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原本是黑色的,隻因身體裏的血液充足,所以生生變了個黑紅色。


    房氏見到這一幕,再也繃不住,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沈玨也好不到哪裏去,臉色蒼白,渾身發著抖。


    那蟲子身體裏的血,正是他的。


    想著這自滿月起,就枕著這枕箱睡覺,這些個蟲子豈不是叫他養了個十幾年?惡心又恐懼,“這是為什麽?”枕箱,是外祖母給的。


    沈清兒要顧著嚇得昏死過去的房氏,又憂心著他,好好一個堅強的姑娘,這會兒也紅了眼眶。


    孟茯讓劍香和玲瓏將房氏扶著進屋去,將她們自己帶來的鋪蓋都全換了嶄新的,正好大夫過來,請著給房氏診治。


    又打發人去衙門,請沈夜瀾回來。


    這不是小事情,而且孟茯還想著沈玨的阿舅,自小也是這般病症,連招了幾個通房跟著一起,通房們要被傳染。


    如今真相大白,哪裏是什麽傳染的?分明是大家同床共枕,那枕箱裏的蟲子也吸她們的血液。


    雖是擔心房氏的狀況,但好歹沈玨的病症總算是真相大白了,孟茯見他臉色久久恢複不過來,沈清兒又在房氏跟前,便安慰著他:“不管怎樣,總算曉得你沒有生病,你也莫要著急,待你小叔回來,自然會替你尋個公道的。”


    沈玨連連點頭,他雖‘病了’這許多年,身體孱弱得厲害,又時不時地昏迷暈倒,所以平日裏多是仰仗妹妹沈清兒,但到底是個小男子漢,是極少悲觀抹淚。


    但這會兒眼睛也有些發紅。


    不曉得是氣的還是為何?


    正說著話,外頭玲瓏的聲音傳來,“夫人,二夫人無事,就是有些被驚嚇到,已經開了安神的藥。”


    孟茯聽罷,便起身朝沈玨道:“你阿娘既然沒事,我去請大夫好好相看一回,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原諒她孤陋寡聞,真沒瞧見過這是個什麽品種的水蛭。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東西身上到處都是吸盤。


    能隔著人的皮膚直接吸收血液,也不曉得是如何辦到的。


    可謂是真正的殺人不留痕了。


    沈玨聞言,連忙起身,“小嬸,我與你一道去看看。”


    孟茯想了想,“也好,自己瞧個清楚,往後也免得因這東西生了夢魘。”說罷,喊了小廝來扶著,一起出去。


    外頭的院子裏,那些個惡心不已的蟲子如今正隨著碗口邊緣爭相爬出來。


    不過每次剛要出來,就被玲瓏帶著沈墨蘭她們幾個大小姑娘給拿竹簽戳了進去。


    見著大夫來了,才讓開身,好叫大夫瞧個仔細。


    孟茯出來時,大夫已經得了個結果,見著孟茯,一麵起身上前行禮,一麵回道:“這東西應該叫旱蝗,咱們本地是沒有的,甚至整個大齊都不曾生長過此物,倒是出了遼國邊境,再往西邊走,那頭的沙漠裏,才會有這種東西。”


    他已經知曉了這旱蝗的來路,所以看到孟茯身旁叫小廝扶著的沈玨,有些同情他,“也虧得小公子福大命大,身子一直都養得好,不然隻怕早就被吸成了幹屍。”


    這話倒是不作假。就如同沈清兒說的那樣,什麽補血她阿兄就吃什麽,還沒學會吃飯,就開始學喝著這些補血的湯湯水水了。


    倘若是生在窮人家裏,哪裏有這般的好條件來給他養身體?這血補不回來,養不起枕箱裏的這些個東西,不就早成了幹屍麽?


    所以聽到這話,沈清兒眼裏不由得閃過一抹恨意,原來對外祖母是有多敬愛,這會兒就有多憤怒。


    沙漠?孟茯曾經和沈夜瀾也去過,莫不是這東西便生在那頭?


    正猜測著,就聽到大夫繼續說道:“這東西壽命長得很,比咱人都要長。”說這話的時候,看了沈玨一眼,“如果沒有被發現,這被吸血的人換了幾茬,它們都還活著,好在繁殖力差得很。”


    見著眾人對這旱蝗頗為感興趣,便又說了些。


    還給沈玨診斷了一回,隻見他雖是這些年被旱蝗吸血,養了這麽十幾條,好在家裏養他也養得好,而且年紀還小,多培元固體,將來身體必然和正常人無疑的。


    這隻怕是今日聽到最能叫人歡喜的話了,孟茯當即讓書香取了診金過來,再三道謝,方讓人送了大夫。


    終於得了個結果,看到沈玨仍舊疲倦,便勸著他去休息,“你好生去休息,先搬到隔壁的院子裏去,這頭我始終是不放心,回頭叫人裏裏外外再檢查檢查,這些事情,你小叔來了自然會處理的。”


