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救我,救我。


    她仰頭,眼淚泗流,嗚聲求助。


    第36章 (42.8%之後修細節)^^……


    零星小雨飄落, 天幕一片昏黃色,四下幾堆將熄未熄的柴火,光線十分黯淡。


    她的身體一直顫抖, 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因為嘴裏堵著棉布, 隻能嗚聲求救。


    虞邏瞳孔驟縮, 呼吸慢慢急促, 麵容上浮現了一抹戾氣猙獰,喉結滾動間, 立刻伸手取下她嘴裏棉布, 解綁她腕上繩索,又三兩下利索地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將她淩亂裸露的肩頸全部遮住, 也擋住了蒙蒙細雨。


    “沒事了,沒事了。”


    他低聲道, 手指握著她顫抖的肩膀,一下一下安撫。


    舒明悅埋在他懷裏,僵硬的身體稍緩, 知道自己應當得救了, 她努力地睜大眼, 借著微弱光亮看清了眼前人模樣,那眉眼輪廓分明是虞……


    她瞳孔微微放大。


    不對,不對, 她抿唇一怔, 這是裴應星。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舒明悅神色迷茫了一瞬,尚未來得及細想,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氣急敗壞的“賤婦站住”, 她身體一顫,攥緊了他衣衫,下意識扭頭看去。


    “別看。”


    一隻手驀地擋住了她眼見,視野一片漆黑。


    虞邏抬手把她腦袋摁了回去,手臂從後背環過她纖細肩膀,將人嚴嚴實實地籠在懷裏。


    他緩緩抬眼朝魏生看去,神情陰戾,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


    魏生麵上鮮血泗流,猙獰不已,此時躺在地上直打滾,雙手捂著下頭,嘴中不斷發出痛苦哀嚎,一聲一聲淒厲地劃破寂靜夜空。


    野外紮營,晚上都是合衣而眠,那聲聲哀嚎入耳,諸人紛紛清醒,疲憊入睡的淙術倏地睜開眼,麵容一凜,立刻翻身下床,帶劍衝出門。


    不消須臾得功夫,兩方營地亮起了數隻火把,照亮濃稠夜色。


    瞧見魏生的模樣,又見舒明悅所住的帳篷大開,內裏一片狼藉,淙術心裏差不多明白發生了什麽,暗罵一聲壞事!


    “這位兄弟……”淙術整理好神色,試圖上前言語緩和,畢竟兩方人馬眾多,若真動起手來,對方也會折損不少,隻為了救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不值當。


    卻不想,對方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持劍洶洶而上。


    淙術偏身避開那抹銀亮,神色頓時大變。


    ……


    虞邏把舒明悅抱回了帳內,放到簇絨毛毯上。


    她低垂眼眸,兩隻小手拽著裙擺用力往下扯,堪堪蓋住一雙赤露的白皙小腿。


    看得出來,這些天她很狼狽,頭發亂糟糟,臉蛋也很久沒洗過了,抹得黑一道灰一道,隻有肩頸處露出的肌膚依然瑩白。


    虞邏一言不發地觀察著她身上是否有傷,梭視一圈後,最終落在她左腳上。


    先前驚慌,她鞋子跑丟了一隻,應該是被河灘邊上的尖銳石子劃破了腳心,綢白羅襪上洇出了點點鮮血。


    虞邏在簇絨毛毯上半跪下,抬手握住她腳踝,舒明悅心頭一驚,下意識地縮腿,卻聽見他道:“別怕,我不做別的。你腳受傷了,如果不及時處理,會留疤。”


    果不其然,隨著話音落下,她緊繃的小腿一鬆,乖乖不動了。


    虞邏垂著下眼眸,神色無比柔和,一點點把她腳心上的碎石子清理幹淨,又綢帕擦去血汙,盡管動作已經很輕柔,仍然不可避免地弄疼了她,舒明悅抿唇,白嫩腳趾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地蜷縮。


    直到傷藥灑上去,猛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舒明悅嘶了一聲,虞邏緊握住她腳踝不讓動,低聲道:“忍忍。”


    舒明悅咬住唇,忍下哭腔。


    這八天,她和幾十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同處,每日風餐露宿,提心吊膽,吃也吃不好,也不怎麽敢睡覺,精神早就在崩潰的邊緣了。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那道黑影壓下來的一瞬,她無比絕望,渾身都在顫抖,她精神渾渾噩噩,已經忘記自己怎麽跑出來的了。


