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那個王八蛋,我一刻都等不了,現在就得去找他。”青桃拉著門墩就想走。


    蘇慢先拉住她:“你急一點用都沒有,楊自力他是京城人,禮拜天可能要回家,不會在學校。而且你得想好找到他的訴求是什麽,聽說他是我宿舍一個女生的姐夫,就是說他又有對象了,不可能再回來找你們母子。”


    青桃很憤怒:“我就想問他為啥拋棄我們母子,沒領過結婚證也是結婚,他怎麽就不承認了。”


    蘇慢說:“他也許會告訴你,那時候年輕,人生又遭遇變動,現在想回歸正常生活軌道。他給你這樣的答案對你來說又有麽麽意義呢”


    青桃啞口,她冷靜下來,是啊,問他有麽麽用,無論得到什麽答案,毫無意義。


    蘇慢建議她:“你是不是要跟他要撫養費,他要是按月支付撫養費的話你和門墩的生活會容易很多。”


    三人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給她留出思索時間,蘇慢問門墩:“你想找爸爸嗎。”


    門墩跟糖包一樣大,都八歲,該懂事了。而且青桃從來沒回避過他,他肯定了解這件事。


    “想找,我要揍他,誰叫他不要我和媽媽。”門墩捏著小拳頭,氣憤地說。


    他長得很瘦,看著像是營養不良,不過說剛才那句話時像個小男子漢。


    “我們把他叫出來先談談,隻要他支付門墩的撫養費,我跟他各走各的路,互不幹涉。”青桃下定決心說。


    這樣的做法最理智,人心都不在了死乞白賴糾纏的話反而影響自己的生活。蘇慢點了點頭說好,不過她們得好好合計,蘇慢去約他不太可能,上次見麵他警惕心那麽強,對蘇慢有印象的話,更不可能接受她的邀約,隻會說同學對不起我沒時間。


    她們現在要解決的事情是那人到底是不是楊自力,要是的話就跟他要撫養費。


    蘇慢和青桃商量了很久,一直到中午,蘇慢在青桃學校吃了午飯才返回京大。


    星期三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蘇慢跟馬蘭香隻上了多半節課就溜了出來,跟青桃母子匯合,在某座教學樓外麵等。


    “我拿到了他們的課表,他們這節課就在這裏上,等放學後他出來你看看是不是楊自力。”蘇慢跟青桃說。


    青桃表情特別嚴肅地點了點頭,她拉著門墩的手,不自覺地用很大的勁兒,把門墩的小手勒得發白,看得出她很緊張。


    蘇慢需要一個同盟,她就把青桃的事情跟馬蘭香說了,馬蘭香本身就特別爽朗熱心,聽到後十分憤慨,決定幫助青桃。


    她安慰青桃:“別緊張,真是楊自力的話絕對不能輕鬆放過他。”


    她們站在路旁的冬青叢後麵,等了有十幾分鍾,到了下課時間,陸陸續續有人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然後就是大波人潮。


    她們仨伸長脖子,睜大眼睛,仔細在人群裏找,一個人都不放過。隻是大家的衣服顏色單調,黑的,藍的,軍綠色的居多,差別都不大,辨識度低,想找出一個人來不容易。


    眼睛都看酸了,蘇慢終於發現楊建功的身影,她伸手朝他指著:“快看,他出來了。”


    “哪呢,哪呢?”青桃跟馬蘭香齊聲問。順著蘇慢手指的方向,他們倆也都看到他。他抱著書本,偏頭跟同學說話,臉正好朝向蘇慢他們這邊。


    青桃捏緊了拳頭,臉色發白,激動地聲音都在顫:“絕對不會錯,就是楊自力,肯定是他。真不要臉,燒成灰我都能認出他來,他以為改個名字就行?”


    馬蘭香呸了一聲:“真好意思,他以為改了名別人就不認識他了。我這去找他,你們等我。”她繞過冬青叢,逆著人流走去。跟楊建功碰麵後,她禮貌地說:“你好,楊建功同學,能借一步說話嗎?”


    楊建功疑惑地看了看她說:“好。”


    蘇慢、青桃和門墩已經離開冬青從,來到沒麽麽人的教學樓側麵。她們是要和平解決問題,並不想太多人看見。


    馬蘭香帶著楊建功轉了一個彎,又轉了一個彎,麵前的三人猝不及防闖入楊建功眼簾。他渾身一僵,腳步凝滯,神情微怔,呼吸急促,不過他穩住了,偏過頭去跟馬蘭香說:“同學,你想說麽麽?”很好地掩飾了他的各種異常。


    不過他的肢體語言和細微動作都落在蘇慢眼裏,她抓住門墩的手,感覺到門墩情緒也非常激動。


    青桃看清來人後,往前垮了兩步,衝到楊建功麵前,揚起巴掌就往他臉上扇,嘴裏罵著:“楊自力,你個混蛋玩意,裝麽麽楊建功。”本來說好要冷靜,可青桃見到他還是無法控製情緒。


    楊建功抓住她的手臂,語氣冷靜、客氣而疏離:“同學,你幹什麽?你說的話我聽不懂。”


    蘇慢:“……她說的是外國話你聽不懂?楊自力!”


