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回報,她要向他獻出身體和自由。


    暗衛道:“探不到公主的消息。”


    虞邏把她看得太嚴了,牙帳四周有黑雲騎十二個時辰看守,別說人,縱然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沒人知道舒明悅的消息。


    皇帝:“繼續探。”


    暗衛:“是。”


    可是皇帝萬萬沒想到,探來的是舒明悅病逝的消息。


    那天,是九月二十,晴空萬裏。


    皇帝站在池塘前喂魚,二十二歲的青年長身玉立,比起少年時容貌更俊、更美,隻是周身的氣勢也更冷,宛如一柄無情寒刃。


    登基五年,這位帝王的心思越來越難以琢磨了,周圍伺候的人也見慣了他無喜無悲的模樣。


    陛下寡言,沉默,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平日沒有任何喜好。


    “陛下!陛下——”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慌裏慌張地跑了進來,打破了四周沉寂。


    皇帝頭也不回,“說。”


    小太監細嗓悲傷,“公主、公主……”


    皇帝動作一頓,倏地扭頭看去。


    偌大的巽朝,能被稱為公主之人,隻有舒明悅一人。小太監“噗通”一聲跪地,擠出了一抹眼淚,嚎道:“公主薨了!”


    薨了?


    怎麽可能。


    皇帝死死盯著他,“你再說一遍。”


    小太監身體顫抖,哭著道:“公、公主三天前薨了。”


    皇帝手中的盛放魚食的魚碗“哐當”一聲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沒法後悔的,也有很多事情是人力無法掌控的,哪怕是帝王。


    舒明悅死了,死得悄無聲息,甚至連屍骨都被虞邏一把火燒幹淨了。


    ……


    北狄人行火葬,中原人行土葬,虞邏要把舒明悅永遠地留在北狄,留在自己身邊。她的骨灰被凝成了一顆珠子,戴在他的脖子上。


    舒明悅每天都跟在虞邏身邊,魂力弱了就睡在那顆珠子裏。


    可是魂魄怎能不歸地府呢?閻王沒找到舒明悅,大為震怒,派黑白無常前來抓她,舒明悅嚇得直哭,伸手就去抓虞邏。


    然而那個狗東西還在翻巫書,他看不見她。


    舒明悅兩行清淚落下,覺得吾命休矣,結果黑白無常剛靠近,就被虞邏身上的一道金紫光打飛了。


    黑白無常爬起來,大眼瞪小眼。


    帝王之氣,豈容他們靠近?


    舒明悅也發現了,旋即嬌豔的眉眼一鬆,跳上了桌子,兩隻雪白小腿晃啊晃,朝他們做了一個鬼臉——略略略,抓不到我。


    黑白無常氣得頭頂冒青煙。


    雖然人鬼有別,可虞邏敏銳,皺眉,緩緩抬起眼朝前方看去。


    夭壽啦——


    黑白無常被他黝黑眼眸一看,真是跪都要被嚇死了,連忙抱著鐵鏈跑了。


    舒明悅倒在桌子上咯咯笑,一骨碌滾到虞邏旁邊,一隻雪白小手支頜,青絲如瀑垂下,另隻手的指頭戳了戳他臉頰,“我可以繼續陪你啦。”


    可是他看不到,也聽不到。


    還皺了皺眉。


    真真是氣死鬼了!


    舒明悅噘嘴,惱了臉,十分不開心。


    “你在看什麽?”


    舒明悅生氣了一會兒,又扭過頭,坐到他懷裏,一團虛虛地霧抱著他脖頸,低頭瞅了眼那本巫書。


    書上的字是北狄文字,記載了北狄自古以來的大小神話傳說,傳聞古時大巫能通天徹地,一能事鬼神,二能消病災,三能達天意,以人身通靈,占察來往。


    虞邏看得很認真,一字一字地讀,一頁一頁地看,舒明悅看了一會兒,便雪白小手掩紅唇,打了一個哈欠,覺得有些困了?


    怎麽做鬼比做人還累呢?


