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與孟茯又沒有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一處吃飯並無大礙。


    如此這般,連續幾日都在草亭裏吃飯,有時候也邀了秋翠一家,大家倒也越發熟絡起來。


    初八這日,村裏各家送了兒子丈夫去上戰場,原本尚且還算熱鬧的村子,唯獨剩下些老弱婦孺,一下清冷起來,大家也不知這暗地裏灑了多少淚水。


    也就村裏那學堂裏郎朗的讀書聲,給大夥兒添了些慰籍。


    這日天氣悶熱得厲害,像是有大雨要來,孩子們坐在學堂裏也是汗流背夾,沈先生隻怕他們坐太久不好,讓散了小息一會。


    孟茯也擔心,送了些水井裏才撈出的梨子,給他們解暑。


    正是這個時候,村裏的李寡婦急匆匆跑來,一把將孟茯拽住,哭道:“阿茯,我曉得是我對不住你,可如今我跪下求求你行個好,救一救我可憐的弟妹。”說著,便要跪下來。


    孟茯哪裏敢讓她跪,連忙要扶她起來,力氣又不如她大,險些被拽到。


    兩人這裏拉扯哭喊,自引來了沈子房跟學生們。


    原是李寡婦娘家弟妹身懷六甲,今早起來便不舒服,找了產婆來,又不見半點動靜。


    她弟弟也上了戰場去,生死難料,就指望著弟妹肚子裏的娃兒了,若真有個萬一,她爹娘多半也活不成了。


    可是去鎮子上請大夫太遠,也沒那多餘的銀錢,便厚著臉皮來找孟茯。


    “阿茯,隻要你救了我弟妹和娃兒,你就是要我現在去給你家大郎抵命,我也願意。”李寡婦哭著。


    孟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這大郎是何人?隻是想著李寡婦有兒有女,她死了誰管她的娃兒,“你快些起來,我沒說不去,何況能不能救也要看天意,真有個差池,你不得怪我。”


    李寡婦哪裏敢怪她?隻求她去看一眼,若真沒救,那也是各人的命了。


    兩人忙去孟茯家裏,收拾了些可能用到的藥,便提著包袱要去。


    卻見沈先生套了牛車追過來,“快上車。”


    李寡婦男人去得早,上麵沒公婆,她一個人要扶幾個孩子吃力了些,不免和村裏的男人們有些不清不楚,哄了他們給自己幹活下田。


    孟茯的男人,不就是成親那日給她蓋房子掉下來砸死的麽。


    所以這名聲自是沒法說。


    見沈子房也坐在車上,哪裏敢上去?生怕連累了他的名聲。


    孟茯見她慢吞吞的,“救命要緊,快些上來。”


    她想起弟妹和那沒出世的娃兒,一咬牙爬了上來。隻是見著急趕車的沈子房,和不計前嫌跟著去救命的孟茯,心裏五味陳雜,隻覺得從前自己真不是個人。


    且不說李寡婦心裏如何想,這牛車從村子裏出去,轉左從兩座大山丫口進去,一直是蜿蜒的下坡路。


    李寡婦娘家便是遠遠瞧著的山坳裏。


    事關性命,三人皆是心急如焚,可憐那老牛一路奔跑,直至到了李寡婦娘家門口,才得以停下來。


    隔著寬大的院壩,就能聽到她弟妹那廂房裏傳來的叫喊聲,李寡婦忙拉著孟茯進去了。


    沈子房也解了車,牽著牛去村口河邊喝水吃草。


    第11章


    產房裏,門窗緊閉,李寡婦領著孟茯進去,隻覺悶得猶如那灶膛裏一般,她弟媳雲秀更是一身汗水,濕漉漉的發絲貼了滿臉。


    “快些將窗戶打開。”孟茯放下包袱,忙去洗手。


    產婆她認得,正是上一次集市遇著的那個。


    見了孟茯不由得鬆了口氣,“是孟家姑娘便好了,你瞧她這個樣子,方才還抽了一回,跟那街上羊癲瘋的一般,可如何是好?”


    孟茯淨了手,走過去檢查雲秀身體狀況,“從前可有如此症狀家中有親人如此?”


