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去打聽著尋到了潯娘家裏,又沒有人。


    問鄰舍才曉得潯娘死了,她爹娘帶著她的屍體找那劉大官人家去要錢了,全家都去了,不給他們想要的銀子多半是不回來的。


    孟茯聽了她爹娘的作為,有些後怕,若是當初自己問診後潯娘死了,豈不是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可終究接了她的五十兩銀票,又答應了買她妹妹出來的事兒,便找了韓宣雲幫忙。


    不過半日的功夫,韓宣雲就將昭弟帶回來了,似又廋了一圈,見了孟茯也不說話,直至吃完了飯,她才繃不住在後院裏大聲痛哭起來。


    哭了半響,才開始說起話來。


    “要不是為了我,四姐就不用死了。”她說著又哭起來,一麵斷斷續續地和孟茯說起那香囊的來路,是劉大官人自己準備的,也是劉大官人喊她來找孟茯回去給她四姐診治的。


    孟茯聽著納悶,“劉大官人為何要喚你來尋我?”


    昭弟哭著說道:“孟大夫您是新開的醫館,又是外地來的人還年輕,他們夫妻如今不容我四姐,不想要我四姐活了,可擔心我爹娘難纏,便尋了您做冤大頭,誰料想您又真有本事,將我四姐救回來了。”


    潯娘也不傻,心裏早就已經有了數,本來左右是要死的,都也不想管死後的事兒了。


    可那日孟茯一整夜都著她,她便不忍心連累孟茯,覺得孟茯心是好的,就起了將昭弟托付給她的念頭,這才有後來昭弟送銀票給孟茯的事。


    潯娘身體逐漸好了些,見了她爹娘一回,便去投井了。


    “我四姐臨死前仍舊擔心連累孟大夫您,就說了劉大官人用香囊害她的事兒,所以我爹娘如今不依,就堵在劉大官人家門口。”她說著,那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可憐我四姐,如今死了也不得安生,也不曉得上輩子作了什麽孽,這輩子遇著這樣的爹娘。”


    孟茯聽完又氣又怒,氣那劉大官人草菅人命,還要算計到自己的頭上來。


    又恨這昭弟的爹娘不配為父母。


    她也不大會安慰人,隻急忙將賣身契給她,“你自己收著,想法子拿個女戶。”還剩下二十兩銀子,也一並給她。


    昭弟卻是不肯收,倏然起身朝孟茯跪下,“孟大夫,我四姐說我生來就最笨的,您給了我這銀子,以後我也擔心叫人騙了去,賣身契我也不要,您留我在這裏,我給您照顧少爺和小姐們,什麽髒活累活我都能做,求您別趕我走。”


    韓宣雲和幾個孩子都在一旁,默默地聽著這些事兒,如今見著昭弟不願意走,便勸著孟茯,“你常常出診在外,家裏也不能沒人看著,她到底年長一些,你就留了她在這裏,過幾年有合適的人,這銀子給她做嫁妝就是了。”


    韓宣雲是真可憐這昭弟,隻是他如今這身份也不好帶一個小侍女在身邊,不然一定將她帶著。


    若飛三兄妹也眼巴巴地看著孟茯。


    他們最是了解爹不疼娘不愛的處境了。


    何況昭弟不過十二三歲,一個人孤苦伶仃到外頭,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沒有,外頭遼人又那樣猖狂。


    孟茯到底是將她留了下來,與萱兒住在一起,賣身契昭弟不肯收了,孟茯本來想撕了的,可是想到昭弟那不講道理的爹娘,想著還是留著做個憑證。


    銀子則給她存起來。


    韓宣雲忙著走,也沒空等沈子房了,隻同孟茯留了話,“我等不得他了,他來後,麻煩孟大夫把這個交給他。”遞了孟茯一封信箋。


    想著劉大官人的事兒,有些不放心孟茯:“你既然與沈大人家內眷們親近,就多走動,也免得往後再有人學著這劉大官人害你,你得叫他們曉得你身後是有沈大人這地方父母做靠山。”


    孟茯應了,也算是瞌睡來遇著枕頭,隔日沈大人府上的管家就來了帖子,請孟茯去參加他們家兩位小公子的滿月宴。


    管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但進去喝了茶,還在門口與孟茯說了不少恭敬的好話。


    他這一走,左右鄰舍對孟茯也多了幾分客氣,明裏暗裏地打聽著她與新來的知州大人家是什麽關係?


