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邏漫不經心地“嗯”了聲,盯著她,“不急,再睡會兒。”


    舒明悅一驚,一下子坐起來。


    先前和虞邏說好了,她要代表北狄去與巽朝使臣談判。


    “你怎麽不叫我。”她語調懊惱,“兩國談判,豈能——”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舒明悅發現虞邏在直勾勾盯著她看,順著他視線低頭,這才恍然發覺,自己身上不著寸縷,布滿痕跡,頓時神色大窘,耳尖通紅。


    她抓起枕頭朝他砸過去,“別看了!”


    虞邏被準確無誤地砸了麵門,卻一點也不惱,反而笑得胸腔震動,他懶洋洋地坐臥在床上,意味深長地瞥了她眼,“你身上哪處,我沒看過?”


    舒明悅臉色漲紅,捶了下床,一把扯被子蒙住他腦袋,嗔道:“你不說話沒人以為你是啞巴!”


    她羞惱,胡亂扯小衣穿上,光腳跳下了床。


    “阿嬋!”


    隨著話音落下,侍女們魚貫而入。


    虞邏慢吞吞地扯下被子,瞧見屋內數名侍女,神情嚴肅一斂,不見方才的不正經了,淡淡地起身下床,開始自個穿衣服。


    他不喜歡別人服侍,但很顯然,小公主不會服侍他穿衣服。


    穿衣洗漱之後,匆匆用了早膳,還要上妝梳發。


    此時,距離巽朝使臣到北狄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


    虞邏一點也不著急,他今日好像沒事做,賴在她牙帳裏不走,從她妝奩裏隨意捏了一隻簪子把玩,嗤了聲,“至於這麽著急?”


    “還不因為你!”


    舒明悅神色懊惱,扭頭瞪了一眼,又叫人快些給她梳頭。虞邏撇了下嘴,他自然知道小公主親近巽朝,隻是他不大願意再因為此事與她生氣了,她已經嫁給他了,不是嗎?


    銅鏡裏映出一張芙蓉麵,一雙白皙的眼皮微微泛紅,脖頸上也有一處明顯痕跡,舒明悅燙了耳,咬了牙,取出一些脂粉輕輕遮了下。


    虞邏不太高興,“為什麽遮起來?”


    他不想她藏住他的痕跡。


    舒明悅沒回頭,在銅鏡中盯著他瞪了眼,似乎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但想起他勁勁的,小聲道:“不遮起來讓別人看見嗎?”


    虞邏一默,沒再說話。


    舒明悅梳了一個頗為正式的發髻,發、耳、頸、腕、腰上全戴了珍貴首飾,一切收拾妥當,便帶著人朝會見使臣的牙帳走去。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這次來與北狄談判的使臣,是沈燕回。


    掀開內帳簾子的一瞬,兩個人都驚呆了。


    那一年,沈燕回三十歲,而立之年,緩緩轉身朝她看來。


    瞧見他的一瞬,舒明悅登時紅了眼,控製不住地快步走上去,“大表哥。”


    姬不黷是真的混賬,她和親北上之時,沈燕回遠在蜀地,甚至不知曉和親一事,更別提為她送嫁了,掐指一算,兩人已經一年八個月沒見過麵了。


    沈燕回笑了下,視線從她氣色不錯的臉頰上劃過,又見她身上穿戴,緩緩鬆一口氣,朝她揖禮道:“外臣沈……”


    話未說完,忽然握拳抵唇,一陣咳嗽。


    舒明悅神色大驚,上前,“怎麽了?”


    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大表哥比往日要瘦很多,麵色不是以前清雋的白,而是一種帶著病氣的蒼白,她神色憂急道:“路上趕路病了嗎?哪裏不舒服,快叫醫師看看。”


    沈燕回搖頭,“無妨。先坐。”


    舒明悅盯著他,欲言又止,沈燕回朝她淡淡地笑,“我身體無礙,先前在蜀地受了些傷,身體還沒好利索。”


    他一向是十分話說三分的人,舒明悅一聽,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哪裏受傷了?”說完,又怒,“是不是姬不黷那個狗東西派你來?”


    她豎眉瞪眼,顯然氣急。


    “不是,是我要來。”沈燕回摸摸她的腦袋,“來看看悅兒過的好不好。”


    當年她遠嫁,他知道得太晚,沒能攔,也沒能送,這一年多,心裏一直擔憂她。


    舒明悅抹了把眼淚,立刻道:“你別擔心,我在北狄很好,可汗他待我很好。”


    沈燕回笑,“我們悅兒這麽好,誰能不喜歡?”


    這話一說,舒明悅又忍不住掉了眼淚,淚眼朦朧地看著沈燕回,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了上去,嗚嗚地哭。


    雖然昨晚還和虞邏濃情蜜意,但離家千裏的想念,和親北上的委屈,一人艱難的孤苦伶仃,種種一切,並非全然能被抹平。


    她已經沒有別的親人可以掛念了,姬不黷那廝,不提也罷,大表哥是她在巽朝最後掛念的人。


    她埋在他懷裏,哭得傷心欲絕。


    沈燕回長歎一口氣,伸手輕輕拍她的肩背,哄道:“不哭了,悅兒,不哭了。”又心中酸楚,道:“是大表哥沒用,沒有保護好你。”


    舒明悅撥浪鼓似地搖頭,“才不是!”