    外麵的廝殺聲早已停下,帳子內寂悄非常,甚至能聽到兩人微弱的呼吸聲,他握著她腳踝,動作溫柔。


    舒明悅看著他臉頰,眼淚一下子決堤,無聲往下掉。


    她身上很髒,有些是故意抹上去的髒汙,有些是跌在地上卷的泥土,原本鮮妍華麗的五色長裙早就破爛不堪了,有在山裏逃竄趕路時被枝椏劃破的袖口,還有剛才被魏生硬生生撕裂的裙擺。


    處理完傷口,虞邏換了一條幹淨綢帕,用熱水浸濕,捧著她髒汙的小臉蛋一點點擦去,露出原本雪白明豔的容貌。


    舒明悅非常安靜,坐在絨毯上一動不動,任他擦拭。


    可他擦一下,她眼淚就掉一滴,像盛了一捧湖。


    虞邏動作停下,長長一歎,指腹輕揩她眼角,“怎麽這麽能哭。”


    舒明悅吸了下鼻子,連忙低下頭。


    帳子內的條件簡陋,因為輕裝簡行,沒有浴桶之類的物什,虞邏給她擦幹淨臉蛋和手指,也沒再提任何她被擄走的字眼,拍了拍她肩膀道:“睡覺吧。”


    舒明悅嗯了一聲,乖乖躺在毛毯上,仰著臉看他,咬了咬唇,輕聲道:“今日……多謝你。”


    她原本亂糟糟的頭發已經捋順了,此時輕挽了一個髻垂在腦後,露出一張瑩白小臉,烏黑眼睛水潤潤地看著他,叫人很想摸一摸,又或者彎腰親一口,抱一抱她。


    當然,虞邏也這麽做了。


    他伸出手,仿佛隻是無意地把她耳畔碎發勾去耳後,他指腹微熱,帶著一點酥癢之意劃過耳垂,舒明悅脖子一縮,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克製地收回動作。


    “先穿這個,明日叫人去給你買新衣服。”虞邏神色如常,轉身從箱籠取出一隻新的羅襪,套在她腳上,是他的襪子,綁在她小腿上後鬆鬆垮垮。


    舒明悅腳趾蜷縮,耳尖唰的一下紅了,下意識地想伸手扯下去,虞邏摁住她手,淡淡道:“我沒穿過,是新襪子,晚上風寒,你不能光腳睡。”


    話音入耳,舒明悅的臉頰一寸一寸變燙,連忙解釋,“我、我不是……”


    嫌棄二字還沒說話口,虞邏拍了拍她肩膀,把自己的外衫蓋在她身上,輕描淡寫道:“睡覺吧。”


    舒明悅話音一堵,心中卻慢慢鬆一口氣。


    他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明明前些天,他還眉眼僵硬冷漠,古怪地和她說話。


    虞邏盯著她嬌小的身體,喉嚨極為輕緩地滾了下,克製著轉過身,將帳子內的燭燈緩緩吹滅,隻留下微弱的一盞。


    舒明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神安定,慢慢閉上眼,連日來的疲憊在這一刻終於得以鬆懈,很快就陷入了睡夢中。


    然而外麵的事情還沒結束。


    虞邏神色陰沉,掀開帳子走出去,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味立刻鋪麵而來,四下屍身橫臥,被一具一具抬走。


    除了已經伏誅的歹徒,還餘下了幾個活口,隻等審問完便砍掉腦袋。


    子善餘光瞥見虞邏出來,立刻快步上前,單膝跪地,神色懊惱地告罪道:“屬下無能,讓領首帶著三人跑了。”


    方才兩方廝殺正烈,一不留神便叫領首帶人騎馬衝出包圍,此處地勢平坦開闊,再往後便是連綿山脈,隻消幾息的功夫就徹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虞邏不怪,晚上光線黯淡,視野不佳,混亂之下的確容易疏漏,他扶子善起來,沉著聲道:“他麵上有疤,形貌好認,立刻畫像,傳令屠必魯搜查。”


    子善點頭應是。


    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夤夜,時下夏中,天色亮得愈發早,夜雨昏黃的顏色退去,隱約露出幾抹天幕將白之感,虞邏處理完外麵的事情,伸手暴躁地摁了摁眉心,腦海裏縈繞著舒明悅一身狼狽出現的模樣,不禁罵一句那東西愚蠢!


