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骸骨已無從辨別,柳燕行仍然執拗地挖著。他明明可以用真氣蕩開,卻生怕不小心碎了沈檸留給他的最後一些物件,跪坐在地上仔仔細細地徒手挖著。


    挖到入夜、挖到兩手是血,才將這片沙地上所有能找到的沈檸的衣物收攏整齊。


    顧知寒遠遠望著,親眼看著他從無聲落淚,到淚涸,再到將這一片上上下下翻了幾遍,如今一襲黑衣立於月色下,抹去最後一絲心軟,踏著屍骨走來,宛如從地獄血火中走出、前來索命的修羅!


    暮色四合,柳燕行抱著沈檸的衣物,接過小鸚鵡輕柔地撫了撫,再抬頭時,已經將所有表情都藏好了。


    “走吧,阿檸還等著他們,我不能讓她等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是沙漠中不好分辨,以為媳婦兒已經被吃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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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沈纓出山


    涿鹿台上, 幾位城主惶惑不安,彼此相熟的都在竊竊私語。


    執明君骨扇敲在掌中, 偷偷問孟章君:“各城曆來各自為政,就連咱們奉命駐守涿鹿台也有輪值。怎麽兩位尊主忽然急召所有人?”


    孟章君沉沉搖了搖頭,隻說:“小心一點,柳尊主的武功似乎又上了一層。但……”


    執明君一擰眉, 還在猜他的意思, 大殿忽然靜了下來, 落針可聞。


    刺骨的寒氣竄上所有人的脊骨,慢了一步才發現兩位尊主已不知何時立於殿中,心底先是一驚, 待看清後又是一駭。


    一向豔絕的顧尊主紅唇緊抿, 通身環繞的胭脂魅氣不知為何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森森殺機。


    而優雅溫和,臉上常含笑意的柳尊主, 如今卻仿如變了一個人,若非臉還是那張臉,不,準確地說比從前更俊美出塵, 眾人幾乎就要認錯。


    那雙黑眸陰鷙冷厲, 深不見底,執明君和他漆黑的眼珠一對上,就打了個寒顫,差點錯以為自己看到了惡鬼!


    四位護法私下對視一眼, 心中都是暗驚,孟章君上前道:“稟尊主,除芙蓉城城主外,盡皆到齊。”


    “無妨,跑不了。”


    柳燕行帶著顧知寒一步步走向高台。隨著他一步步走過,整座大殿更加壓抑,幾個武功稍差的城主被壓得脖頸上冷汗直流,卻強撐著不敢發出一丁點動靜。


    連曲杉斛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發生了什麽……


    幽暗的燈火忽明忽滅,漆黑如夜色的長袍拖曳在地上,沉沉壓在眾人胸口。


    柳燕行手中摩挲著半塊玉佩,輕輕問:“照夜寺和笑世門的兩位何在。”


    被點到的兩位城主不明所以,心中一緊,卻不敢耽擱,越眾而出。


    “屬下見過尊主!”


    “嗯……”柳燕行轉過臉來,容貌仍然清淡俊美,聲音清清冷冷,透著徹骨的冰寒。


    “溫缽羅弩,塗以閻羅毒,中者如墜八寒地獄,十死無活,是照夜寺為最頂級的刺殺任務才肯出借的絕品武器,可對?”


    照夜寺那位城主先是一愣,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這件隱秘,連忙躬身回到:“溫缽羅弩確實是照夜寺最厲害的暗殺武器,一共僅三架,就是荒海內部也少有人知道此物,前朝蕊夫人就死於此弩之下。尊主博聞廣識,屬下……”


    一共隻三架,為了阿檸竟準備了兩架,柳燕行渾身一冷,忽然不耐煩聽了。


    “沒錯就好。”


    那半枚小玉佩一甩,在殿中飛了個回旋,重新回到他兩指間。


    眾人一頭霧水,照夜寺那位城主的雙眼忽然睜大,脖頸上極細一條劃痕漸漸滲出血來,一手捂著脖子,喉中發出“嗬嗬”兩聲,忽然軟到在地,就此沒了氣息。


    眾人有幾秒沒反應過來,紛紛被這劇變驚得頓住呼吸,片刻後全都咕咚咕咚跪伏在地,惶恐高呼:“求尊主饒命!”


