這麽些年,一共也就見他這樣子兩次。


    第一次,是十年前在此地,為了不公與道義;第二次,仍然在此地,卻是為了一個人。


    他們修煉的《地卷》心法能牽動氣機,柳燕行臉上越是麵無表情,周身氣勢越發迫人,完全沒有了仙君的溫和慈悲,明明也沒多說幾句話,十城主都不敢在這當口惹他。


    那偃傀派掌門用星盤鎖鑰匙與聖塚大門對了對,不斷撥動上麵的天幹地支,然後慘白著臉扭過頭:“尊、尊主,鑰匙已經與門上的鎖眼對不上了,有、有人動過手腳,我已經、已經……”


    柳燕行淡淡掃了他一眼:“能解嗎?”


    掌門盯著他的眼神,說不出“不能”兩個字,勉強用技術人員最後的倔強強著脖子:“我隻能試試。”


    柳燕行盤膝坐下,閉目:“解。”


    其餘城主彼此推了推,試圖不著痕跡地溜走,柳燕行張口:“誰動過這扇門,說。”


    無人應答。


    柳燕行仍舊閉著眼:“我等一炷香,沒有人站出來,就都可以去死了。”


    死一般的寂靜。


    “你們也真是,知不知道他媳婦兒也陷在裏麵!”顧知寒走上去試圖緩和這人的瘋魔:“一炷香不至於……”


    柳燕行看他一眼。


    那平平淡淡的一眼,讓顧知寒升起了一種自己再亂說也會被當作敵對的直覺。雖然打不過逃走還是沒問題的,他還是乖覺地轉了口風:“……要不兩柱香?”


    其餘九位城主麵色鐵青,其中一人沉聲道:“涿鹿台高於十二城,但尊主也不能無緣無故殺城主。”


    另一位也說:“不錯,要殺我們,起碼得四位護法、一半城主同意才行!”


    柳燕行:“還有半柱香。”


    那些人退開幾步,驚怒:“柳燕行!你怎麽敢隨意殺我們?!”


    柳燕行不耐煩了,站起身:“我為什麽不敢?看來這十年諸位過得不錯,都忘了我和顧知寒的脾氣。”


    顧知寒被他拽上,隻能無奈地揉揉手腕,繞了一圈頭,脖頸骨骼發出咯吱咯吱的古怪聲音。


    他做完這些動作,神情已經變得陰邪,眼中露出迫不及待地極大惡意:“算了,我也不在乎再來一次,也對啊,再不殺人,我都快忘了自己道心主殺呢。”


    那幾位城主彼此互看,對這兩位的瘋病心有餘悸,其中幾個人往前一步:“瓊姬從前讓我們沒臉,後來又一直閉關,這次來了涿鹿台,我們想讓他受受苦而已,沒打算要他的命!”


    一個道:“尊主放心,不過是些普通的致幻迷藥,讓人看到一生最渴求的東西。哼,那個妖人最渴求什麽……嘿嘿。”


    幾個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是怨毒。


    其實他們隱瞞了一點,致幻藥是引起□□幻覺的,對付無根之人,當然要戳著他痛楚,讓他求而不得、鬱鬱難抒才是!


    這一招用在早已自宮、又剛剛死了心上人的瓊姬身上,又惡毒又對症。


    他們早已囑咐各自弟子留在各城藏書室內,唯有瓊姬和曲杉斛這兩個護燈使會去主殿,也傷不到旁人。曲杉斛在荒海一向最弱勢,誤傷也就傷了,不敢多說什麽。


    可偏偏,誰知這裏麵竟然還有柳尊主的夫人?


    是有個很美的姑娘,可那不是飛仙教信徒的夫人麽?


    而且這些日子,也沒見柳尊主另眼相待啊??


    委實冤枉!


    “啪嗒——”偃傀派掌門手嚇得一抖,星盤鎖鑰匙掉在了地上,他忙不迭拿起來,艱難地說:“兩位尊主,實在是、實在是時辰已變、解不出來了。”


    柳燕行雙目如刀:“什麽意思。”


    偃傀派掌門頂著壓力:“意思就是……現在時辰不對,至少要十二時辰後,門內機括還原,才能解出來。”


    旁邊還有城主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左右也就是些迷藥……”他聲音越來越微弱:“要不您就,再等等?”


    “等不了。”柳燕行冷冷地掃了他們一人一眼,轉身就走。


    那城主還憤憤:“怎麽就等不了,年輕人真是沒耐性。”


    顧知寒一拍大腿:“你這話說得不嫌腰疼,要是你夫人跟其他男人在裏麵,你等的了麽?”


    幾人一陣後怕,但在顧知寒眼皮子底下,也溜不掉。


    “不會是氣瘋了,也去跳崖吧?”顧知寒等了等,忍不住開始往糟糕處想,本來就沒啥好活的了,這再一刺激,指不定就想不……開……


    遠處,柳燕行拎著螢火刀,飛速趕了回來。


    皚皚白雪,耀日下的涿鹿台宏偉得近乎冷漠,而他眼底漆黑無光,比冰雪更冷漠,薄唇抿起,沒有往日的溫和假象,多了一絲年輕時的狂放,讓人隻能仰望。


    顧知寒感受他周身氣勢變化,悚然一驚:“你真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別害怕,再危險的地方,也會有人披荊斬棘,前來救她。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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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中藥


    幽暗主殿中, 黎祖像手中忽地燃起一點星火。


    姚雪倦從高大的雕像上輕輕落地,放下剛點過燈的火把:“好了。”


    沈樓嘖嘖稱奇:“你們這麽多人要死要活的,守的就是這?”


