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怎麽穿衣打扮,說到底,屬於人姑娘的私事,王友懷之所以有些在意,主要是因為注意到了那件衣服的用料。


    王友懷家裏是做生意的,每日裏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一點辨認貨物的眼力,倘若方才沒看錯的話,那件短裘應該是用白鹿的皮子做的。


    鹿皮本就不是賤物,其中白鹿更是罕見,再看看這姑娘的樣子,手裏捧著個裝著熱乎零食的油紙包,腰上也沒有佩劍,顯然是在家時的裝扮。


    王友懷曾在心裏估計過孟瑾棠的師門情況,他一直在附近生活,從未聽說過山裏還有武林門派,向白馬鏢局那兒的人詢問,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樣。


    他本以為孟瑾棠師門中弟子數量極少,所以才不引人注目,但看對方的樣子,顯然平常生活算不上清苦,甚至還挺悠閑,那就代表著,對方所處的門派裏在自給自足之餘,很可能有一整套處理各種雜務的班底,不然柴米油鹽洗衣服掃地就得花去大量精力,哪有時間到處遊逛。


    孟瑾棠手裏的零食尚且冒著熱氣,證明不久前家裏有人在燒火做飯,既然要做飯,總得有柴炭,要麽去鎮子上買,要麽有人供應,既然周圍無人知曉寒山派的存在,那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再看衣服,光潔嶄新,針腳細密,且無比合身,顯是最近才專門訂做的,王友懷敢用他們家梅台鎮第一富戶的強大存在感發誓,這些日子以來,絕對沒人喊裁縫去做過這麽一件衣裳,否則早就該有消息傳出。


    王友懷暗暗揣測,這位女俠武功固然高強,家裏服侍的人怕也不少,她年紀輕,能學會一身武功,必有長輩教導,日常生活優渥,那麽伺候的人裏至少也得包括廚娘跟裁縫。


    對於王友懷的心理活動,孟瑾棠全無所覺——她雖然是個挺在意遊戲細節的玩家,但也沒料到,自己就是在身上套了個外觀,居然也會造成神秘程度max的後果……


    王友懷笑:"今日好巧,能在山裏遇上前輩。"


    孟瑾棠看他一眼,微笑:"若非如此,豈不是讓王公子空跑一趟。"


    王友懷幹笑兩聲:"前輩慧眼如炬,在下今日,確實是特地來尋前輩的。"


    孟瑾棠:"山中的路並不好走,你倒是膽子很大。"


    王友懷:"……我那是性子愣。"


    孟瑾棠微微一笑,似是不置可否。


    王友懷怕麵前之人生疑,趕緊老老實實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


    孟瑾棠:"是趙伯讓你來寒山裏找我的?"


    王友懷:"趙伯隻說讓我來寒山當中,卻沒說找誰,但看如今的情況,必定是來找姑娘你的了。"


    他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樹木,再度感覺自己運氣不錯,一通亂走也能找到正主,但王友懷不清楚,他之所以能找見人,一方麵是猿猱們受孟瑾棠驅使,經常漫山遍野地溜達,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孟瑾棠將寒山一代的友善度刷得不低,所以在玄學角度上,會更容易獲得周圍的各種消息。


    孟瑾棠詢問:"他們為什麽要為難陳深?"


    王友懷:"說是鏢局中有貴重物品失竊。"


    孟瑾棠有些訝異:"不是為著之前鬼哭寨的事?"


    王友懷回答:"鬼哭寨的事,他們早先倒是問過,後來陳大哥說是誤會,講得還有理有據的,那邊問不出什麽線索麽,也就罷了。"


    孟瑾棠問:"說是誤會,那些人就能相信?"


    王友懷的語氣非常自信:"憑陳大哥的能力,蒙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孟瑾棠表示同意:"嗯,然後你陳大哥就被人給抓走了。"


    王友懷:"……"


    王友懷的聲氣頓時弱了不少:"也不是為著鬼哭寨的事被抓的。"


    孟瑾棠但笑不語。


    兩人心裏都有點猜測,當時白馬鏢局的人確實沒問出結果來,但心裏說不準也留了點懷疑的種子,如今碰巧遇上了意外,或者說是碰巧找到了借口,就趁機把人給帶了過去。


    孟瑾棠忽然道:"那位馬鏢頭,以前可曾得罪過什麽人?"