    沈玨這身子被吸了這麽多年,不是除了這蟲子,身子就能好的,還要靠未來的年月裏悉心養著。


    “多謝小嬸,給您添麻煩了。”他有些過意不去,但心裏十分感激,隻覺得這一切都是機緣巧合,不但是朝孟茯拜了一拜,還給玲瓏道謝。“不管如何,是玲瓏姐砸了這真相,才道出這多年的真相來。”


    玲瓏隻怕是頭一次做壞事還能變好,有些不好意思,撓著後腦勺道:“下次我一定小心,不管如何,砸壞東西,總歸不好。”


    說了些話,孟茯怕沈玨支撐不住,忙讓人扶他去隔壁院子休息。


    正好沈清兒去看過房氏回來,便與她商量著,“你們帶來的東西,我有些不放心,要不還是都看一看吧。”


    沈清兒沒有拒絕,知道孟茯是為了他們好,而且她也不放心,尤其是身邊還有外祖母家那邊打發過來的人,雖跟了阿娘十幾年,但出了這事情,她實在是……


    於是同孟茯說道:“我們帶來的人,好幾個我也不想留了,我不知道這枕箱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麽蹊蹺,可是我阿舅也如此,外祖母就給阿舅和阿兄求了,別人沒有的,身子就好端端的。”她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難看,顯然還是不願意相信,這事兒跟外祖母有關係。


    孟茯見她著急,忙道:“不要慌,你若覺得信不過,先打發出去就是了,手裏人不夠用,我這裏使喚,你若是覺得不順手,我去牙行裏給你重新挑幾個來。”


    正說著,屋子裏有人喊,說是房氏醒來了,請孟茯過去說話。


    房氏坐在床上,頭發散披,滿臉的蒼白憔悴,見了孟茯,眼淚‘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不及孟茯在床沿邊坐下,就一把拉著孟茯的手:“弟妹,我實話與你說,我這母親並非我親生母親,而是我的姨母,聽說我母親是生了我之後,小半個月了,忽然血崩沒了,當時在她身邊照顧著月子的,是我的姨母,也就是現在房家的主母。”


    沈清兒顯然不知道此事,聽到這話比孟茯都要驚訝,“阿娘,您說的是真是假?”外祖家那邊,都道外祖母最偏心阿娘和阿舅。


    對她們倆比對別的舅舅姨母們都要好。


    房氏眼淚連連,“我如今也不敢相信,此事是她所為,隻是我想著我母親的死,想著我阿兄的病和玨哥兒一個模樣,還都有她送的枕箱。”


    她哭得難過,眼淚橫流,幾塊手絹輪流擦拭著,連鼻頭都抹紅了,好半天才說起這其中的原委。


    原來房宰相年輕時候貧困得很,但因天賦異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相貌還出眾,早早就被當地的崔知縣大人看在眼裏,甚至還將庶出的女兒崔敏湖許給他。


    但是正好崔敏湖的生母染了病症,須得去廟裏長住,她這做女兒的要跟著去服侍。


    崔知縣又舍不得白白錯過這個佳婿,硬是將自己的嫡出女兒崔滴珠許給房宰相。


    夫妻二人恩愛不已,頭一年就生下了房氏的長兄,隔年房宰相就金榜題名。


    好不風光,隻是待房氏出生後,崔敏湖到床榻前伺候嫡長姐坐月子,本還好端端的,哪裏曉得這半月後,就忽然血崩沒了。


    “我父親是個知恩圖報的,覺得外祖對他有著知遇之恩,不想就此斷了這分親家緣份,因此外祖父提出讓我父親娶了姨母做續弦,我父親也就答應了。”


    但是因為當時房宰相還不是宰相,不過是個翰林院裏不入流的小官罷了。所以這家中的妻子去了,換了新人,旁人也不知道,更何況還是姐妹倆人,同是一父。


    孟茯聽到這裏,“隻怕伯父也隻是想著,到底是親姐妹,你兄妹二人當時也還年幼,二嫂你更在繈褓之中,房相又還年輕,少不得是要再取,既如此還不如將自己的庶女送來,興許比別的後母更體恤疼愛你們。”


    房氏頷首,“我父親這是這樣打算的,今日若是沒有出現這個事情,我也覺得她是位好母親,從來也都將她當做親生母親一般敬愛著,可是如今我實在是不敢想像。反正我現在是無法相信,她對這些事情一點不知情,我甚至懷疑我母親半月後忽然血崩,隻怕也與這旱蝗脫不了幹係的。”


    說著,想到自己記憶裏連模樣都沒有的母親,可能是被自己的親妹妹害死,心裏又難受得厲害,哭得直幹嘔起來。


    嚇慌了孟茯和沈清兒,急忙遞了痰盂到跟前。


    隻見房氏半天也吐不出來,一張臉上卻是青白交替,不曉得她到底是多難受。


    這裏又是遞了熱水,又是言語安撫,過了許久她才冷靜了幾分,“我這樁婚事,原本是要將大妹嫁到沈家的,隻是清兒她爹當時就隻願意娶我。”


    說到此,言語裏不免是苦澀了幾分,“我當時隻當他是疼我愛我,可我後來才發現,不過是我比較像阿瞳罷了。”


    孟茯聽到這話,有些難以置信,阿瞳和自己同年的,沈二哥這是?