    所有的一切,和沈燕回沒有任何關係。


    沈燕回喉嚨微微滾動,沒再說話,隻輕輕撫慰著她,哄著她,說了許多關懷的話。


    那一天,兩人話了整整半日多,甚至還一起用了午膳。


    除了訴情,談判進行的很順利,北狄放人,巽朝予糧食錦帛贖人。分開時,舒明悅仰著小臉,搖晃著沈燕回的胳膊撒嬌,“大表哥,你在這裏多留幾日嘛。”


    沈燕回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好。”


    得到了許諾,舒明悅心情好得不得了,紅唇一翹,哼著曲兒,提裙轉著圈,回到了自己的牙帳,她腳步輕快地繞過屏風,一抬頭,瞧見了虞邏站在不遠處。


    他轉過身來,神色陰沉。


    舒明悅神情一呆。


    虞邏走過來,眼神極為緩緩地掃過她精心打扮過的發髻和釵環,冷聲問:“你今日所作一切,就是為了去見他?”


    “什麽?”


    舒明悅一愣,杏眼兒滿是茫然。


    虞邏耳畔響起剛才來人朝他道牙帳裏發生的一切,眼底劃過一絲被背叛的憤怒,他盯著她哭過的眼睛,再回想昨晚的一切,便恍如欺騙一般。


    他伸手捏住她肩膀,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他是你什麽人?舊情人?”


    舒明悅被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到了,再聽他所言,頓時神色一惱,用力甩開他手,“你胡說什麽!他是我大表哥。”


    虞邏雙目赤紅,上前一步步將她逼退到角落,“你為何抱他哭?嫁我便是這般難受?”


    舒明悅一噎,抿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虞邏手掌捏著她臉頰抬起來,神色陰鷙,“那你哭什麽?”


    他用力很大,捏疼了她,舒明悅被迫仰頭,眼睛忽然忍不住紅,哭腔湧出,“我為何不能哭?我遠嫁千裏,遇到我親人,哭一聲還不行嗎?虞邏!你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虞邏一怔,陰鷙退了些,卻一言不發,忽地低頭咬她唇瓣,不似柔情,隻有用力索取。


    舒明悅疼,嗚咽著,一把憤怒地推開他,用力推搡他臉時,便好似一巴掌拍了過去,“啪”的一聲,很清脆的響。


    虞邏被打懵了,緩緩偏過頭,陰沉定定地盯著她。


    “我若想嫁他,一早就嫁了!才不會等到來北狄與你成親!”


    舒明悅渾身顫抖,淚珠順著雪腮劃過,吧嗒一聲砸在地上。


    巽朝女子十五六歲成婚,她十七歲未嫁,也不定親,雖有突逢驚變的緣故,也是因為沒有合意之人。


    ……


    再後來發生了什麽……


    虞邏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盯著屋頂,沉默不語。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又退去,他有些失神,其實,上輩子沈燕回一共來過北狄兩次。


    一次是建元三年的初夏,另一次,是建元五年的春天。


    隻是第二次,舒明悅不知道而已。


    虞邏忽地起身坐起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神色沉默,兩條長腿大剌剌敞著,雙肘慢慢撐膝,壓住額角的手掌,遮掩了臉上的所有情緒。


    他腦海裏不斷地浮現,舒明悅剛才決然從他麵前走過,與沈燕回離開時的模樣。


    她生氣了。


    很生氣。


    上輩子兩人吵架,他似乎也是像她這樣,一言不合便扭頭就走。


    不過等他過幾日再出現,小公主就不生氣了。


    虞邏遲疑了片刻,要不還是等過些時日再去找她吧,等她消氣,他再去找她。


    第49章 那是姬不黷。


    過了雁門關之後, 再走三十裏地才是城池,一路上,舒明悅的神色恍惚, 直到一行人翻身下馬,在官驛前停下。


    走過台階時, 她心不在焉, 甚至踩空了一下, 沈燕回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 “小心。”


    舒明悅回神, 怔然地點了下頭。


    一入屋,沈燕回沒有馬上走,先前發生的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隻言片語中,足以讓他意識到舒明悅和虞邏之間不是他想得那麽簡單。


    屋內點燃數盞燭火, 燈火通明。沈燕回看著舒明悅,麵容凝重,“你和與虞邏之間到底發生何事?”


    “我……”


    舒明悅張了張嘴, 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說阿史那虞邏是裴應星?


    還是說裴家包藏禍心, 為北狄王子捏造中原身份?


    無論那一句話, 都是無可恕的重罪,足以將裴家上下千百口人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舒明悅耳畔好像有蟲子在嗡嗡亂叫,如一團亂麻。


    裴家的人都知情嗎?還是隻有幾個人知情?舅母呢, 舅母知情嗎?


    那日她去裴府, 打聽了一圈,所有人都道七公子自小離家,阿史那虞邏也確確實實在北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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