    舒明悅撐不住了,飄到那顆骨珠裏睡覺。


    大巫師來了。


    虞邏把書推到他麵前。


    大巫師低頭看去,上麵用朱筆圈起一句話——“生死不逆,時光不溯,世者以招魂複魄,需盡愛心之道以飼,不世功德以養,如是而不生,則不生矣,乃行死事。”1


    虞邏一字一頓,“我要悅兒生。”


    大巫師神色大驚,“可汗!這隻是傳說!”


    虞邏盯著他,“她若不生,你死。”


    大巫師汗如雨下,慌張跪地道:“可汗!”


    虞邏一意孤行,“去準備!”


    大巫師別無他法,隻能應下,可是那隻是傳說呀,世上哪有起死回生呢?簡直是笑話!


    偏偏可汗瘋魔了一樣,非要可敦重生。這可如何是好呀?


    大巫師歎了口氣,認命地翻起了那些古老書籍,結果這一翻,還真叫他找到了,立刻抱著書去找虞邏。


    管他能不能成,可汗都快瘋了!先糊弄著試試吧!


    生路有三——巫陣、愛心、功德。


    前倆好得,功德卻不好得。


    虞邏問:“何為功德?”


    大巫師道:“惡盡曰功,善滿稱德,可汗為國君,擁愛臣民就是功德。”


    虞邏:“好。”


    可是當一個可汗的功德,哪夠逆轉生死,回溯時光呢?止兵戈、養生息,如此兩年,不過是在功德珠裏攢了那微弱的一點金光。這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虞邏盯著功德珠,眼眸微紅,手指慢慢攥成了拳頭。


    ……


    建元七年,姬不黷伐南詔、高麗,大勝,同年春末,再次發兵北狄。


    處鐸前來問:“可汗,還要止兵戈嗎?”


    虞邏手掌摁在椅子上,力欲碎木,閉眼又睜開,忽道:“應戰!”


    隨著兩國開戰,那點微弱的金光倏然變少了,不止變少了,還變成了黑壓壓的一團,大巫醫道:“這是業障。”


    處鐸小心翼翼問:“還要打嗎?”


    虞邏咬牙,“打!”


    隨著話音落下,那團黑霧更濃了。


    可轉機出現在建元七年,那天秋天,黃河東道突然決堤,大水淹沒了整個十數座城池,數以萬計的人口流離失所。


    那功德珠忽然變得不穩定起來,時而金光大盛,時而黑如濃墨。


    虞邏知道,自己堵贏了。


    ……


    隨著黃河決堤,“皇帝不仁,天降懲罰”,一曲童謠便已傳遍大江南北。


    “徐州總管叛變——”


    “揚州叛變——”


    “兗州叛變——”


    “交州叛變——”


    不到半年時間,河南之地全部陷落,門閥割據,長安變得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軍報送入長安。


    皇帝不看,不聞,吩咐道:“加兵雁門。”


    朝臣們氣得直坐地哀嚎,指著鼻子罵他昏君。


    皇帝坐在龍椅上,麵無表情,“拖下去。”


    禁軍立刻執劍入內,將朝堂上叫嚷的大臣往下一拖,霎時間耳朵清淨了,姬不黷淡淡斂袖起身,退朝了。


    建元八年夏,七月初六。


    北狄可汗阿史那虞邏率軍攻破蕭關,一路長驅直入,二十三天後,帝都長安陷落。


    七月三十,黎明。


    除了皇宮,整座長安城已經被北狄兵士所控,禁軍統領臉上染血,帶著一隊兵士慌張跑入紫宸殿,急道:“陛下!敵軍已經在破宮門,臣護送你從後山離開!”


    皇帝卻不慌張,淡道:“出去吧。”


    副統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陛下!”


    “出去。”


    皇帝的聲音不容置疑。


    執政八年,無人敢反駁這位年輕的帝王,禁軍統領瞧見他冰冷眼眸,身體一哆嗦,咬牙,帶著剩下的兵士衝了出去。


    ……


    這天的風很大,卷著火旋往上湧,偌大的紫宸殿火光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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