    王友懷茫然:"馬叔叔是走鏢的,一向和氣,哪怕跟劫鏢的賊子動過手,也是人得罪他,不算他得罪人,何況以白馬鏢局的名聲人麵,也不至於撣壓不下去。"


    這些說辭並非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往日間偶爾聽得鏢師們恭維馬鏢頭,隨意記下了幾句話。


    孟瑾棠微微頷首。


    [拜訪武林同道]的任務雖說得等到十五級之後才開啟,但孟瑾棠早就從論壇上了解過相關要求,倘若她提前滿足任務條件,比如讓某個江湖勢力心甘情願給自己當小弟,係統也會提前開啟相關功能。


    梅台鎮的林氏武館跟合陸鎮的白馬鏢局,在定位上,很可能就是係統為玩家所準備的任務對象,孟瑾棠此前出門時,也額外留心過兩者的行事風格,並在心中決定,若是對方能以君子相待,那麽她也就做個厚道人。


    之前鬼哭寨過來綁人,雖然外人不清楚內情,但看山賊的做派,多少也能猜到是來尋寶,孟瑾棠本以為白馬鏢局那邊會做點什麽,但卻沒發現對方有什麽冒犯的舉措,後麵她過來瞧陳深那次,在本地混混前現了身,又在趙伯家裏待了將近一整天,鏢局那邊依舊按兵不動,除了讓陳深幹等了大半天之外,沒刷過半點存在感。


    孟瑾棠曾聽家中長輩說過,有些人,在大事上藏得住,在細節上卻是藏不住的,她當天跟趙伯閑聊,曾提起過自己的門派,算是留了個引子,若是遇見意外,觸發了[拜訪武林同道]的前置條件,自會想到過來求助。


    第29章


    孟瑾棠笑:"寒山那麽大,王公子進來之前,就不找人打聽打聽該如何走麽?"


    王友懷再次幹笑:"之前有些著急,連趙伯說去給我倒茶,都沒等人回來就走了,等想到該找個向導的時候,已經離鎮子有一段距離。"


    孟瑾棠:"……原來如此。"


    以趙伯的性格,在王友懷出發前,肯定會囑咐幾句山裏哪哪比較危險,該怎麽走才容易找著人,奈何麵前這年輕人腿腳好得太徹底,靜若牧羊犬,動如哈士奇,就沒給趙伯留下諄諄教導的機會。


    既然知道發生了什麽,孟瑾棠也不再多問,打開油紙包,把芋頭分給王友懷跟大猿猱,示意後者就此回山,然後手臂輕輕一舒,拿住了王友懷的後心,將人直接提起,接著縱身飄出,足尖一點,在山間林木上急掠而過。


    王友懷今日天不亮就出門,上山時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但不到一刻便被帶著下了山,這還是孟瑾棠考慮到他是個身無武功的普通人,有意降低了速度。


    等到達山腳後,孟瑾棠鬆開手,王友懷原地搖晃了兩下,扶著邊上的樹幹不住幹嘔,臉上寫滿了"我果然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百姓"的悲催。


    好容易平複了下自身狀態,王友懷直起身,對著孟瑾棠拱手:"今日多托前輩之福,才能居高臨下,縱覽山林風光,委實是難得至極的體驗。"


    孟瑾棠微微笑道:"王公子一路辛苦,既然已到鎮邊,不妨先回家裏等一等?"


    王友懷身無武功,知道自己不但提供不了任何助力,還有可能成為累贅,當下深深一揖,按照孟瑾棠的吩咐,轉身回家。


    孟瑾棠看人走遠,才從瓷瓶中傾出一粒清露丹來慢慢服下。


    ——她時時刻刻都需要運轉內力來抵禦寒毒,所以每每動用內力之後,就容易咳嗽。


    *


    白馬鏢局中。


    馬揚旗坐在堂屋之中,麵沉如水。


    雖然有意隱瞞,但合陸鎮那麽點大地方,無論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迅速傳得滿鎮都是,幸虧馬揚旗平日管理鏢局頗有威望,雖然沒壓下庫房失竊的消息,卻將死了一個鏢師的事給瞞得密不透風。


    他們排查了一圈,暫無合適的嫌疑人選,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陳深那邊,並把人強行"請"了過來,拘在一個空屋子裏頭。


    劉宏安勸說:"馬大哥莫要心急,愚弟早覺那姓陳的小子不對,鬼哭寨是什麽樣地方,裏麵的寨主又是些什麽人,他能全須全尾地脫身,不是跟人有所串通,就是有所依仗,在我們麵前,卻一問三不知,早些日子未曾出事,所以不去理他,他還當真以為自己能瞞得過大哥的慧眼麽?"


