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得很急,很快就到了書房。


    舒明悅氣喘籲籲,“大表哥,大表哥你慢點呀,發什麽何事,怎麽如此著急?”


    隨著屋門“哐當”一聲開合又關上,沉甸甸的陰影壓下來,舒明悅噘嘴撒嬌的動作一頓,看著眼前眉眼冷厲的男人,怔住了,而後心底後知後覺地騰起了一抹害怕。


    是的,害怕。


    這是舒明悅第一次感受到沈燕回生氣。


    他性子穩重,脾性溫和,少年老成,哪怕怒急,也甚少情緒外露,可此時此刻,他眼角眉梢都彌漫了一抹大怒之意。


    舒明悅咽了咽喉嚨,小腿一僵硬,往後退了兩步。


    而沈燕回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他一字一頓,溫和的聲音因為壓怒而染上了一層冰冷之意。


    “你和虞邏,怎麽回事?他身上為何會有你的香氣?”


    ……


    兩個時辰前,麟德殿。


    沈燕回前腳剛走,虞邏也出來了。


    待回到下榻的官驛,已經夜色深沉。


    吃多了酒,即便酒量好,虞邏的腳步也不禁有些虛浮,邁過門檻時,他左手扶了門框一下,隨侍遞上一碗醒酒茶,他接過“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置水。”


    他聲音微啞,黝黑眼眸裏因為酒意微醺而蒙了一層霧氣。


    隨侍伸手要扶他,“可汗,小心。”


    “不必。”虞邏漠然地把他推開,皺眉道:“叫可敦過來。”


    隨侍一愣,小心翼翼問:“可敦?”


    虞邏瞧見他茫然的神色,眉頭皺得更緊,兩隻眼眸定定,浮現出了不高興的情緒,隨侍一嚇,低聲顫道:“沒有……”


    “可敦啊”三個字尚未吐出口,又見虞邏神情一鬆,頹然道:“不必去了。”


    小公主喜潔,不喜他身上有酒氣,他低頭拎起領口嗅了嗅,皺眉,酒氣是有點大。


    隨侍還沒摸到頭腦,緊接著,就看見他們可汗步子虛浮,搖搖晃晃去了浴室,隻聽“砰、砰”兩聲,靴子被扔到了地上,又“哐當”一聲,架子被撞翻了。


    隨侍回過神,連忙叫人過去伺候,準備熱水、帕巾、皂角。


    卻被虞邏趕了出去。


    男人赤身坐在浴桶裏,醉意未全消,頭微微往後仰,閉上了眼睛,有些睡意朦朧,然而腦海裏仍然不斷地縈繞一抹倩影。


    是舒明悅。


    她時喜時嗔,時羞時惱,或抬著清澈懵懂的眼神看他,又紅唇翹翹含笑,似妖精勾人,虞邏喉結不斷地上下滾動,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屬於自己了。


    尤其是那顆砰砰直跳的心,隻隨舒明悅起起伏伏。


    隨著時間一息一息流失,那截腕粗的燭火燃掉了一多半,屋室內的光線夜愈發昏暗,蒸騰的霧氣隨之散去,冷凝水珠順著他寬闊有力的肩背流下,滴答在地板上。


    “啪嗒——”


    虞邏突然驚醒,睜開眼,這次發現水已經涼透了。


    他低頭,皺了皺眉,腦子裏還有一瞬不清晰,緊接著,突然從水裏站起來,赤身滴答著水,抓起衣服就慌張大步往外走。他要快點,再快一點,悅兒還在等他回去。


    走了兩步,忽然步伐一怔,遲緩地想起來,兩人已經在新一世了。


    虞邏低頭,狠狠地揉了兩下眉骨,英俊麵頰上浮現一抹懊惱,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纏繞他已久的心魔拋出了腦海,可是……


    他抬起兩隻深邃眼眸,失神地凝著不遠處跳躍燭火。


    他又想她了。


    就像兩人上輩子初償愛滋味那般情不自禁,恨不得日日夜夜與她在一起,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如同烈火一般猛烈地席卷了他的胸腔。


    現在悅兒在做什麽,可睡著了?還是在思念他?月事還難受嗎?