    姚雪倦被他逗笑, 瓊姬也諷刺:“是啊,就這麽個破東西, 也不知道有什麽用,除了不太亮, 委實算不上一盞好燈, 我看了好久,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白送都送不出去,什麽玩意兒!”


    曲杉斛也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噗嗤笑了出來:“瓊姬城主, 您和陵光君打了半輩子, 可想法很相近呢,當年陵光君也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聖燈送給兩位尊主。”


    沈檸:“送燈?”


    沈樓關注點卻在別處:“半輩子!臥|槽|你別嚇我,那女人……難道是個老女人?”


    瓊姬翻了個白眼:“傻小子,我們隻比你那心狠手辣的爹小個幾歲而已,宗師駐顏有術, 你小子日後進境宗師,也可以留住這張臉繼續騙女人。”


    沈樓撇撇嘴:“那還是算了,我就算變老,也不耽誤騙女人。”


    瓊姬撫掌朗笑:“小子好狂!對我的脾氣!”


    沈檸還在好奇:“陵光君想把燈送出去?”


    曲杉斛:“是啊,那一日也是在這裏, 我那時候膽子太小,經常哭。”


    ——歲月倒轉,身體與常人自小就不同的自卑少年縮在黎祖像後,那兩名少年闖入聖塚後,身為宗師的陵光護法敵不過他們中任一人,偏偏耍無賴,強行說是人家二打一、不公平。


    顧知寒跟她兩人耍開嘴皮子,沒完沒了,柳燕行懶得聽他們的廢話,自顧自走了過來,抱著胸抬頭打量著黎祖像。


    曲杉斛哆哆嗦嗦:“你、你們來,是想搶奪聖燈?!”


    自知失言。聖燈常年存於聖塚,灰不溜秋不打眼,當然涿鹿台堅稱那叫神物自晦,而不是外表普通。若他不說,這兩名少年一輩子也想不到黎祖手中這盞,就是荒海上上下下最為寶貴的聖物!


    果然,顧知寒拋下陵光君,幾步跳過來,眼裏波光粼粼:“就這?你們不會在騙我們吧?”


    柳燕行自被他跳到身上,完美的臉上就緩緩滲出些煩躁,掃了一眼荒海聖物,隻說:“雕工一般。”


    沈檸聽到這裏,冷不丁笑出來,她真是沒想到年輕時的柳燕行,也曾中二狂傲、懟天懟地。


    原來他十幾歲時就愛裝斯文。


    ——可那時的曲杉斛卻怕得舌根發麻,陵光君突發奇想:“要不這樣,燈送你們,正好我們荒海一直缺尊主,你們來當,怎樣?”


    她開始分說尊主的好處,比如在西域相當於土皇帝、比如能震懾中原、比如帶上十二城可以玩出花來,聽得顧知寒搖擺不定。


    “不用了,沒興趣。”柳燕行離顧知寒遠了些,悠然坐下:“二對一不公平,那我就等你們護法到齊。”


    可惜四君到齊,仍舊輸得一敗塗地。


    五人心喪若死,隻有身殉一條路可走。


    千百年下來,涿鹿台就如這個陰幽的暗塚,不知堆積埋葬了多少悖逆天理的齷齪肮髒之事。


    聖物被神化,高高供奉在神像之上;


    而曲杉斛這樣無辜的少年,卻隻能跪伏於陰暗墓塚中,無聲無息地奉獻性命。


    荒海遠離中原、行事乖張,再荒誕毒辣之事,也被掩蓋在純潔的皚皚白雪之下。


    諷刺的是,一心侍奉的涿鹿台,立了規矩要他們五個大活人為個死物殉葬;


    立場不同的敵人,卻在那日成了他們的救贖。


    明明之前根本不願攪進荒海這攤爛泥裏的柳燕行,忽然改了主意,帶走那盞害人的燈,為他們斬出了一條活路!


    曲杉斛:“可能是故地重遊,這些舊事曆曆在目,多說了幾句。”


    瓊姬也悵惘:“我自問瀟灑,還不是照樣被困在這鬼地方。若不是他們動靜太大,那些老不死的無心他顧,我也逃不出去,隻恨少殺了幾個!咦,奇怪,怎麽我也想起這些事了?”


    沈樓:“觸景傷情吧。”


    肖蘭眯了眯眼,想起從方才到現在,唯一的變化就是點了燈,倏然起身從身後解下熾伽,一箭將黎祖像手持的燈火射落。


    姚雪倦驚怒:“你!”


    肖蘭撿起查看,隻見燈芯上染了一絲青:“不對,燈裏被下了藥。”


    瓊姬臉色鐵青:“看來,又有人好日子過太久,活得不耐煩了。”


    ————


    “讓開!”


    聖塚門外,顧知寒攔住柳燕行,急急道:“隻是致幻藥,你不要命了!”


    柳燕行:“他們十年前就能讓瓊姬去死,現在說隻是致幻藥?我一個字都不信!”


    顧知寒看他氣勢還在攀升,麵色劇變:“你我同一心法,別人不知,我在帝鴻穀外就看出來了……你現在這樣,是嫌死得還不夠快嗎?!”


    柳燕行右手持猙獰的螢火刀,冷冷看著他:“我的事什麽時候需要你管?管好自己,少給我惹事。”


    雪山上的風狂嘯不止,顧知寒盯著他:“帝鴻穀的記錄到底寫了什麽,讓你不得不跟那幫人定下三月之期,你什麽時候是這麽急躁的人了?”


    柳燕行瞳孔微微一縮:“閉嘴,要麽跟我一起拆鎖,要麽,滾一邊去。”


    顧知寒聳聳肩,氣勢倏然緩和下來:“你總是這麽自以為是,以為我真的猜不到?懶得和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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