    楊建功退後兩步,並沒有逃避,反倒很溫和大度地說:“幾位同學,我想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你們說的楊自力,可能是外貌相似,沒別的事情我先走了。”


    他特別無辜,特別淡定,好像他真是被認錯的。


    門墩像頭小瘋獸一樣掙脫蘇慢的手,朝楊建功衝過去,像炮.彈一樣撞在他身上,然後對他又撲又打,嘴裏嚷著:“楊自力,你為啥不認我媽,為啥不認我?”末了,還抓住他的手,嗷嗚一口咬下去。


    咬完後,門墩緊抓著他的衣擺,自己紅了眼眶,咬著下唇,看上去就要哭出來。


    對於孩子的無禮行為,楊建功看了看手上沁血的紅印子,並不惱怒,反而臉上帶了笑:“請你們看好這個小孩子好嗎,我說你們認錯人了!”


    他的表現極好,沉著冷靜,寬宏大度。如果他真是楊自力裝的,影帝非他莫屬。


    青桃:……她現在冷靜多了,轉頭看著蘇慢。眼中帶著疑惑,難道真不是同一個人?可不隻相貌,連聲音都很像。


    如果她都不確定了,還說什麽!蘇慢把憤怒又傷心的門墩從他身上分開,緊握住他的雙手說:“門墩是小男子漢,冷靜。”


    她又跟青桃說:“算了,我們走吧。”


    青桃現在大腦極度混亂,幾乎無法思考,她機械地朝蘇慢點了點頭。


    馬蘭香在一邊,連狀況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該怎麽辦。


    蘇慢朝楊建功帶著歉意笑了笑:“對不起,同學,我們認錯人了。”


    對方極有涵養地點了點頭:“沒關係。”說完大步轉身離去,沒幾步,就消失在他們視線之外。


    “怎麽辦?”青桃茫然地看著蘇慢。他裝得太好了,連青桃都產生了懷疑。


    四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蘇慢想了又想說:“隻能去找化學係係主任,讓他查下楊建功的檔案,看他有沒有改名字。”


    “這是個好辦法。”馬蘭香讚道。


    青桃也點了點頭。計劃好後,四人一塊去食堂吃飯,吃完飯後,估摸著到下午上班時間,蘇慢帶著青桃和門墩去化學係主任辦公室門口蹲守。


    終於等到化學係係主任,蘇慢把情況大致一說,係主任很嚴肅地幫忙查檔案。


    他們三個等了有二十分鍾,係主任回來後說:“兩位同學,楊建功同誌的檔案裏並沒有顯示改過名字,他下過鄉,但是地點不是青苗縣大柳樹生產隊。你們應該是認錯人了。”


    蘇慢和青桃麵麵相覷。走出係主任辦公室後,青桃非常沮喪,她說:“神情、聲音、相貌、語氣都像,我不可能認錯。”


    可蘇慢分明感覺到了她的不確定。楊建功表現得太好,絲毫沒有任何破綻。


    走出辦公樓,蘇慢已經想出主意,她說:“也許改過檔案,我爸一定可以查到楊建功是不是楊自力,等我給他寫信。”


    犯罪分子要是改個名字,改了檔案就能換成另外一個人,那還要警察幹嗎!


    蘇寒山走之前還跟楊自力借過錢,那時候他家的條件比一般社員家還好,蘇寒山對他一定有印象,查起來應該不是難事。


    青桃眼睛閃亮起來,她說:“這是個好辦法。”


    決定好之後,青桃立刻回學校上課。蘇慢第一節 課也早就開始,她稍等了一會兒,等到第二節課才回到教室。


    到了晚上,蘇慢跟馬蘭香一塊吃過晚飯到教室上自習。蘇慢找地方坐下,明明旁邊有空位,馬蘭香朝她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找了個前排的位置坐下。


    蘇慢有點頭疼,為了躲陸原,她轉移陣地到教室上晚自習,結果陸原總跟來。這可是他們班的固定教室,沒有固定座位,但大家都習慣了陸原來找她,根本沒人坐蘇慢旁邊,自動把位置留給陸原。


    她先鋪開信紙給蘇寒山寫信。剛寫好正在粘郵票,陸原果然來了,手裏還拿了串糖葫蘆。


    紅彤彤的山楂上麵裹著一層淡黃色的透明糖漿,他在空位上坐下,把糖葫蘆遞過來,壓低聲音說:“快吃吧,等天暖了就沒糖葫蘆了。”


    知道他是走了很遠的路買來的,蘇慢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小塊上麵糖漿,又甜又脆。看在糖葫蘆的份上,她把書往自己這邊劃拉,給他讓出地方。


    看她一邊翻書一邊吃糖葫蘆,陸原心情不錯,拿出書本開始看書。


    蘇慢不愛跟他一塊學習,他看書速度快,同樣的微積分課本蘇慢看一頁他看兩頁,而且本來課本還沒講到三分之一,可陸原都翻完了,好像無師自通都會。搞得蘇慢覺得自己像個學渣,隻能加快看書做題的速度。


