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思暕一愣,盯著她的神情,慢慢眯起了眼睛,旋即視線落在那雙烏黑清澈的杏眼上,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


    他深吸一口氣,伸指摁了摁眉心,又忽地撂下手腕,咬牙切齒問:“虞邏教你的,是吧?”


    “……”


    “不是,哥哥,”舒明悅忍不住道:“你風流不端,和虞邏有什麽關係?”


    亂扣帽子,也不是這個扣法吧。


    雖然虞邏的確有時候會無恥,說些令人麵紅耳赤的話,可他從來不去煙花地,潔身自好得很!倒是她哥哥,隔三岔五就去北裏。


    “嗬嗬。”


    舒思暕冷笑了一聲,夾起一塊荔枝肉麵無表情塞進她嘴裏,“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舒明悅話音一堵,不可置信地昂臉看他,雪白腮幫鼓鼓,兩隻眼睛則烏溜溜、圓滾滾。


    闖進來打斷她用膳的人,是他吧?


    奈何好人不與無賴講理。舒明悅將那塊荔枝肉吞咽下去,小小地仰著細潤下巴哼了一聲,她才不和一個借酒澆愁、偷偷哭的哥哥計較呢!


    舒思暕:“?”


    他怎麽覺得,她妹妹在鄙夷他?還得帶了一點可憐之意??


    ……


    兩國聯姻事宜在有條不紊的商量、進行,除了涉及兩國國政的變動的事情,最重要的便是聘禮和嫁妝了。


    舒明悅的私產太多了,那些金玉字畫、綾羅綢緞、屏風桌案之類的東西倒是好說,喜歡的便用馬車拉過去,不喜的留在定國公府便是。


    但她在巽朝的封地、田產、鋪子、溫泉……卻都是帶不走的東西。


    有的是皇帝賞賜,有些是爹娘留給她的私產,還有大表哥和哥哥給她的,日後她不在長安,如何打理這些地產?


    舒明悅便命人把地契整理出來,命人送去了哥哥那邊,然而舒思暕卻不大上心,放了好幾日,也不去官府那邊變更過戶。


    一日早晨兩人用膳,舒明悅想起來,便問他,“哥哥,那些地契過戶好了嗎?”


    舒思暕端著粥碗,撩起眼皮看她,嗤笑問:“你哥哥我,缺你那點田鋪?”


    “……”


    舒明悅咬了咬筷子,“可我都要嫁去涼州了啊……”


    一提這個,舒思暕就悶氣,夾了一口甜菜入嘴,反問道:“你以後不想回來,還不許我外甥和外甥女回來?以後我外甥女嫁人,沒準就眼光好,喜歡巽朝人。”


    舒明悅聞言,眼睛圓溜溜一瞪,她哥哥又在說什麽屁話?


    不過最終,那些地產沒有過戶,隻是由舒思暕暫時接手打理,每年的分紅也會給她送去,至於她私庫裏那些不容易帶走的大物什,除了特別喜歡的幾件,也大多都留在了國公府。


    禮部那邊的陪嫁單子還沒下來,舒明悅的嫁妝就已經裝了幾十輛馬車。


    冬至過後天氣越來越寒,一場大雪過後折膠墮指,舒明悅窩在屋裏不想出門了。


    其實比起北狄王城的寒冬,長安可以稱得上“暖和”二字,可是舒明悅怕冷,哪怕屋裏燒著地龍,都要在手裏揣著一個小手爐。


    虞邏出入定國公府如入無人之地,天色蒙蒙亮就來,暮色四合還不願意走。


    但太陽一落山,舒思暕就雷打不動地來門口盯著,虞邏隻能揣著君子端方離開,翌日再來。


    然百密終有一疏。


    月前的時候,舒思暕從禁軍副統升至了統領,事情多,並非日日都能抽開身,沈燕回上任尚書令,下攝六部,事情更多。


    那□□堂上出了點事兒,兩人都分身乏術。


    定國公府,蘅蕪居。


    太陽已經落山了,霞光漫天,但很顯然,虞邏沒有主動離開的自覺。


    他手頭的事也不少,北狄那邊每日都有密信至,有些需要他過目,有些卻需要他定奪,上輩子已經走過一遭,其實大同小異,但不處理又不行。


    虞邏覺得無趣,便命人把遞過來的密信蘅蕪居,與舒明悅親昵之餘,抽空分神看那麽一兩眼,不太上心的模樣。


    但舒明悅很著急,恨不得把他摁在書案前,一筆一劃地批閱奏章。普真法師曾言那句話她可一直不敢忘——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世;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有無數人因虞邏重生,卻也有無數人因他消失。


    是福是禍?


