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


    烏蠻心中一虛,自知不妥當,憋了憋,一鼓作氣道:“屠必魯,我真的不想守涼州了,此來是想換你回去,讓我陪可汗留在長安吧!”


    屠必魯深吸一口氣,“烏蠻將軍!”


    烏蠻連忙解釋,“別著急,骨渾和契何力都在涼州,來之前,我已經將涼州的事情安排妥當了……”


    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弱。


    屠必魯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烏蠻慢慢垂下了腦袋,懊惱道:“我學中原話很吃力……”


    身為第一個駐守涼州的十二貴族,他本來精神振奮,但涼州之地的生活與王城相差甚遠,沒有一望無際的草原,住飛簷翹角的殿宇,生活十分壓抑。


    他耐不住寂寞,打馬上街,一群人嘰嘰呱呱,說中原話、說西域話,他聽也聽不懂,如此待了四個月,已是忍無可忍。


    可涼州去王城路遠,四千裏地,中間要過戈壁、荒山、草原。


    但來長安很方便,雖有兩城之間設數道關隘峽口,但早在百年前就修了一條整齊的馳道,兩千裏地的路程,駿馬疾馳,不過三日的功夫。


    所以,他擅自做主追了過來,正好把屠必魯換回涼州去。


    “糊塗!”屠必魯打斷,上前抽他腦袋瓜一巴掌,怒道:“多少人眼紅涼州,將軍難道不知?肩負如此重責,怎麽能如此任性!”


    烏蠻神色訕訕,一時無言,默了須臾,厚著臉皮繼續道:“那請將軍立刻啟程回涼州吧!”


    屠必魯的眼睛都瞪歪了,不可置信道:“你還想先斬後奏!?”


    烏蠻脖子一橫,“大不了讓可汗罰我!”


    “烏蠻!”屠必魯嗬斥,臉色不複丁點笑容,“可汗命你鎮守涼州,你偷偷來此,已是忤逆,怎還生出如此荒唐想法?現在速速回涼州,尚有挽回餘地!”


    烏蠻不肯走。


    他晝夜疾馳了三天,來都來了,還能無功而返不成?


    屠必魯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大袖一甩,怒道:“你去與可汗說!我不能應你!”


    “去就去!”烏蠻聲音很大,轉身就走,又停下來問,“可汗在哪?”


    屠必魯氣急,抬手指方向,“那邊!”


    烏蠻二話不說,立刻大步朝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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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院內。


    窗門隔了秋寒,暖香襲襲。


    舒明悅倚在小榻上,細眉皺皺,蹙了一個尖,心頭那股不對勁越來越濃,幾乎要將人吞噬了。


    她慢慢將這一世兩人相遇後的點點滴滴捋了一遍。


    從定國寺初逢到現在,不過多半年的時間,仔細想來,虞邏對她感情的確和上輩子不大一樣。


    上輩子兩人成婚半年時,虞邏尚且還對她不冷不熱,時常沉臉。


    這輩子……


    這輩子似乎從回王城開始,他就有些不對勁了,更別提後來追她至雁門、出使長安,如此種種,令人匪思疑惑。


    可是。


    可是那日定國寺初逢,他看她的眼神又是那般不耐和陌生,全然不似作假,後來幾次試探她心中故人是誰,也不似偽裝。


    然而。


    然而昨晚……


    舒明悅臉色漲紅,難以啟齒,總不能去問他為何、為何如此熟悉吧?


    她兩彎細眉也越擰越緊,心頭亂成了一團,一半在說懷疑,一半在說不是。


    難道不同時間、地點相遇,不同的身份和經曆,真的會使一個人的變化如此大嗎?


    她想不明白。


    罷了……舒明悅咬唇,手指尖漸漸緊攥,再試探他一番罷。


    ……


    大片陰影攏了下來,一道聲音低沉帶笑,“在思何事?”


    舒明悅嚇了一跳,抬眼看去,視線中映入一張熟悉的俊臉。


    虞邏在榻邊坐下來,伸手把她撈到懷裏,抱著她柔軟身體,低低嗅香,又有些心猿意馬。


    他喉嚨滾了下,親她臉頰,目光灼灼問:“屠必魯說,你想我了?”


    舒明悅懵了一瞬。


    她何時說了?


    “怎麽不說話?”虞邏有點不高興了。


    舒明悅無語凝噎,恐怕在這廝的心裏,昨夜之後,她已經愛他愛得不能自拔了吧?


    “不想我?”虞邏伸手捏她腰,神色逼問。


    舒明悅心不在焉,哼唧了兩聲敷衍了事,轉眼間,就被虞邏抱著啃了一臉口水,隻是她心裏藏著事,也沒伸手去擦。


    “怎麽了?”


