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侍女出去,蕭湛初重新望向鏡子,他深吸口氣,擺開姿勢,嚐試著抿開唇,露齒……


    回去侯府,譚思文自然將自己今日所見告訴了安定侯夫人,安定侯夫人一聽便擔憂起來了,當即又說給了安定侯。


    安定侯無奈:“別個也就罷了,怎麽得罪他?”


    這個“他”是咬了重音的,畢竟誰都知道,這位年輕的九皇子不是那麽好惹的,不說皇上如何寵愛,也不說他將來前途,隻說如今,他那麽小便執掌兵權,上麵那八個兄長,哪個不讓他幾分。


    說得直白點,將來誰有意帝位,得先看看這位九弟答不答應了。


    當下不免沮喪,跺腳道:“這可怎麽了得,若是得罪了他,玉磬也就別想嫁什麽好人家了!”


    譚思文從旁小心地說:“那位九殿下,倒是看著風光霽月的性子,應不至於如此吧。”


    她記得之前在嘉雲長公主府上,九殿下無意中濺濕了小姑子的鞋,當時不是特意提及免得著涼嗎,她還感念這位九殿□□貼。


    然而安定侯卻歎道:“外人隻說他年紀小,又說他相貌好,隻以為他是年輕小孩子不當回事,哪裏知道他的手段,他能走到今日……”


    一時頓住,卻是不再提了。


    要知道,禦書房裏,那個安靜沉默地坐在聖人身邊的小皇子,殺伐果斷可是手下從不留餘情啊!


    年後這幾日,還是有親戚來往走動,達官顯貴,皇親國戚,互相饋贈走訪,這是往年常有的,顧玉磬這幾日都不怎麽出門,便在家裏寫寫字,看看書。


    她想著蕭湛初所說的話,他既這麽說了,她便知道,這輩子估計又和上輩子一樣了。


    開始自然憤恨委屈,簡直恨不得踢他,可是後來冷靜下來,仔細想了利弊,想了如今的形勢,又想起上一世。


    或許終究不甘心吧,既然不甘心,那重來一次倒是也沒什麽。


    這一次,她定是小心翼翼,護好自己性命,不讓人謀害了去,還要多上一些心,那個什麽關山侯家的姑娘,等她進京一日,定是要將她和蕭湛初的那一段早早地扼殺了,怎麽也不要讓他們看對了眼。


    至於蕭湛初這種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是要好生調理,要讓他體貼百倍,要讓他千依百順,再不許他像上輩子那般委屈自己。


    還有他那個心機深沉的娘黃貴妃……


    反正左右不想當什麽賢惠兒媳婦了,她就要潑辣起來,不受氣不委屈不能被人家害了性命。


    因這個,她反而棄了那些女紅,開始讀書寫字了,字要寫得好,省得他看到後不屑,書也要讀得好,且要讀史書,最好是多看看兄弟鬩牆後宮紛爭,或許關鍵時候能借鑒來。


    不過即便她再埋頭讀書習字,也總是有閨中好友或親戚世交家的媳婦找上來,大家不約而同地問起來一句話:你的婚事可有眉目。


    每每這時候,顧玉磬便淡來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這句話後,別人笑著安慰,她多少感覺到了這裏麵的同情。


    顧玉磬便不再理會了,這種同情她見多了,到時候她如果真嫁給蕭湛初,那同情怕是能碎一地了。


    不過讓她意外的卻是另一樁事。


    她娘把她叫過去,問起來關於蕭湛初的事,最後如臨大敵一般地說,要讓她以後萬不可開罪了那位九皇子,甚至巴巴地送了厚重的禮給那馮大將軍,說是“馮大將軍是黃貴妃的表哥,若是有個什麽,好歹能幫著說句話”。


    顧玉磬聽著就來氣,畢竟馮紫秋那得意的樣子她還記著,結果自己爹娘竟然去討好她家。


    偏生這一日,還把馮家人請到家中來好生招待,眾人圍著馮紫秋,好一番恭維,說起皇上要為九殿下指婚一事,那更是仿佛馮紫秋便是未來九皇子妃了。


    顧玉磬從旁一聲不吭。


    馮紫秋笑盈盈地看向顧玉磬,好奇地道:“往日父母總是說,玉磬姐姐姿容是我尋常人不能及,便是年紀大一些,總能找到好的,不知道玉磬姐姐如今有什麽打算?”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姑娘頓時不說話了,畢竟大家和顧玉磬關係不錯,並不願意當麵談及顧玉磬的難堪,霍如燕從旁笑著道:“這個急什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去處。”


    其它姑娘連忙打岔了下,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大家吃著各樣瓜果糕點說話,誰知道馮紫秋又說起宮裏的什麽那細米糕,說是“有一個禦廚做得最好吃,如今九殿下把那禦廚要到了府裏”。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緋紅,周圍人自然都明白,也都笑著打趣她,說九殿下這是為了你,她自己抿著唇笑,滿眼裏都是喜歡。


    顧玉磬對此視而不見,卻是忍不住想,蕭湛初和人家說什麽了,招惹過人家嗎,不然她怎麽這麽大的誤會?