    柳燕行隻是專注地用袖子擦去那半枚玉佩上的血跡,指節如玉,容貌仍是那般清淡,但如今看在笑世門城主眼中,卻如索命的魔鬼一般猙獰可怖。


    撲通、撲通。


    不知是誰的心跳亂了。


    柳燕行擦幹淨玉佩,輕輕笑一聲,仿佛隻是隨口確認般,問:“聽說閻羅毒是笑世門最得意之作,可對?”


    這一句簡直是催命符,笑世門掌門渾身控製不住地亂抖起來,生怕自己回的是此生最後一句話,急急慌慌道:“不敢欺瞞尊主,此毒是南疆魔教所製,屬下師祖偶得配置之方,並非笑世門獨有,還請尊主明鑒!”


    柳燕行眉峰微動:“南疆魔教麽……”


    笑世門主悄悄舒一口氣,卻不敢放鬆:“求尊主明示,屬下何處做得不妥……”


    柳燕行下頜線緊抿,青白的指尖拋著那半枚小玉佩,聲音有些飄渺不定:“中了閻羅毒,有可能活下來麽。”


    這自然是絕不可能了!


    但大殿上照夜寺城主的屍身還未涼透,笑世門門主怎麽敢這樣明說,可柳燕行熟知百家武學辛秘,此事天下皆知,他又不敢說得過於離譜,隻能胡亂掰扯:“若是宗師境自然能夠壓製,宗師境以下麽……也不一定就不能活,隻要別被毒入了心脈……”


    柳燕行麵容忽然冷肅了下去,打斷他:“可會煉製回夢丹?”


    笑世門門主僵硬答:“回夢丹其實是一種蠱,多服無益,容易擾亂心神、生出心魔,所以、所以……”


    “枉你和問雪宮私下有聯係,竟不會煉麽。”年輕的尊主瓷白的臉線條深刻,涼薄的聲線中帶出一絲嘲意,“那要你何用。”


    笑世門門主一驚,被柳燕行那雙清寒的眼一瞥,生出自己所有動作早已被看透的心驚,猜到自己隻怕沒有活路,一咬牙道:“求尊主饒屬下一命,屬下一定將所知盡數交代,絕無隱瞞,求……”


    一個求字隻吐了一半,脖間一涼,最後一個畫麵便是地麵忽然逼近。


    死寂籠罩。


    大殿建於聖塚之上,此刻卻比聖塚還更像墳墓。


    “不必了,正道門派,都要殺的。”柳燕行再次擦幹淨那枚小玉佩,輕柔地笑了笑:“當是你親手報仇了。”


    眾人不寒而栗。


    “給笑世門、照夜寺三日選出新的主事人。五日後,各城隨我入中原攻正道門派。”


    柳燕行在高椅上坐下,麵容隱於暗影,眼底泄出一絲迫不及待的瘋狂。


    “南青北紫,既然紫陽宗離得近,就先從紫陽宗開始。”


    孟章君竦然而驚:“尊主!五日根本不足以準備,請您寬限至一個月!”


    執明君也道:“您不是和正道約了三月之期,如今尚未到日子……”


    柳燕行挑挑眉:“不等了,最多七日,還做不到,也不必再做什麽城主。”


    孟章君不敢再言語,沉默應是。幾位城主心中叫苦,可笑世門、照夜寺兩人被他說殺就殺,再沒一個敢用自己的命去試他心思。而殿上唯一有能力阻止他的顧知寒,又一副毫無異義的樣子,眾人隻得壓著懼意應下。


    柳燕行忽然就有些意興闌珊,拋下一幹人徑自出了大殿。


    眾人緩了好久,才敢開口:“這位尊主是、是怎麽了啊?”