    虞邏感受到她情緒不對,貼她臉的動作一頓,停下來看她。


    舒明悅緩緩過偏頭,忽然道:“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問那位故人是誰嗎?”


    虞邏神色一怔。


    舒明悅凝視著他眉眼,“那人和你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我夢到我與他成親了……”


    說到這裏,她聲音一頓,眼眶倏然一酸,幽怨道:“可是最後我病重,纏綿病榻,你不肯見我……”


    虞邏心尖猛地一顫。


    舒明悅手指慢慢攥緊他腰間衣衫,盯著他眼睛情緒。


    “你在說什麽?”


    他顫了一瞬,旋即恢複如常,眼眸眯了眯,眉毛也皺起來。


    舒明悅看著他,眼底劃過一絲狐疑,難不成真的是她多思了?


    虞邏的心被狠狠揪起,卻不敢暴露分毫,指腹摩挲她臉蛋,聲音低啞,好笑道:“夢而已,我不是他,夢中的事情不會發生。”


    舒明悅怔然地看著他的眼睛。


    那裏光色深情,含著無奈和笑意,滿滿地全是她。


    “可是……”


    忽然,一道渾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音,“可汗!臣有事求見!”


    伴隨著一陣“咚咚”叩門聲。


    舒明悅神色一驚,扭頭看去,這聲音……


    虞邏的麵色大變。


    未來得及說話,隨著咯吱一聲,來人已經推門進來。


    來人虎背熊腰,身高九尺,一頭披散發,蹀躞勒腰,是北狄人的裝扮。


    舒明悅微微睜大了眼睛,烏蠻?


    虞邏握著她腰肢的手指下意識地一緊,麵色沉下,“你來此做什麽?有何事,等我回去再說!”一邊說,忍不住偏頭瞥了眼舒明悅。


    其實再世相逢,舒明悅對烏蠻的情緒已經淡了下去。


    上輩子她已經殺了他一次,一世恩怨一世清,總不能再殺他一次吧?


    隻是此時她正坐在虞邏懷裏,難免羞迫,舒明悅不自然地躲了躲,從虞邏身上跳下去,而這個離開的動作,又將虞邏嚇一跳。


    他手臂收緊,把她牢牢地摁在懷裏,像是怕她離開。


    烏蠻也沒想到,可汗竟然美人在懷,目光落在舒明悅容貌上時,多瞥了一眼,但他沒忘自己此來的目的,開口求道:“求可汗允許臣與屠必魯調換,派他重新鎮守涼州。”


    舒明悅吃驚,小臉不可置信,虞邏竟然讓烏蠻鎮守涼州?


    涼州魚龍混雜,來往客商甚多,雖是北狄地界,但幾乎人人都通漢俗、漢文。


    烏蠻不會說中原話,派他去涼州做什麽?


    虞邏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唯恐烏蠻再多說,眼神死死地盯著他,厲聲道:“此事回去再議!你先退下!”


    舒明悅瞥了他一眼,直覺告訴她,虞邏此時的情緒不大對勁。


    烏蠻一根筋,“噗通”一聲雙膝跪下,悶聲繼續道:“可汗,烏蠻未得凋令,私來長安,自知有罪,甘願受懲罰,但臣不願再駐守涼州!”


    越說,烏蠻越委屈,忍不住抬頭道:“臣不通漢文漢字,在涼州,如同異鄉,那日從漠北回來,可汗要我駐紮在祁連山外,與先生學習,甚至不肯見我一麵,便帶著屠必魯匆匆東歸,可否告訴烏蠻,我何處做的不好?”


    虞邏的臉色徹底變了,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頻頻轉頭看向舒明悅。


    她沒察覺不對勁吧?


    舒明悅微蹙眉尖。


    烏蠻,漠北,涼州,祁連山。


    那不是虞邏帶她回王城時候的事情嗎?


    她偏臉看向虞邏,直晃晃地撞入了他慌張眼神,神色一怔。


    虞邏心神大慌,“悅兒……”


    這個反應——


    舒明悅腦海中好像飛快地劃過了什麽,僵硬地扭頭看了看烏蠻。


    一瞬間,神色慢慢變了。


    虞邏的神情更慌了,“悅兒!”


    此時此刻,舒明悅還有何不明白?腦子好像被人重重掄了一錘,霎時間一片空白,情緒狠狠衝撞又翻湧,她閉了閉眼,一言不發猛地將他推開,跳下矮榻。


    烏蠻見此一幕,神色驚詫,十分不明所以地撓了撓腦袋,緊接著,眼珠子都要驚掉了地上,他們高大英勇的可汗竟然拽住那姑娘的胳膊,急聲祈求道:“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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