    下晚自習後,他們一塊往校門外走。校門口就有個郵筒,蘇慢把信投進郵筒。接下來,隻要安心等待結果就好。


    兩個多星期後,蘇慢拿到蘇寒山的信。京城離她家近,可這信一來一回也得一個多星期,蘇寒山的調查回複已經算是很快。


    看著回信,蘇慢的內心極其複雜,楊建功就是楊自力,他改了名字,試圖以改名字、改檔案的方式抹殺自己的過去。


    他那天的表演太好了,就連最熟悉他的青桃都懷疑是否認錯了人。他要是態度惡劣就是不承認青桃母子那還好說,隻要在人多的公眾場合給他點壓力,讓他的事情曝光就行。可現在他死活不承認自己是楊自力,就他那演技可以成功讓人覺得青桃母子是誣賴人的瘋子。


    她們手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楊建功就是楊自力,那該怎麽整他?蘇慢打算找時間好好跟青桃商量一下。


    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蘇慢一直在想著這件事,還真巧,路上恰好遇到楊自力本人。


    跟他一起走著的有曲白梨,他倆中間還有一個女人,穿衣打扮的風格跟曲白梨類似,連容貌也有幾分相像,看著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路走一路跟楊自力說話,臉上一直帶著幸福的笑意,言談舉止間很親密。


    正好是禮拜天,又是黃昏,蘇慢想也許是曲白梨的姐姐來看她和楊自力。


    蘇慢想應該打個招呼,而且她想確認那個女人是不是曲白梨的姐姐。


    走得近了,蘇慢微笑著跟楊自力打招呼:“你好,楊同學。”


    楊自力頷首,看上去很紳士又富有涵養,一點都不計較那天的事情,他說:“你好。”


    演技真的是太好了,蘇慢心中隻有兩個字:服氣。


    兩人對話剛結束,曲白梨很不滿地嘟嘴,提高聲音說:“蘇慢,你跟我姐夫也很熟嗎?”


    蘇慢笑著說:“隻是認識。”她看著楊自力的表情,“不過我有個朋友跟你姐夫很熟”。


    楊自力表情未變,十分淡定,並未言語。蘇慢真的很佩服他,大概他能夠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居中的女人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含笑睨著楊自力:“你的熟人還有我不認識的?”


    楊自力態度極好:“不可能,我認識的人裏哪有你不認識的?”


    那女人帶著笑,看得出她十分信任楊自力,不糾結這個話題,轉過頭嗔怪曲白梨:“她是你同學吧,你怎麽說話呢,你說話這麽衝這麽不友好怎麽能處理好人際關係?”


    曲白梨哼了一聲,揚起下巴:“姐,你還說我,我跟她處不好關係,也不想跟她好好說話。”


    原來真的是曲白梨的姐姐。要是真按青桃說的,楊自力家境一般的話,而曲家看起來條件不錯,那楊自力就是高攀。不知道曲白梨的姐姐知不知道楊自力的情況。


    青桃跟楊自力雖然沒領結婚證,可在農村就算是結婚,曲白梨的姐姐個人條件也不錯,不至於找個二婚的吧!那得多深厚的愛意才能找個二婚還生過一個小孩的?


    也許楊自力也瞞著她,她不知道楊自力有過婚史。


    而且蘇慢關於高考成績的那個推測,要是周時芳跟楊自力勾結的話,楊自力出身普通家庭,難道要借助曲家的勢力?


    曲白竹略微帶著點歉意說:“這位同學,我妹妹就是這個性子,就是家裏人慣的,你讓著她點,別跟她計較。”


    蘇慢隻笑笑不說話,她話說的好聽,可加上語氣、神態就讓人不舒服。


    曲白梨跺著腳,在原地亂踩,她不滿地說:“姐,你對她態度這麽好幹麽麽,你不知道,蘇慢說話可氣人了,能把我氣死。”


    曲白竹仍然帶笑,嗬斥自家妹妹:“我覺得蘇慢妹妹很好,你應該能跟她做朋友。”


    蘇慢:前麵都正常,這句話太過刻意,不知從何而起。話是好話,可給人生冷的距離感,反倒是曲白梨更簡單些。


    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曲白梨的姐姐不知情,蘇慢也不會同情她。


    雙方分開後,蘇慢回宿把蘇寒山給她的信收好,準備一會兒去上吃飯然後上晚自習。


    而曲白竹跟妹妹說:“咱們去趟外公家吧。”


    某處四合院內,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白無聊賴的坐在一株桃樹下。他精神矍鑠、雙目炯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累累花朵掛滿枝椏分外熱鬧,卻把空蕩蕩的院子襯托的更加淒涼,正如老人的心境。


    他撥動收音機的旋鈕,把聲音放得更大些,不是他耳朵有問題,而是他不願意跟親人住在一起,又想院子裏有點人聲。


    直到曲白竹跟曲白梨走進院子,老人臉上才露出點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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