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還說沈燕回文武雙全,當世戰神,可又如何?還不是被我一箭射死了!這些個病怏怏的貴公子,怕是連刀劍都握不住了!”


    隨著話音入耳,舒明悅仿佛被人掄了一錘,僵硬在原地不能動了,耳畔一片嗡鳴聲,隻有那句“被我一箭射死了”在耳畔不斷地盤旋,而話音還在繼續——


    “他救了三日才斷氣,雁門守將不敢暴露他死訊,怕引起動蕩,可中原正值三伏天,屍身哪裏保存得住?等裴正卿到雁門的時候,屍身都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另一人語氣唏噓。


    “中原人瞎講究,非要屍身完整,入土為安,要我說,一把火燒了多幹淨。”


    “敗將而已,也值得哀榮?”


    ……


    “一箭之力都不能擋,可見廢物!”


    那些唏噓、鄙夷、玩笑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入舒明悅腦海裏,像是避無可避,她忽然衝了出來,一把拽住烏蠻衣領,眼睛通紅地吼道:“你胡說!”


    烏蠻像是被嚇了一跳,險些一巴掌把人拍飛,瞧見她容貌之後,頓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可敦?你怎麽在這裏?”


    “你剛剛說,誰死了?”


    舒明悅死死地盯著他,眼睛一動不動,宛如泥塑。


    “沈燕回啊。怎麽了?”烏蠻皺眉。


    旁邊的人連忙咳嗽,擠眉弄眼地提醒——烏蠻將軍!別說了!沈燕回是可敦的表哥!


    烏蠻當然知道沈燕回是舒明悅的表哥,也知道這些時日可汗和可敦在吵架,甚至還知道舒明悅說了要回巽朝這樣荒唐的話,簡直不可理喻!


    這三年,可汗待她不薄吧?金玉珠翠,錦緞羅綢這些就不必說,把她精精致致地捧在了手心裏,甚至為了她的身體,不惜撂下朝政,親自帶她遠赴西域,這份情誼,天下幾個男人能給她?


    可是舒明悅呢?直到現在還心心念念著巽朝!甚至還和可汗吵架!


    她難道忘了自己已經嫁給他們可汗了嗎?


    她不是巽朝公主了,她是他們北狄的可敦,她該頭腦清醒,正視自己的身份!


    “可敦難道不高興嗎?沈燕回死了,雁門城危,姬不黷再無西吞涼州之力。”烏蠻盯著她臉蛋,皺眉,神色冰冷的提醒,“可敦,我稱呼你為可敦,是因為你是可汗的妻子。”


    要他說,一個身在北狄、心在巽朝的女人,不要也罷!


    可誰讓可汗喜歡呢?


    烏蠻還在繼續說,舒明悅的耳朵嗡嗡,身體搖搖欲墜,天地忽然變得曠遠,而她成了渺小的一粒塵埃,被濃烈的悲傷包圍,什麽都聽不見了。


    “烏蠻,烏蠻。”旁邊的人在拉扯烏蠻,叫他不要說了。


    而烏蠻的聲音依然不斷地鑽入了舒明悅的耳朵。


    “我射死了他,又如何?他若不服,化作厲鬼來尋我索命!”


    他聲音嘲笑,仿佛是故意一樣,聲音裏充滿了不屑。


    舒明悅眼睛通紅,忽地拽住烏蠻的衣領,見他往後猛地懟去,憤怒地哭喊道:“不許你說我大表哥!”


    比起尋常女子而言,舒明悅因為常年習舞,力氣稍微大一些,驟然爆發之下,烏蠻猝不及防,狠狠地撞到了牙帳壁上。


    “閉嘴!你閉嘴!”


    兩人身高、力量懸殊,站在一起便仿佛巨猿與瘦猴,隻要烏蠻一巴掌打過去,就能讓眼前身量纖細嬌小的姑娘沒了半條命。


    甚至不許烏蠻動手,周圍任何一個佩胡刀的男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取走舒明悅的性命。


    可君臣有別,無人敢對舒明悅動手。


    當然,所有人也沒把舒明悅的憤怒當回事,隻認為她是一時情緒激動罷了。一個如此嬌弱的小女子,如何能傷到烏蠻?


    可是下一瞬,舒明悅死死地咬著下唇“爭”的一聲,從袖口裏拔出了一把銀亮尖銳的匕首。


    “可敦!!”


    周圍的人神色大變,紛紛要上前。


    於此同時,正朝這邊走來的虞邏神色大變,聲音吼道:“舒明悅!”


    而舒明悅充耳不聞,盯著烏蠻的心窩,將那把匕首又快又狠、絲毫沒有猶豫地推了進去,在烏蠻瞪大的雙眼中,在周圍人的驚呼聲中,“噗呲”一聲,鮮血四濺。


    瀕臨死亡的威脅,烏蠻雙目猩紅,握拳頭朝她腦袋砸去,想要把眼前這個威脅他性命的女子拍走,眼瞧著,便要落得腦漿迸裂的下場,一隻手掌緊緊地掐住舒明悅的胳膊,將她拽走了。


    疼,很疼,握住她胳膊的那隻手掌,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還有小腹處若有若無的抽痛。


    舒明悅卻渾然不知,雪白臉蛋上漸滿鮮血,她偏頭看向烏蠻,隻見他雙眼瞪大,口溢鮮血,捂住胸口倒了下去,再緩慢地偏頭,視線中映入了虞邏的麵孔。


    震驚、咬牙、慌張、憤怒……


    種種難以形容的情緒,一同在他麵上交織,最後凝了一抹森森陰沉的冷意。


    第77章 在希冀中絕望。


    牙帳內。


    舒明悅披頭散發, 跪坐於地,臉蛋上染著黏稠猩紅的血跡,已經微微幹涸, 乍一看去,很是可怖。


    虞邏在她麵前半蹲下, 抬手捏起了她臉蛋, 聲音幹啞, “這就是你想要的?”