    明明悅兒就在旁邊,他竟然都發現不了!


    想起那個意圖對悅兒行不軌的歹徒,虞邏麵容恐怖,雙目隱約赤紅,殘忍咬牙道:“把他綁在樁子上,喂禿鷲!”


    旁邊的下屬聞言,連忙應是。魏生還沒死透,下身蜿蜒出血痕,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此時又被人生生拖下去,拽往不知名的地方。


    虞邏再一次回到帳篷裏,便見舒明悅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細眉緊蹙,低聲呢喃。


    他眉頭一皺,快步走過去蹲下,伸手一摸,先前還涼爽的臉頰滾燙不已。


    虞邏臉色沉下,隨行的下屬中沒人通曉醫理,而且此處尚屬山脈,連藥材都沒有,摸一摸她額角溫度,已經滾燙灼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虞邏用毛毯把她一卷,大步抱上了馬車,離開時,偏頭叫其他人不必著急,明日一早再走,自己則先一步與子善帶著舒明悅直奔涼州城。


    此地離涼州城不到百裏,馬車若快,一個時辰能到。


    舒明悅本來神態鬆緩,陷入了沉沉夢鄉中,然而駿馬一路疾馳,她窩在虞邏懷裏,硬生生地被顛簸醒了,陡然一激靈,以為自己還被歹徒所劫。


    “別怕,是我。”感受到她驟然僵硬的身體,虞邏連忙一把握住她,將人牢牢抱在懷裏,低聲道:“你生病了,我帶你去涼州找大夫。”


    舒明悅嗯了一聲,身體軟歪歪地靠在他懷中一動不動,傍晚時她就燒過一次,硬撐過去後,本來已經好了,卻不想現在竟然來勢洶洶複回,比第一次還燙得厲害。


    腦袋渾渾噩噩,舒明悅緩緩閉上眼,眉尖仍蹙,卻在某一個瞬間,脊背陡然一僵,她焦急坐直身體,一把揪住他袖口,急道:“你不能去涼州!”


    裴應星與阿史那虞邏長的幾乎一樣,待入了涼州,叫人發覺該如何自處?恐怕會被殺了吧!


    越想,舒明悅神色越急,喃道:“不能去,不能去。”


    一張臉蛋紅撲撲,仿佛燒糊塗了。


    虞邏知道她在想什麽,神色一陣沉默,忽覺,隱瞞她像並不是什麽絕妙的法子,可是他根本不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他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就是虞邏,更不能讓她知道自己也記得上輩子的事,他想用裴應星這個全新身份,和她重新開始。


    虞邏眼底掠過一絲陰影,遲疑了片刻,伸手把她軟綿的身體往上撈了撈,低笑問:“怎麽了?帶你去求醫而已。”


    舒明悅艱難搖頭,許是因為病著,又或許是因為今日裴應星救她,讓她卸下幾分心房,輕聲道:“還記得你曾問過的我那位故人嗎?你與他容貌相象,他是北狄人,一旦入了城,他們認錯你,後果不堪設想。”


    “無妨,我帶上冪籬。”虞邏若無其事地說。


    “我隻帶你去看大夫,不見其他人,無人會察覺。”


    舒明悅一怔,見他果真拿了一頂冪籬戴上,在風沙很大的北地,戴冪籬之人隨處可見,倒不顯得突兀。她咬了下唇,緩緩點頭囑咐道:“千萬不要摘下來。”


    虞邏嗯了一聲,攏著她腦袋,“別想了,睡一會兒。”


    舒明悅乖乖閉上了眼,不知又走了多久,馬車終於在涼州城前停下,此時已經晨光熹微,再過兩刻鍾,城門便要開了。


    城牆上兵士披盔戴甲,麵容嚴肅。


    涼州是邊地重城,雖然魚龍混雜,但邊防一向嚴苛,天色大亮才開門,天色暗前便會落鎖,然而此時卻無暇顧及了,這些日子主上找小公主找得都快瘋了,別說城門,就是天山也得鑿出一條路來。


    子善一刻耽擱不得,跳下馬車,將一塊令牌遞給城門令。城門令見令牌,神色立刻恭敬,揮手叫人開城門放行。


    隨著細微的咯吱聲響起,古樸厚重的城門緩緩大開,讓出一條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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