    可這時候卻見房氏看朝沈清兒,問著她:“你曉得為何你爹要娶阿瞳進門,我為何答應麽?”


    沈清兒以前以為自己是知道的,可現在卻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理解錯了母親的意思。於是疑惑地看著房氏。


    房氏笑了笑,“阿瞳有個姐姐,和你爹是同歲的,隻是天花沒了,所以大家不曾提她。”房氏也是偶然看到的,在夫君的書房裏發現一張畫像,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不是阿瞳。


    而房氏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當初沈晝言為何一定要娶自己這個上不得台麵,膽子又小的房家嫡長女了。


    隻因自己這眼睛跟著那畫像裏的人,有個五六分的相似。“說到底,阿瞳和我又有什麽區別?她以為你阿爹對她好,疼她愛她,可你阿爹不過是將她當做另外一人罷了。”


    言歸正傳,話題回到房家的事情上來,“你姨母去給你阿兄求得枕箱的那廟裏,幾位高僧都是從西域來的,一回說是伽藍寺的高僧,二回又講是金剛寺的,但究竟是何處來路,其實我們也不曉得。”


    西域那邊,不正是旱蝗生長的地方麽?


    這哪裏還需要去調查,就算是巧合,也不能件件樁樁都巧合吧?


    孟茯如今看著房氏,很是擔心她,隻撿著好話寬慰她,又讓沈清兒仔細陪著,哄她高興些。


    免得她想左了。


    但此事還沒完,她從房氏的屋子裏出來,拓跋箏不知道何時來的,站在廊下等她,想是從玲瓏們口裏曉得了今兒發生的一係列事情,所以臉色有些嚴峻。


    她拉著孟茯,往房間裏看了一眼,“你就隻顧著讓人收拾玨哥兒的屋子,這裏你就不檢查了麽?”


    “你什麽意思?”孟茯心裏忽然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她這第六感遇著不好的事情,還真是一來一個準。


    隻聽拓跋箏口吻裏隱忍著怒火,“常用的木質小件裏,甚至是那筆杆子裏,都有。”不過枕箱裏的太凶猛,將玨哥兒吸得筆提不動,所以那筆杆裏的已經休眠,小小的甘固成了一團。


    跟個黑芝麻一般大小。


    孟茯頓時石化在原地,耳邊隻剩下這海風吹動著椰子樹嘩啦啦的響聲,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憂心忡忡地回頭看著房氏的屋子,“她身體也不好,哮喘給三岔五就犯……”


    “還是查一查。”拓跋箏還不知道那房氏生母乃姨母的事情。


    “查!”孟茯沒半點猶豫,當即進了屋子裏去,一麵說了個原委,讓她們立即輕身搬到隔壁的院子裏,什麽行禮都不要再帶了。


    而曉得連筆杆子裏都藏了那旱蝗,房氏怎麽還能平靜?這是要置她的玨哥兒於死地啊!


    好在這一切都有沈清兒,許了房氏諸多尋公道的話,才將她的怒火恨意平息下來,好生休息。


    而沈夜瀾這會兒也回來了。


    他剛到衙門,得了消息說家裏有急事就急忙回來了。


    早就打發人在門口等著,將事情原委與他說了個遍兒,如今見了孟茯在這院子裏大刀闊斧地收拾搬東西,“怎樣了?”


    “人是沒什麽事情,可除了那枕箱,筆杆裏都有,我不放心,讓二嫂他們搬到隔壁院子裏去了,玨哥兒還好,就是二嫂曉得真相了情緒不斷穩定,不過我讓清兒寸步不離跟著,又喊了劍香在門口候著,若真有什麽萬一,立即叫我。”孟茯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到隔壁的小廳裏說話。


    講的正是房宰相夫人的事情。


    沈夜瀾聽罷,“那這還有什麽好說的,隻怕還真是這小崔氏所為了。”當即便喊了隨行的在人進來,要寫信去河州與二哥沈晝言。


    孟茯想著沈二哥的總總行為,好像還真真是那愛情至上的浪漫主義者,這等事情隻怕在他眼裏看來,就是紅塵俗不可耐的事情。


    於是很擔心:“二哥真能替他們討公道?”


    沈夜瀾曉得孟茯為何擔心,“他雖不算得是個好人,但事情的輕重他到底是能分清楚,如果不是曉得二嫂他們母子三人是來了南海郡,他斷然不會不去找的。”


    還有,要另外書信一封到京裏,托個可信之人交給房家與玨哥兒一般的大爺。


    必定要將這事情原委說個清楚,要不要給大崔氏尋個公道,自有他這做親兒子的去找房相爺做定奪。


    做完這一切,才去看一看那旱蝗的真身是個什麽樣子的,少不得也覺得惡心。


    當即喊人將這與其有關係的東西,都燒了個一幹二淨。


    也不留證據,孟茯見了疑惑,“你就這樣信得過那房相?”若不留著證據,隻怕到時候以為是憑空誣陷小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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