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邏神色呆滯,手腕一抖,眼睛僵硬地睃視一圈,待記憶慢慢湧入腦海,臉頰倏然扭曲。


    這個廢物——


    他都做了什麽!


    虞邏心髒狂跳,喉嚨滾了下,強壓下情緒,小心翼翼地去覷舒明悅神色。


    隻見她仰著頭,用一種想怒又不敢怒的眼神看他,冰冷又惱恨。


    “可以把劍放下了嗎?”


    原本嬌糯的聲音一字一頓,藏不住的咬牙切齒。


    虞邏整個人徹底僵住了,回過神後,猛地鬆了手中劍,慌亂之下,又從馬上跳下來,想伸手去抱她。


    “悅兒……”


    舒明悅往後退了一步,忽然眼神冰冷地凝視某一處。


    虞邏順著她的視線低頭,恍然發現銀亮劍刃上的那絲暗紅血跡分外刺目,他一呆,慌忙把劍收入鞘,又丟到一邊去。


    舒明悅偏頭看了眼大表哥,果不其然,他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她眼圈一紅,扭頭看向虞邏,忍著怒道:“還不讓你的人讓開!”


    “退!”


    虞邏立刻吩咐道。


    一聲令下,周遭的兵士調馬往兩側退去,讓出一條寬敞的路。


    沈燕回見此一幕,眉峰微隆,若有所思地看向虞邏。


    前後情緒變化之大,令人咋舌。


    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也不是這樣吧?


    虞邏又往前走了兩步,想伸手把她圈在懷裏,他神色懊惱,用一種低低緩和的語調哄道:“方才是我不對,我錯了,我不該動手,別生氣了。”


    隨著話音落下,所有人目瞪口呆。


    那些雖虞邏而來的北狄兵士,無一不嘴角抽搐,撇開視線不忍再看。


    舒明悅不想理他,她並不想探究這廝的腦子到底如何扭曲生長,為何能如此喜怒無常,她偏頭看向沈燕回,用眼神示意道——別擔心我,無事。


    她知道,大表哥雖然看起來是溫柔性子,卻是最理智的人,他絕不會像虞邏一樣胡亂發瘋。


    沈燕回的確理智,可是哪有人真的沒有丁點私心私情?舒明悅出生時才比兩隻手掌大那麽一點,他比姨母和姨父還先抱她。


    他看她從滿地亂爬到蹣跚學步,看她由牙牙學語到落筆成書,看她從一顆雪團子似的娃娃長成了窈窕少女。


    叫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搶走,沈燕回做不到。


    這是一種很無力的感覺,他自小便已安國定邦為己任,可到頭來,竟然連護不住最親的人,甚至要用安國定邦的理由說服自己,把她拱手相送,豈不可笑?


    沈燕回垂眸,睫羽忽閃了兩下,忽地偏頭,看了一眼濃濃夜色下的雁門關。


    雁門關的防守,一刻鍾一巡。


    虞邏無所察覺,還站在另一邊,低下頭,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舒明悅,“悅兒……”


    手還沒碰到人,就被她一把用力地推開。


    “我都答應和你回去了,不用這麽羞辱我了吧?”


    她忍著情緒,惱恨地看著他,一雙烏黑眼眸裏的情緒濃烈非常。


    虞邏一愣,羞辱?他皺眉,何來此說?神色一恍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周圍還有許多人,他默了一默,不再抱她,而是試探著去拉她手。


    “我叫人給你大表哥上傷藥,可好?”


    其實那傷口很小,用不上抹藥,睡一覺便能自個結痂,但是想哄舒明悅開心,虞邏便如此說。


    他握住了她柔弱無骨的手掌,捏了捏,仿佛是在討好。


    那日,得知她和沈燕回跑了的消息後,他的確怒急,但心中更多一抹濃濃的慌張。


    害怕信封的事情暴露,害怕她真的一去不回。


    方才發生的事情,並非他所想,但又確確實實是他做的,無可辯駁。


    舒明悅掙紮,卻脫不開,力道便漸弱,她不敢想,倘若自己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虞邏得罪狠了,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她也怕掙紮得厲害,大表哥會擔憂她。


    虞邏神色一喜,立刻得寸進尺,與她十指相扣。


    他知舒明悅惱恨,但她並非難哄之人,她脾氣大多時候隻流連於表麵。幸好,剛才沒有真的傷了沈燕回,一切尚可挽回。


    與此同時,心中浮起了一抹僥幸。


    她剛才答應和他回去了吧?


    下意識地,他忽略了自己方才的脅迫,以及她的不情願。


    “你說什麽?” 舒明悅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神色陡然一僵,緩緩扭頭朝虞邏看去,“誰是我大表哥?”