    然後便曉得了她救了沈大人夫人公子的事兒,也經此她這千金醫館的名聲傳開了去。


    沈大人夫妻雖請了她,但那日都是些權貴們,孟茯與之格格不入,因此這滿月宴一早,她便先去給兩位小少爺道喜。


    沈夫人請了她進去說話,言談間有些埋怨她:“不是說尋個好日子才開張的麽?我這裏又出不得門,母親忙著給我料理這些雜事,也沒留意到你偷偷支了攤子,還是那天聽著人提什麽千金醫館,我才曉得,正好這倆小子滿月,我便讓管家去你那裏,叫他多待些時間。”


    孟茯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已經借到了光,左右鄰裏待我十分和顏悅色,夫人不必擔憂。”因這裏沒有旁人,兩人說起了閑話,聊起這為人父母的事情上來。


    也就提了昭弟家的事兒,沈夫人聽著那昭弟姐妹五個可憐,說她爹娘不配做人,不過最關憂的還是孟茯差點被那劉大官人算計,便拍著胸脯道:“此事你放心,我肯定會為你討個公道回來。”


    孟茯與她說這事兒,是無處吐槽那重男輕女的夫妻倆,斷然不是要她給自己做主什麽的,於是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況他也沒害成我,但這事兒我記在心裏,是能自己處理的,夫人要照顧小少爺們,莫要為這種小事情操心。”


    沈夫人是有心要和孟茯結交的,與她一處說話,很是舒坦,不必忌諱盤算什麽,所以聽到孟茯這話,覺得她是見外了,心裏有些難過,“你是不拿我做朋友麽?”


    “夫人這話嚴重了,隻是這人情,哪裏能浪費在這種小事情上。”


    沈夫人得了這話,才重新笑起來,好奇地問起她,“那沈先生可回了你的消息?”孟茯雖說已經找著了,當時當初她生產後打發人去南州報喜時候,沈家這裏也順便叫人打聽這沈子房是何許人也。


    族裏查遍了,也沒有這樣一號人。


    所以有些擔心孟茯遇到騙子,尤其是沈夫人覺得她年紀還小,心思還單純。


    “還沒回,不過想來等不了多久了。”想著這會兒沈子房興許已經得到了自己的信,心裏便忍不住的期待起來。


    沈夫人看在眼裏,又是過來人,便多嘴問了一句:“你和他有親事?”


    孟茯一怔,忙搖頭:“也不算是,不過他對我們一家有救命之恩。”


    沈夫人見她不願意說,也沒多問了,隻是莫名地想起家裏的三弟,找了個小寡婦做未婚妻。


    孟茯要找的人又是姓沈,還是南州人,可查無此人。


    偏這三弟從前四處遊曆,最喜好用假名。


    不過也沒容她多想,何況天底下哪裏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外頭來催幾回,她想要留孟茯吃飯再走,可孟茯惦記家裏的孩子,還是婉拒了,反而催促她出去待客。


    孟茯告辭回來,到了家中昭弟已經備好飯菜,有她在孟茯的確輕鬆了許多。


    若光若飛雖然也懂事,可到底是男孩子粗心大意的。


    待吃完了飯,兄弟倆看書,萱兒無聊也拿了一本畫冊子出來,昭弟好奇地湊在一旁看,隻是她一個字都不認得,反而要萱兒來教。


    是個聰明的,不過兩日就認得了些字,給自己取了新名字叫做蘭若。


    是夜,狂風皺起,孟茯睡得迷迷糊糊的,隻聽外麵全是噪雜聲,猛地驚醒過來,那聲音果然還在,急得忙穿了衣裳打著燈籠到前頭門縫往外看。


    街道上全是穿著甲衣的兵將,舉著火把往城門口去。


    這樣吵鬧,哪裏還能叫人安眠,而且這裏又是邊城,就怕忽然打仗,所以大家坐了一宿。


    孟茯帶著大小四個孩子坐在堂屋裏,守著一朵小火燭,直至雞叫天亮,開門一看,外麵又是一片平靜,似昨兒那些滿城跑的將士們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隻是很快出去買菜的蘭若就打聽了消息回來,“是昨日下午,沈大人拿了那些參與拐賣孩童的遼人,所以引了這城裏不少遼人不滿,聚集起來鬧事,所以沈大人才出動了大批官兵,將那些帶頭鬧事的一並拿了。”


    聽著倒是大快人心,可是後果呢?這一口氣拿了這麽多遼人?隻怕遼人那頭正巴不得能借著此事挑起事端呢。難怪沈夫人說這裏雖有實權,卻不如京中繼續待在禮部呢。


    心裏擔憂起來,就怕外頭不太平,“你們這幾日莫要上街去,我去多買些東西回來。”


    蘭若倒是聽話,沒敢帶著萱兒在門口街上玩耍了,四人隻在後院待著。可心裏惦記著她四姐潯娘的喪事,便央著孟茯幫忙打聽。


    孟茯尋到她家,聽鄰裏說起她爹娘管劉大官人家要了銀錢後,轉手就把潯娘的屍體賣給了別人家配陰婚,昨日已下葬。


    還是城外的人家。


    如今這城裏本就不算安寧,更不要說那城外了,她也是不敢去刨墳,想先瞞著蘭若,說沒打聽著消息。


    然這才不過到照月橋邊上,河邊酒肆裏忽然跑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五六個遼人在她背後追,一下將姑娘逼到河邊,反剪雙手押著過來。


    這一條河邊,多的是酒肆茶館,說書和唱曲的經常在此處撐場子。


    孟茯雖有心救人,可奈何她能力不夠,因此不敢去多管,隻調頭想改道離開。哪裏曉得這時候酒肆裏忽然跑出一個人朝她撞來,滿身熏人的酒氣。


    她慌忙別開身子,那人直接撲倒在地上,想是喝得酩酊大醉了,也不覺得疼,抬起頭一把就抓住孟茯的小腳,“咦,這麽短的時間裏,娘子怎就換了鞋子?”