    “帝王一世功德,可恩澤千百世。”


    這句話恍如醍醐灌頂。


    舒明悅板著臉蛋,“看完了才能與我說話。”


    虞邏:“……”


    虞邏看了她須臾,忽而一笑,“行。”


    他便斂了漫不經心的神色,伸手將人勾在了懷裏,抱坐在大腿上,手臂從後麵環住她腰,下巴搭在她肩頭,動作慢吞地與她十指相握,抓起了細狼毫。


    他果真不說話了,握著她的手寫字。


    一筆一劃,力道遒勁。


    不得不說,他的字很漂亮,無論是中原字還是北狄字,都帶著一股輕狂的睥睨之意,舒明悅心如鹿撞,呼吸微緊,忍不住偏頭看了他眼。


    男人黝黑眼眸微垂,睫羽深長,露出下頜流暢的側顏,鼻梁挺拔,眉隆如峰。


    兩人離得太近了,呼吸之間甜香與冷香糾纏,四周又是這樣靜謐,舒明悅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砰砰砰不停。


    屋裏暖和,兩人身上衣衫也單薄,她纖細後背貼在他寬闊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心髒強勁跳動、肌膚硬朗灼-熱。


    他下巴上泛起青澀胡茬,紮在她細嫩脖頸。


    舒明悅視線落在他俊臉上,微微一呆,好似泛起一池春水。


    “專心。”


    他聲音擦過她耳朵尖,手掌不留情地捏了下她腰。


    舒明悅臉頰一紅,慌亂地回過頭,默默在心裏唾棄自己不爭氣,怎麽又被他迷惑了呢?可是……耳尖滾燙,慢慢咬起了唇。


    他手掌寬厚,帶著略微粗糲的薄繭,包裹她纖細手指行雲流水,走筆如龍。


    待到那十六個“準”字寫好,太陽已經徹底落山了,虞邏終於可以摟著她細腰,一吻芳澤,他喉嚨滾動,低頭靠近她,慢慢吻上那瓣紅唇,輕啄又含吮。


    舒明悅卻突然反悔,杏眼烏黑一眨,伸手推他胸膛,催促道:“天都黑了,快走。”


    走?上哪兒走?虞邏動作一頓,微眯起黝黑眼眸,不僅沒離開,反而又靠近了她一些。


    他輕吻她鼻尖,呼吸間繞了幾抹灼熱氣息,壓低嗓音問:“真想我走?”


    舒明悅頓時麵紅耳赤,別開臉,磕磕巴巴道:“當、當然。”


    上次兩人同榻,還是定國寺那日,一晃已經月餘,虞邏早就想念她了。而且,今日可是在悅兒的閨房裏。


    這個認知,無疑讓虞邏一顆心房猛跳,呼吸急促,一麵親她,一麵有些迫不及待地扯開了腰帶。


    “不、不——唔——”


    舒明悅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懵了,呆了兩息,方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推搡,卻被他封住唇,撲倒在軟墊上。


    舒明悅被親得身子發軟,杏眼裏泛出了一抹薄薄水霧,好在理智尚在,撐著軟墊就要掙紮著坐起來,卻被他握著肩膀摁了回去。


    撐著手臂坐起來。


    他眼眸幽深,摁回去。


    再坐起來。


    他又伸出爪子,把人摁回去。


    就好似一隻橘貓邁著從容優雅的步伐,慢條斯理地將一隻小鼠逼入死角,不僅樂此不疲地逗弄,還湧起了一抹難言描述的興奮。


    如此反複幾次,舒明悅氣喘籲籲,累得恍如一灘泥。虞邏目光灼灼,呼吸也越來越不穩,悅兒的力氣真是太小了,輕輕一摁,就隻能那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獵物陷入柔軟的墊子裏,軟綿綿得不再反抗,鎖骨下露出一抹春光如豔,漂亮好似羊脂玉。


    虞邏喉嚨滾動,逸出了一絲笑意,手掌扣上她腰肢,慢條斯理地伸出狼爪子,三下兩下就把人剝了個幹淨。


    劈裏啪啦——


    書案上的東西倒了一地。


    天色漸暗,一室旖-旎。


    ……


    而在彼時的延嘉殿。


    時隔小兩個月,三皇子姬不黷再次回到了這座宮殿,院內恭候的內侍們迎上來,他卻神色漠然地擺了擺手,示意不要說話,一個人邁入了正殿。


    門窗緊閉,他站在那麵朱漆木架沉默了良久,伸手取下那隻小木箱。


    那隻與“他”一同焚於大火的木箱。


    鎖扣上五環銅雁一如往昔,姬不黷手指輕動,慢慢撥動上麵的數字。


    甲、寅、六、十、二。


    甲寅年六月十二。


    是表妹到燕侯府的那天,是他和她相遇那天,那年表妹六歲,而他也才八歲。


    八歲到九歲,那一整年的記憶……


    姬不黷神色沉默,微微擰了眉回想,那一整年……他的記憶裏隻有表妹、大哥、娘親和對世子之位以及父親權勢的渴望。


    隨著“吧嗒”一聲,鎖開了。


    多日不曾打理,裏麵有了一層淡淡的灰塵,姬不黷抬手拂去裏麵的塵土,靜靜垂眸凝視著那些物件,眼底劃過了一絲茫然的情緒。


    月上梢頭,寒氣上湧。


    咯吱——


    正殿門忽然被推開。


    內侍們迎著凜風,正站在庭院裏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便見他們三殿下抱著一隻通體漆黑的木箱子離去,沒入濃稠的夜色中。


    半個時辰後,姬不黷帶著那隻木箱子,出現在了定國公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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