    虞邏聞言,神色一怔,凝視著她臉頰,忽然意識到,舒明悅還不知道他身份的事情,也還不知道……信封的事情。


    他眼裏飛快地劃過一絲慌張,須臾之間,又恢複正常,他不自然地撇開視線,若無其事地拉著她手道:“天色黑了,山穀裏不安全,我們走吧。”


    這副神情——


    舒明悅太熟悉了,她腦袋好像狠狠被人輪了一錘,徹底呆滯住了,那些亂麻似的頭緒“嗖”的一聲被烈火點燃,燒了個幹淨,燒了個透徹。


    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夜風撲麵而來,她身體一激靈,彌漫在腦海的彌天大霧忽然散去,隻餘下清明一片。


    難怪,難怪他能一路追到並州。


    她指甲陷進掌心裏,掐出了一道道月牙痕。


    難怪裴應星前腳剛走,虞邏的黑雲騎就出現再城外。


    難怪她等了十四天,也等不到哥哥來接。


    難怪她擔憂他在涼州安危,他卻不以為意。


    難怪這輩子的虞邏對她的興趣莫名其妙,一見麵就要綁她回王城大婚。


    原來,原來這是他一早就設下的局!


    舒明悅的身體忍不住因為氣憤而微微顫抖,那些奇怪的、巧合的、令人疑惑的種種,仿佛在這一刻,通通有了答案。


    她神色恍惚,與裴應星相遇之後的每一幕,都異常緩慢地從她眼前劃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直到腳下步子一踉蹌,被虞邏伸手抱住,舒明悅猛地回過神,偏頭仰臉,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那些克製住的惱恨和憤怒再也壓製不住了。


    其實,虞邏的胸腔不安直跳,他兩隻手臂圈著她,便要立刻撈她上馬。他要帶她走,往北去,走到他的世界,隻有這樣,她才能永遠不離開他。


    卻猝不及防間,被她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力道不輕,他臉頰一痛,被打偏了過去,抱她的動作也隨之一僵。


    夜色仿佛更寂悄了,一輪皎潔的圓月事不關己地掛在天際,灑下一片清冷華光。


    巽朝人噓聲一片,北狄人則咽了下唾沫,深深埋下腦袋不看,闃寂無聲。


    沈燕回五指握著劍,似乎隨時準備驅馬上前。


    “為何要如此戲弄我?”


    舒明悅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此時通紅含怒,彌漫了一層晶瑩霧氣,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聲音道:“從一開始,你叫我寫信,就是在騙我吧?子善引我去酒樓,也是你授意的對不對?”


    他那樣看她惶恐不安,可還高興?


    虞邏腮幫微微動了一下,卻仿佛並不在意被打了一巴掌,隻若無其事地偏過頭,垂下一雙深情深邃的眼眸看她,用一種更柔和的聲音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說著,他又要伸手去抱她。


    舒明悅一把猛地推開他,直將人推了一個踉蹌。男女之間便是這樣,十分氣焰,他七分,她便三分,他三分,她便七分,這樣此消彼長,你來我往。


    “你把我當什麽?可以隨意綁走的玩物?還是覺得我蠢,如此戲弄有趣?”


    她仰頭凝視著他,眉眼間不見瀲瀲含情,一字一頓的質問。


    “我……”


    虞邏張了張口想解釋,然而每一件,每一件事,都和他脫不開關係,就算他沒直接做,也是背後推波助瀾的那一個。


    她憤怒,怨恨,委屈,種種情緒,最終在臉蛋上彌消,化成了一抹冰冷之色。


    虞邏看著她,心中忽然湧起一抹不可名狀的害怕,就像上輩子那樣,她用那樣冰冷陌生的眼神看他,告訴他她不想再做他的妻子了。他胸腔猛烈地跳動,呼吸一點一點變得急促,喉嚨滾動間,又小心翼翼地去拉她手。


    “悅兒……”


    啪——


    他的手被她用力地打開。


    舒明悅不想與他再糾纏了,從頭至尾,她都太可笑,他那般高高在上,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做錯了什麽?她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遇見他!


    她再也不看他一眼,提裙從他身邊越過去。


    虞邏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卻什麽都沒撈住,他想追,腳步又停,怔然地看她被沈燕回撈上馬。


    不遠處,又一隊火光近了。


    是雁門關的守衛。


    她坐馬上,被諸人保護著,離他越來越遠。


    第48章 等她消氣


    “可汗, 不追嗎?”身側響起副將的聲音。


    一行人幾乎三日三夜不寐,一麵搜查線索一麵南追,好不容易追至此處, 方才,隻差一點就可以把那姑娘帶回去了。


    可是他們可汗被打了一巴掌, 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


    虞邏站在原地不動, 凝視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 沒有說話,周遭的光線黯淡, 他神情埋在陰影中, 看不太清晰,也無法分辨喜怒,良久, 淡淡轉身道:“回。”


    聲音喑啞疲憊,似是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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