    正想著,就見外麵丫鬟小若匆忙進來,臉色卻是不好:“姑娘,有聖旨到了咱們家,夫人說,夫人說快些準備,要接聖旨,已經到了門口。”


    這話一出,花廳中的幾個姑娘臉色都變了,大家疑惑地看向顧玉磬:“是有什麽事嗎?”


    畢竟才過了年,這個時候,能有什麽大事?


    有些經過事的,見識多的,難免瞎想,霍如燕約莫知道之前安定侯夫人的擔心,更是臉都白了,握住顧玉磬的手,安撫道:“沒事,沒事的,快去接旨吧,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顧玉磬倒是沒什麽好慌張的,稍微整理了下衣裙,便準備過去。


    她這麽一去,幾個姑娘也都坐不住,紛紛過去外麵花廳,她們的母親家人也都在,一個個臉色並不好看。


    從剛才安定侯夫婦安反應,總感覺仿佛是什麽禍事,如果真是禍事,那才真是晦氣。畢竟隻是做客而已,萬一安定侯府有個什麽不好,她們受了連累就是麻煩了。


    平時大家交情自然是好,可是朝廷的事,誰能說得準,宦海沉浮都是有的,有時候大廈傾倒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私底下交情好,也不敢拿自家家族的命運跟著做賭啊!


    眾客人在那裏忐忑不安,安定侯府一家子除了顧玉磬外,一個個都是提心吊膽,穿戴了品階大服後,匆忙過去二門外接旨。


    過後見了那王太監,安定侯認出是皇上身邊最得力的,連忙上前見禮,誰知道那王太監卻笑容滿麵:“安定侯爺,接旨了。”


    安定侯見王太監這笑,心裏稍微鬆了口氣,看上去倒不是什麽大禍事,當下連忙跪下接旨。


    那聖旨剛開一個頭,安定侯就意識到不對了,怎麽是盛讚自己女兒玉磬?接著,就聽得那聖旨提及,竟是要賜婚,給自己女兒賜婚,還是賜的當今九皇子。


    安定侯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畢竟從大禍事到大喜事,這實在是措手不及,而自己原本愁著女兒的婚事,現在聖人下旨賜婚,且是那位龍章鳳姿位高權重的九皇子,關鍵,關鍵人家九皇子比自己女兒還小兩歲啊!


    這簡直是——


    安定侯呆呆地聽著,竟是半響沒反應,甚至連王太監咳著提醒他趕緊謝恩都沒半點反應。


    最後還是安定侯夫人使勁扯他官袍,小聲道:“謝恩,謝恩!”


    安定侯這才意識到,慌忙跪下謝恩。


    王太監倒是沒在意這個,反而恭敬地上前,將聖旨交給了安定侯:“恭喜侯爺,大喜啊,大喜!”


    往日王太監對人,可是沒這麽好嘴臉,如今言語間竟頗有幾分討好的意思,朝堂數年的安定侯自然是知道,這聖旨一下,從此後安定侯府便和以前不同了,別人看待自家也會不一樣了。


    不過如今安定侯的心還沒踏實,滿心驚喜,卻還沒來得及品咂其中滋味,隻是謝過了王太監,又說改日請他吃茶。


    王太監又和安定侯夫人道了喜,最後笑眯眯地回去了。


    這邊安定侯夫婦在前,身後隨了一眾人等,恭敬地舉著聖旨回去了府中,一到花廳外,今日那些一直探聽動靜的貴客早就知道了,紛紛上前,問起來到底怎麽回事。


    安定侯夫人此時笑得合不攏嘴,她想著昨日她還在那裏忐忑,想著去巴結討好馮大將軍家,隻想著是不是自己女兒得罪了那九殿下。


    如今可倒是好,皇上竟然給女兒賜了這麽一門好親。


    不得不說,那位九殿下啊,除了性子看著冷淡高傲了一些,其它真是樣樣好,若她自己年輕二十歲,她看了心裏也會喜歡。


    是以安定侯夫人此時心花怒放滿麵春光,待看一群客人翹首看過來,一個個眸中有試探好奇之意,那自不是一般的得意。


    你們這些,適才不是還說要幫著我家玉磬找個好夫婿,要幫著牽線搭橋,固然有些是好心,但是有些多少是看熱鬧的意思吧。


    如今可好,讓你們知道,我家女兒直接皇上賜婚九皇子了!


    九皇子,那可是天家子中的翹楚,便是在皇子中都是出類拔萃無人能及的!