    曲杉斛心思玲瓏,知道他實際上想問的多半是“柳燕行是不是瘋了”,但她現在無心計較他們的不敬,匆匆找上顧知寒:“柳尊主怎麽會忽然出手殺人?他的道心主生,如今這樣、這樣……”


    顧知寒冷笑:“媳婦兒都死了,還管什麽道心。”


    曲杉斛一愣:“您說的是沈小姐?”


    顧知寒背影疏忽遠去,隻留下幾個字,卻讓曲杉斛心都凍住了。


    “除了她,還能有誰?”


    沈小姐……


    ————


    半月後,桐湖鎮外。


    一座偏僻小院中,沈纓將花都打理好,拎了壺酒走到院外。


    幾株海棠枝繁葉茂,但自從被劍氣擊落滿樹招搖的花,也不知是傷到了哪裏,始終沒能再開。


    沈纓撩袍坐於樹下,喝了幾口酒,忽然開口:“你弟弟之前傳來消息,小山也走了。”


    自然是無人回應的,隻有海棠樹的樹葉靜悄悄飄落。


    沈纓背靠樹幹,淡淡道:“你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再等一等,等咱們的阿檸嫁了人……”


    他說著忽然住了口,望向外麵,不多時臉上微訝,幾個起縱輕輕飄落在騎馬趕來的人麵前:“阿誠?你怎麽來了?”


    來人猛地勒住馬,滿麵都是痛苦慌張,下馬時竟沒站穩,隻哀哀叫了一聲:“姐夫!”


    聲嘶力竭,含著無限苦楚:“阿檸!阿檸……”


    沈樓這一驚非同小可,攥住他臂膀,王誠痛得失聲,沈纓醒悟過來,稍稍鬆開,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能讓王誠親自來……


    “你說阿檸怎麽了?”


    王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急急打開:“阿羅來了急信,信上說阿檸被人圍殺在寒川城外,她中了芙蓉城的惑術,醒來時阿樓和芙蓉城主姚雪倦都不見了,阿樓生死不知。”


    “砰”地一聲,酒壺跌落在地,碎片與酒液飛濺。


    沈纓身子一晃,再也站不住,半跪於地,一掌撐在碎片中,顧不上被劃破的掌心,重複了一句:“阿檸,你說阿檸怎麽了?”


    王誠慘然道:“阿檸、阿檸她被人害了啊!”


    沈纓垂目,“咚”地一聲暈倒在地。


    ————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寒川城地處邊關,南城有許多空院子,都是數年前家中漢子曾被煉成活死人,屍體焚化後家人怕鬧鬼,匆匆搬走,因此荒廢。


    其中最偏僻的一處,幾年都沒租出去,前幾日卻忽然住進了人。


    住進來的是一家三口——


    年輕得過分的父親、俊美的異族兒子、和他重病昏迷的兒媳。


    街坊這些天每日議論的新話題,都是這新來的一家三口。


    事實上,若非南城從前住戶在活死人案中死了大半,如今這邊實在人丁稀少,根本沒幾戶人家,就憑新搬來這家人的樣貌,議論的早就不止這兩三個婆婦了。


    那中年男人長得好是好,平白有股子娘氣,還不蓄胡須。他“兒子”高大英俊,眼珠子隱隱帶著綠色,瞧著實在沒比他小多少。這些街坊天天議論的,無非就是這兩人並非父子,以及他家少夫人到底有多美,才能重病中仍拴住男人的心。


    這一家人都極少出門,萬不得已那少年才會出來采買,但每次很快就回,仿佛根本舍不得離家太久。


    好多街坊還從沒見那家的兒媳長什麽樣子,唯有被他家雇去送飯的婦人偶爾見到,出來後提起那位少夫人,說這兩個大男人雖然好看,但若跟他家中那臥病的絕色美人一比,又不如了。


    作者有話要說:沈樓也生死不知呢,可惜爹隻聽到了女兒,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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