    越想心中越放心不下。


    虞邏一向是行動派,立刻伸手取過一塊大帕巾,胡亂地擦了擦身體,甚至還有幾分未幹的水意,就開始極快地穿衣衫。


    他醉意興奮,已經迫不及待地去見她了。


    “咯吱——”


    浴室門猛地推開。


    守夜的小廝瞧見虞邏往馬廄的方向去,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問:“可汗,夜色已深,還要去哪兒?有什麽要緊事,交給小人去辦吧。”


    “不必。”虞邏發絲還有些濕漉漉,低聲拒絕,他翻身上馬,啞聲吩咐,“我去定國寺,你去告訴屠必魯,不必擔心我,明日便回。”


    他很想她,想得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把她輕輕地抱入懷裏,感受她溫熱的肌膚、跳動的心房,再和她說說話。


    第82章 她愛他至深,怎麽可能………


    時下已至夤夜, 更深露重,萬籟寂靜,定國寺盤臥於山頂, 九百九十九級青石板台階一線而上,沒入濃稠的夜色裏。


    虞邏手裏握著一隻火折子, 照出微弱光亮, 踏著寒氣大步往上跨走。


    右七院位於北山首, 一側臨崖,站在小樓裏眺望, 可見山脈連綿起伏, 一輪碩大皎潔的明月掛天。


    男人輕車熟路地潛入了院裏,主屋與偏房皆燈火通明,四下卻無一人, 寂悄無聲。


    虞邏上山行急,呼吸難免急促了幾分, 翻窗而入後,便見床榻空空如也。


    轉頭環顧四下,偌大屋室亦空蕩, 不見那抹他魂牽夢繞的倩影。


    他微皺眉, 抬腿朝浴房走去, 路過長案時,忽然步子一頓,慢慢挪開腳。


    地上有一根細長木勾, 旁邊還躺著一本書, 書本倒扣折頁,可見是被人摔到了地上。


    矮椅和落地銅燈都被人撞翻了,一個斜歪在地, 一個狼狽翻倒,痕跡很是淩亂。


    他心中一跳,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了一個場麵——


    舒明悅彎腰伏地,用木構將書慢慢勾出,卻不知何緣由,突然丟下了手中東西,慌張而去。


    虞邏將書撿起來,書已經很老舊了,封皮有些破損,露出了裏麵微微泛黃的紙頁。


    《婦人書》?


    虞邏眉頭深皺,手指翻開一頁,入目一張目錄,上道:閨房篇,孕篇,產篇。


    隻消短短幾個字,便能令人明悟此書是何東西了。


    舒明悅體質難孕,早在上輩子的時候虞邏就知曉,不然兩人不會三年無子。


    所以後來她毅然決然改動藥方,孤注一擲地堵她和孩子都能活命,也不奇怪。


    虞邏眉頭皺得更緊,手指極快地翻開了第二頁,入目一張令人麵紅耳赤的繪圖。


    “……”


    這都是什麽東西?


    虞邏臉色一黑,二人夫妻,看這些本無傷大雅,可此時此刻,他心中卻浮起一抹古怪,視線落在圖旁標注一行小字時,瞳孔皺縮。


    上道:“男女情動,彼此……,則陰陽和暢,精血和凝,有子之道也。”1


    他神色僵住,緊接著,飛快地翻開第二頁、第三頁……一直到最後一頁。


    可無一例外,上麵的每一個姿勢都有助於懷孕,並在旁邊細致地標注了其他助孕的小法子。


    也無一例外,這些時日他和她都做過。


    虞邏震驚又震怒,不可置信似地又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遍。


    可也再一次驗證了舒明悅與他纏綿非是情濃,而是為了懷孕。


    “你、你怎麽來了?”她神色慌張,聲音磕巴,把書踢到了桌案底下。


    “不是告訴你了嗎?晚上才能來。”


    虞邏怔然在地,緊接著勃然大怒,她那般哄他,竟然隻是為了懷孕!?


    但很快,這個念頭又被虞邏摒棄了。


    她隻是太思念那個孩子了吧?思念他和她的孩子。


    屋內燭火搖曳,垂下一片昏沉光影,虞邏的臉色越來越沉,宛如可怖修羅。


    他手指將書本攥出了一道道扭曲褶皺,忽地猛推開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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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明悅身上有香氣,從她很小的時候沈燕回就知道了。


    少時,姬青秋和舒敬昌事忙,大多數時候將舒明悅交給奶娘帶,小姑娘找不到爹娘,很黏兩個哥哥。


    那會她剛會爬,非常興奮地爬到了舒思暕身邊,伸出兩隻肉乎乎小手去抓他衣袍,咯咯地笑,“哥、哥,哥哥。”


    卻被舒思暕嫌棄地拎開了。


    “我在讀書,你離我遠點。”小少年一本正經地訓斥她。


    她仰頭,愣愣地看著他,忽然癟嘴大哭。


    沈燕回歎了口氣,走過去,把她輕輕撈了起來,抱在肩頭。


    從那以後,一發不可收拾。


    舒明悅學走路,沈燕回扶著她兩隻小手慢慢蹣跚;舒明悅認字讀書,沈燕回抱她在膝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教。


    再長大一點,小姑娘又要學騎馬,沈燕回又親手教她騎射術。


    以至於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沈燕回身上都是舒明悅的氣息,從略帶奶香味的甜氣到豆蔻少女時的清淺甜香。為此,他少時沒少被同窗同門嘲笑。


    後來兩人年齡漸長,分離比相聚多,不再如同往日那般親密無間,沈燕回的身上才漸漸沒了那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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