    他話音落下,那頭幾個抓住小姑娘的遼人朝他喊道:“少爺,方才唱曲的妞在這裏。”


    這喝得醉醺醺的遼人少爺聞言,慢吞吞地扭過頭去,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拍著身上所沾染的塵土,眼睛卻落在孟茯的身上。


    孟茯才見他穿得比華貴,腰間的帶子上,繡著三眼狼圖騰,身份隻怕不凡,因此不敢招惹,忙要轉身走。


    忽聽這遼人少爺喊道:“她,也一起帶回去。”


    孟茯這張臉跟豔若桃李不著邊的,人群裏不是引人注目的那種,唯獨那雙眼睛生得好看,但最多也就能算是一朵清淡純意的白梅花罷了。


    但她身段卻是往狐狸精那方向靠的,這遼人少爺雖是喝醉了,眼力卻是還在的,又是閱女無數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孟茯那老氣橫秋的寬大衣裳下,藏著怎樣的好風月。


    明明之前就發現五六個遼人,可如今也不知哪裏又冒出來三四個,正好將孟茯的路給堵了。


    孟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腦子裏慌亂一片,隻忙抓了那喝得醉醺醺的遼人少爺在手裏,從香囊裏彈出自己自製的劣等迷藥,然後拔了簪子戳在對方的脖子前,“誰敢動!”


    這一係列動作是一氣嗬成,這會兒將那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的遼人少爺做人質抓在手裏,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求生欲之下,自己還能超越極限。


    可這些遼人卻不將她的話放在眼裏,反而恍然大笑。


    孟茯聽著他們嘲諷的笑聲,分明就是認定了自己不敢動手。


    俗話說的好,不管做什麽,都必定要穩準狠才能得到好結果。


    嚇唬人也是一個道理,若不能一氣嗬成,這唯唯諾諾慢慢吞吞的,哪裏能嚇得住人?


    而且孟茯這劣質迷藥效果維持不了多久,與其等對方反應過來將自己製服,不如先捅了他,到時候大不了一起死。


    圍觀的人倒是不少,可大家沒有新來的沈知州那麽大的靠山,哪裏敢惹遼人?孟茯也不指望他們能幫忙,因此這會兒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態度。


    我若死了,你也休想活著。


    “不信是吧?”她說話的時候,猛地抬起手,握著簪子狠狠地朝對方的脖子紮了上去,動作是不待半點猶豫。


    被她抓住的遼人少爺也如同自己的隨從一般,由始至終都沒有將孟茯的鉗製放在眼裏,直至感覺到那抹明晃晃的殺機襲來,他才恍然清醒了不少,掙紮了一下。


    簪子是沒紮在他的脖子上,卻紮在了他肩膀上,頓時血柱就噴濺出來,眾人皆是大驚。


    孟茯也趁著對方吃痛,沒防備之際,又補了一下。


    可這遼人少爺明明喝醉了,哪怕孟茯的那劣質迷藥效果已經退了,但也不至於叫他繼續躲開吧?


    孟茯這次不但撲了空,反而叫他一把將手腕捏住,“你這樣烈性的小娘子,像我們草原上的飛燕草,本少爺喜歡!”一雙陰鷙銳利的目光,炙熱地鎖視著孟茯,絲毫不掩自己的濃烈的愛慕之心。


    肩上那被孟茯戳傷的地方明明冒著血,他卻渾然不覺得半點疼痛般,大手一揮,朝著隨從吩咐:“放了她!”


    放的,自然是那唱曲的小姑娘。


    小姑娘得了自由,同情又無奈地看了孟茯一眼,飛快地跑了。


    孟茯背脊骨發涼,甚至是有些崩潰,她有些懷疑這個遼人少爺眼睛是不是瞎了,明眼人看著那唱曲的小姑娘就比自己要好看,掙脫開對方的鉗製,一麵下意識地朝後退。“我是該說你有眼光,還是我自個兒倒黴,出門沒翻看黃曆,偏又要抄這近路。”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這一簪子戳下去,這遼人少爺酒醒了大半,粗狂英朗的臉上,滿是張揚笑容:“小娘子此言差矣,這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不該是你我有緣麽?”


    他一邊說,一邊朝孟茯逼近過來。


    巧不巧,孟茯那身後就是涓涓深水河。


    對方似乎已經將她看做那無處可逃的小兔,正要收取入籠。


    而孟茯眼見對方逼近,要彎腰扛自己,想都沒想,直接縱身就朝身後的河裏跳去。


    反正她會水,她也不信自己就這麽倒黴,不能每次都跳進藻澤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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