    “不曾聽過,她今兒也是第一次。”李寡婦母親回著,嘴裏忙念著阿彌陀佛,手忙腳亂,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才好。


    孟茯聞言,心裏已經有數,既然不是癲癇,隻怕是她血壓高升,引發了子癇,但是這又沒有什麽降壓的藥,生怕她一回再抽,咬傷了自己,叫李寡婦找了木頭,與她嘴裏放著。


    又檢查下身,宮口已經開得差不多,拖下去倘若她再次抽搐,怕是會傷了肚裏的孩子。


    喊了李寡婦和她母親,把雲秀大腿向上曲起。


    “孟家姑娘,這是作甚?”產婆不解。


    李寡婦母女也是好奇,又見她不去接生,反而折騰起產婦,這是幾個意思?


    隻聽孟茯口氣嚴峻:“趁著她現在沒抽,想辦法讓孩子出來,若是拖延下去,孩子凶多吉少。”她說著,摸著秀雲的肚子加腹壓,喊著產婆:“她這是順產娃兒,你下麵幫著些,用力將孩子□□。”


    產婆有些慌張,可見著萬事俱備,又擔心真像是孟茯所言,再次抽搐起來,這肚子裏的娃兒是沒得救了。


    房產反正秀雲抽搐的時候,可著實將自己嚇著了,除了那口中不吐白沫之外,和那些抽羊癲瘋的沒個兩樣。


    有的可不就是抽著抽著人沒了麽?


    何況她這還是個大肚婆。


    一行人全聽著孟茯的指揮,一個個盡了力,隻覺得那時間過得漫長不已。


    然事實上也沒有多久,不過是李寡婦她爹在灶房裏燒了一鍋水的時間,就聽著產房裏傳來了娃兒的哭啼聲。


    隨著孩子的哭啼聲,這燥熱的天似乎一下涼爽下來,老頭子連忙扔了燒火棍跑到產房外:“生了個什麽?”


    李寡婦娘還不得看,隻見產婆紮了臍帶給包起來,聽到外頭老頭子問,心裏歡喜:“生了個娃兒唄!”這會兒也不管生個什麽了,自打早上媳婦就不對勁,方才抽搐起來嚇死個人,所以現在能將這孩子生下來,已經是萬幸。


    李寡婦也歡喜,拿袖子擦了頭上的汗,忙問孟茯:“還要我做什麽?”


    產婦明顯血壓高,即便已經生產了,但孟茯仍舊不放心,“我包袱裏有野茶葉生山楂,你去問一問誰家有決明子,要些來一起煮水給你弟妹喝。”


    這是一個降壓的茶水,可惜還缺了茉莉花,但也勉強可以能用。


    那山楂是前幾天在坡下摘的,相貌很不好看,所以讓饞嘴孩子們給落下了。


    她本意是帶來,給產婦吃一吃,可促進子宮收縮,早些將惡露排個幹淨,沒想到如今用上了。


    李寡婦急忙去了,此刻對孟茯的話是深信不疑。


    孟茯檢查了一回孩子,見著健健康康的,心裏暗自慶幸自己今日運氣好。


    擔心產婆以後現學現賣,連忙與她仔細交代:“今日我用這法子,你以後可不得亂用?”


    產婆有些不解,愣了一回,反應過來,“老太婆我曉得規矩。”她這是當孟家的獨門秘法了。


    孟茯見她誤會了,連忙解釋:“以後你遇著這樣的情況,產婦生產前若是發生此類病症,可以用這樣的法子,但前提是孩子足夠小,若是個頭大,便是上下合力給□□了,可會傷及孩子。”會傷到孩子的臂叢神經,以後那手是抬不起來,一輩子也完了。


    也虧得這鄉下人家艱難,吃不飽不見肉,這孩子個頭才小。


    產婆連連點頭,認真地聽著,“那若是生產中呢?”