    舒明悅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淚眼點頭, “是。”


    隨著話音落下,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驟然用力,似乎能把下頜骨捏碎,舒明悅不吭聲、也不閃躲, 隻有不受控製泛紅的眼眸,暴露了她此時難忍的疼痛。


    虞邏雙目赤紅, 倏然可恨地鬆開手,轉身大步離去。


    門口處傳來他的吼聲,“人都哪去了!?把她給我關起來!”


    舒明悅緩緩抬起頭, 一雙清亮的眼眸此時變得無比黯淡, 看了他背影最後一眼。


    那天的風很大, 光影將屋室分成了明暗兩麵,他站在明亮的那頭,她跪在昏暗的這頭, 兩個人就這樣被光和風永遠地隔絕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


    虞邏離開後, 舒明悅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小腹處的抽痛越來越強烈,她終於從呆滯的神色中回過神, 蹙了一下眉。


    她低頭,手指捂了下肚子,眼神茫然然,像是有所預感一般,手指倏然攥緊了衣衫,就在那時,腿間湧現了一抹熱流。


    她臉上後知後覺地露出了一抹慌亂。


    醫師很快就被請來了,她是舒明悅的陪嫁,亦是親信。


    偌大的屋子裏隻有兩個人,闃寂無聲。


    醫師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像是不可置信一樣,反複摸了好幾次,舒明悅緩緩偏過頭看向她,啞聲道:“說罷。”


    醫師垂首,低聲顫道:“公主,您……有身孕了。”


    說得萬分艱難。


    舒明悅一下子攥緊了細白手指。


    “兩個月左右,胎相不安穩,公主這幾日情緒激動,有些見紅了,臣給公主開一副……”說到這裏,醫師的聲音戛然而止,仰頭看向她,神□□言又止。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如此困境,公主是想要安胎藥,還是落胎藥?


    舒明悅哭著笑,閉上了眼。


    醫師見她如此,歎了口氣,狠了狠心道:“公主,臣鬥膽說一句,這個孩子,不宜要。”


    北狄風俗不同中原,對待後嗣血脈不甚嚴苛,隻要虞邏承認這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能在北狄有一席之地。


    可舒明悅不一樣,她若想順利從北狄離開,就不能要這個孩子。


    巽朝可以勉強接受從北狄和親歸來的公主,卻不會允許她誕下北狄可汗的子嗣。


    更何況,母國是巽朝,孩子在北狄,日後兩國再起衝突,舒明悅這個母親夾在中間又該如何?


    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早日了斷的好。


    舒明悅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這個孩子,她成婚三年才有,承載了她的許多期盼,如何能狠心打掉?


    可是……


    她睫羽一直顫,手指抓緊,情緒激動,小腹又開始隱隱約約抽痛了。


    恰在此時,阿蘇善驚慌地跑了進來,“可敦!不好了!”


    舒明悅現在已經能坦然的接受任何消息,抬起眼睛,啞聲問:“發生了何事?”


    阿蘇善聲音磕巴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複述了一遍。


    原來那日虞邏回來後,得知烏日娜把真相告知了舒明悅,盛怒之下,將她處決了。


    阿史德塔汗喪女悲痛,今日在半路上瞧見大巫醫命人將已經製好的凝香丸給舒明悅送來,情緒激動之下突生異動,將那些丸藥全部毀了。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庫房有藥材,重新製一份便是。可是這幾個月,邊境戰火連綿,已經嚴重影響了西北商道,上個月從西域運來的藥材在半路上毀於戰火,如今庫房裏剩下的藥材已經用盡。


    沒有了凝香丸,也並非馬上絕路,還有佛子開的湯藥可以喝。


    但湯藥得效果不好,且最多隻能喝三個月。


    這三個月,應當足夠再購入一批藥材了。


    可是……


    可是一個時辰前,舒明悅捅了烏蠻將軍,可汗震怒,還會派人千辛萬苦去西域為她尋藥嗎?


    阿蘇善神色擔憂。


    舒明悅抿了下唇,輕聲問:“還剩幾顆?”


    阿蘇善如實回道:“三顆。”


    三顆,三天。


    舒明悅沉默,陷入良久的寂靜中,忽然低聲開口道:“都出去吧。”


    阿蘇善躬身告退,醫師深看她一眼,歎氣退了出去,開了一劑安胎藥。


    而舒明悅這一思,就思到了月上梢頭,夜色濃稠。


    她想了很多種可能,比如偷偷摸摸回巽朝,帶著孩子隱姓埋名;比如去一個更遠的地方,不是巽朝的地界,也不是北狄的地界;再比如留在北狄……


    她想了種種可能,唯獨沒想過打掉這個孩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卿如此多嬌(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願大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願大人並收藏卿卿如此多嬌(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