    相較於安定侯夫人藏不住的喜歡,安定侯倒是沉穩一些,他捧了聖旨上前:“諸位,聖人有旨降臨,適才失陪了,失陪了。”


    天子的聖旨,大家哪能有意見,根本不敢多言,上前拜見了那聖旨,安定侯便親自將那聖旨安置在堂屋案幾上,之後一眾人上前跪拜了,這才算禮罷。


    這個時候,大家坐下來喝口茶,終於忍不住問起來,聖旨降臨,到底何事,而一旁的女眷等,雖退至內室,卻都支棱著耳朵聽,更有幾個,已經在小聲問起來安定侯夫人了。


    卻聽隔了一道屏風,花廳之中,安定侯笑嗬嗬地說:“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聖人為小女賜了一樁好姻緣罷了。”


    啊?


    眾人一聽,忙起身道恭喜,又問起來是哪家後生,安定侯卻賣了一個官司,笑嗬嗬地捋著胡子道:“這人倒是大家都熟知的……”


    在花廳中,安定侯賣關子,屏風之後,幾個女眷都忍不住催問起來,馮大將軍夫人更是笑著道:“聖人賜婚,這下子可好了,夫人再也不必為此煩惱,總之能嫁個人家了。”


    安定侯夫人一聽,心裏自然是不快,不過想想這樁婚事,便笑著看了一眼馮夫人身邊的馮紫秋,歎道:“是,我也是這麽想著,好歹能有一門親事就罷了,也不敢強求,畢竟我們家玉磬年紀大了,可不像你家紫秋,年紀小,還不是燕京城裏隨便挑。”


    馮夫人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她正要自謙一番,誰知道安定侯夫人卻道:“不過如今聖人賜的這樁婚事,我算是滿意了,滿燕京城,再沒比這更好的。”


    她這麽說,旁邊幾個便有些意外,這種狂妄之言,怎麽可以隨便說?也不怕得罪人?有關係好的就暗暗扯了下安定侯夫人的衣袖,也有忍不住笑的,隻不過暗自憋著罷了。


    馮夫人更是覺得好笑,便故意問道:“到底是哪家郎君,竟至於讓夫人說出這等話。”


    這麽問著的時候,恰好屏風外麵傳來不知道哪家大人驚歎一聲:“竟是當今九殿下?!”


    四十多歲男人的聲音,因為震驚,那聲音洪亮,就這麽傳入耳中,在場所有的人都怔住,九殿下?那位驚才絕豔的九殿下?


    馮夫人神色微頓,卻是很快道:“想必他們在說別的什麽事。”


    九殿下,怎麽可能,這必是提到別的——


    可安定侯夫人卻笑著頷首:“可不麽,正是九殿下。”


    馮夫人的笑頓時僵在那裏了,聲音也有些異樣了:“九殿下?”


    馮紫秋更是呆住,竟是顧不得其它,大聲道:“怎麽可能!”


    她的九殿下,怎麽會好好地被賜婚給顧玉磬!


    安定侯夫人占了便宜又賣乖,笑著道:“要不說皇恩浩蕩呢,誰知道聖人竟給我玉磬賜了這麽一門好姻緣,人說女大三抱金磚,我玉磬比九皇子還大兩歲呢,我想著燕京城裏那麽多年輕姑娘,怎麽輪到我玉磬,皇恩浩蕩哪!”


    這話一出,馮夫人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甚至站都有些站不穩,竟然連連後退了兩步,馮紫秋到底年紀小,晴天霹靂劈到她腦門,她竟然沒忍住,下意識質問:“是不是弄錯了,不可能!”


    第28章 第 28 章


    憑什麽?


    小姑娘的聲音太過尖銳, 傳入在座諸位夫人姑娘耳中,也穿透了那雕花屏風傳入外麵諸位王公侯爵的耳中。


    確實是太過失態,已經失了貴族閨秀的禮儀, 不過眾人倒是能理解這小姑娘此刻的震驚和瘋狂。


    對啊,憑什麽?


    怎麽好好的,聖人就這麽賜婚?一個十九歲眼看著要被退婚兩次的姑娘,竟然攀上了燕京城裏最清貴冷傲的那根高枝?


    這算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沒道理?


    馮夫人聽在心裏,自也是知道自己女兒失了儀態, 怕是要被人家笑話, 可, 可不是說好了嗎?前幾日黃貴妃才應下,說是讓聖人賜婚,她家女兒就能嫁給九殿下了!


    本來自家女兒要嫁九殿下,那安定侯夫人刻意上門討好,仿佛要找自己幫著說項, 她樂得看別人巴結奉承她, 是以正風光著, 這個時候難免站在高處指點幾句。


    可誰知道, 突然間, 到手的鴨子飛了,皇上竟然賜婚了九殿下和那顧玉磬?


    馮夫人僵著臉,勉強繃住身子才沒讓自己往後踉蹌幾下。


    旁邊的霍家夫人卻是驚喜不已,她上前握住安定侯夫人的手:“這可是真的?大喜,大喜啊!”


    霍如燕也跟著道:“竟是賜婚九皇子, 聖人恩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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