    孟茯搖頭,“沒得救,隻有碎胎保全大人。”這樣的醫療環境下,不可能馬上給產婦降壓,也沒有辦法立刻手術,隻能如此。


    李寡婦的娘在一旁聽著,隻覺得孟茯講得頭頭是道。


    回頭與自家女兒說起孟茯是有真本事的,少不得又罵起李寡婦來,“你個天殺的,往日要怎樣我不管你,我隻體諒你帶著孩子們不容易,可你瞧人家和你也一般要帶著幾個娃兒,卻是堂堂正正的,如今你兄弟的兒子能活著,全憑著人,待回去後,你要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李寡婦找孟茯是病急亂投醫,沒曾想孟茯竟然有這樣的大本事。


    當下叫她母親罵,心裏也後悔不已,覺得自己對不住孟茯。


    而孟茯這裏,產婦已沒了大礙,降壓茶水她也喝了,眼見著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


    李寡婦娘家也不寬裕,哪裏能給她銀錢?隻將那辛辛苦苦攢起來的十來個雞蛋包給她。


    屋子裏還躺著一個產婦呢,孟茯哪裏能要,連忙拒了,隻說:“都是鄉裏鄉親,我也就是搭把手,到底還是趙嬢嬢的大忙,你們隻管謝她,我先回了。”


    產婆姓趙。


    李寡婦要留下照看著,晚上並不回去。


    想著欠孟茯也不少了,便托付她,“您大人大量,回去幫我看一眼家你,隻叫他們晚上關好門便是,我一早就回了。”


    孟茯自然是應了,與沈子房先回薑家村。


    他二人來一趟,李寡婦娘家也不好叫他們白忙活一場,可手頭上現在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便商議著等地裏的莊稼收了,送些糧食過去。


    李寡婦娘心細,想著當時孟茯不摸孩子,便有了數,同李寡婦交代:“她還年輕,是不可做這種下等事的,多半是要當個女大夫,你嘴巴仔細,莫要壞她名聲。”


    第12章


    李寡婦連連點頭,又忍不住埋怨她母親,“我是那門牙不把風的麽?何況好賴我也分,如今欠了她大人情,我隻有幫著她,沒有害她的道理。”


    母女倆正說著,隻聽‘轟隆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將這天劈成了兩半,刹那間是烏雲密布,黑雲猛壓,燥熱的風也變得涼爽起來,吹得房前屋後的蒿草嗦嗦響。


    “這大雨要來了,回薑家村全是上坡路,怕是不好走。”李寡婦娘喊了一聲,急得撿起破油布披在身上,打算追他們回來。


    李寡婦還沒得及拉她一把,豆大的雨就落了下來,還夾帶著不少桂圓大小的冰雹,打得她腦殼疼,連忙自己退到了屋簷下。“阿彌陀佛,我的菩薩爺!”


    這會孟茯與那沈子房正爬了兩個彎坡。


    忽聽頭頂傳來的雷聲,孟茯回頭一看,隻見山坳裏已經下了一片,忙讓沈子房拉住牛,“雷雨來了。”


    沈子房忙跳下車,一手扔了傘給孟茯,解了牛拴在路邊的老鬆樹下,將繩子放得長長的,既讓牛沒有被禁錮在樹下不安全,也讓牛不會因這雷鳴火閃嚇得跑丟了。


    幾乎是孟茯才撐開傘,雨就來了。


    隻是他這把精致的油紙傘,哪裏經得起這樣大風雨?孟茯撐著傘正想往沈子房頭上去,幾顆冰雹砸落下來,那傘骨就隱隱有些要斷的意思。


    又是邪風亂舞,吹得臉頰生疼。


    沈子房將傘接了過去,撐在兩人頭頂,裙擺褲腳已全濕了,從上麵流下來的黃泥水自他們腳跟衝過,這裏本又是斜坡,險些叫人站不穩。


    為了避嫌,兩人也沒敢站太近,沈子房手裏那傘幾乎撐在孟茯的頭頂,自己渾身淋了個濕透。


    眼見她幾次沒站穩,“你抓住我的袖子。”身後的坡坎上,又全是樹木,這雷鳴火閃不斷,根本不敢靠近。


    尤其是看著坡上一根老樹直接被劈成兩截,孟茯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她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大風大雨,嚇得小臉蒼白,待那閃電又來,總結的會劈在自己身上一般,條件反射地將頭往身旁的沈子房懷裏撞去。


    沈子房被她撞得悶哼一聲,“我們站在曠野裏,這閃電是不會落頭上的。”


    可現在大雨滂沱,冰雹雖說已經沒了,可耳邊全是嘩嘩的大雨聲,孟茯哪裏聽得見他說什麽?隻心慌慌的,巴不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把頭紮在他懷裏,緊緊揪著他胸前的衣襟,硬是不抬起頭來。


    沈子房站得筆直,跟那路邊的老鬆樹一般一動不動,任由孟茯拿自己做那避災避險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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