    在劉宏安身邊,一位年過四旬,國字臉,皮膚微黑的漢子聞言,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叫楊摯,跟劉宏安一樣,一直是馬揚旗的左右手,從少年時,便與這位大哥一起,風裏來雨裏去,趟過無數險境。


    劉宏安猜到兄弟的心事,笑道:"貨物失竊,按鏢局的規矩,責任便得著落在咱們仨人頭上,你我無妨,馬大哥的清譽,卻不好因此受損,那小子分明有事隱瞞,將人困在咱們眼皮底下,也是為保萬一。咱們敲打敲打,他若有不妥,自然難以隱藏,便是此人果真與鏢局裏的事情無關,隻要能問得一些機密,也可抵得過貨物失竊之罪。"頓了頓,又道,"那姓陳的小子自言武功不行,但我令弟子去試了試他武功,嘿嘿,馬大哥,楊兄弟,你們可知,他竟是個內外兼修的出色人才。"


    楊摯:"劉二哥可問到了他的師承?"


    劉宏安搖了搖頭:"那小子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明言,想來武林中各個門派裏,常有些不肖弟子叛逃出門,若是沒什麽不可言說之事,又何必隱瞞師承,又何必隱藏身手,遠遠躲在掖州。換了你我,在如此年紀,能有如此武功,豈有不想外出闖蕩的道理。"


    ——合陸鎮位於掖州,掖州地方偏遠,多山林,多蟲瘴,寒山以南還有夷人居住,他們各自都有了些年紀,也慢慢厭倦了江湖上的鬥爭,才肯就此安居下來,若是早個十來年,怕是待不住。


    馬揚旗沉吟片刻:"你可知道當日那位把人救出來的姑娘是個什麽身份,與陳深有什麽關係?"


    劉宏安笑:"愚弟與大哥想法一樣,那位姑娘隻露過兩麵,顯然與陳深沒什麽交情,她師承不明,但精擅醫術,又是女子,不過做中原人裝束,未必是花蝶穀青蛾宮的弟子,或許隻是有一些關聯。"


    馬揚旗微微點頭。


    掖州多有夷人居住,行事風格與中原人士迥異,當中有一個以女子為主的門派,名為花蝶穀青蛾宮,青蛾宮以毒入醫,與南家堡同為掖州的兩大門派,然而門派裏的人不太外出,兩邊以寒山為界,很少互相往來。


    三人議論一會,最後以劉宏安作為代表,去找陳深訊問,另外兩人在邊上等待。


    陳深被安置在單獨的院子當中,四麵都有都由鏢局中的好手看管,考慮他掌法精妙,而且身具內力,劉宏安在點了他穴道之餘,還特地用摻了牛筋的繩索將其雙手綁縛在背後。


    ——白馬鏢局這邊把人帶過來之後,就是剛開始那會問了幾句,後麵就一直幹晾著,等人自己心中慌亂,便好問得多。


    陳深也沒浪費時間,既然沒人來找他,就閉上眼睛,開始修煉內力。


    "吱呀——"


    門從外麵被推開,劉宏安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他雖然失卻一腿,但行動之迅捷,還要更勝於四肢健全的普通人。


    楊摯與馬揚帆跟在後麵,這間屋子分為內外兩隔,他們就停在外隔那邊,聽著劉宏安與陳深的對話。


    雙方見麵,簡單寒暄兩句,就切入正題,劉宏安一直在打聽陳深武功的來曆,後者卻始終不肯回應。


    劉宏安皮笑肉不笑:"陳公子莫怪我等生疑,你明明武藝高強,一身內力,此前卻始終假扮出一副不會武功的樣子來,蟄伏在鎮中,又是為著什麽?"


    陳深在心中歎氣,他既然答應了孟瑾棠,不透露對方教授武藝之事,就要將事情隱瞞到底,如果告訴旁人,自己修習內力還不到三個月,那跟直接告訴旁人自己的武藝其實來自那位青衣姑娘,又有什麽區別。


    劉宏安見他沉默,又冷笑了兩聲:"陳公子不會是想說,你本來的的確確是不會武功的,結果最近被人指點了一番,就修煉出一身驚人武藝?"


    陳深:"……劉大俠過譽了,在下這點微末道行,哪裏算得上什麽驚人的武藝了?"


    他本來還擔憂會泄露孟瑾棠的秘密,但看劉宏安的樣子,就算自己真的實話實說,也肯定會被當成編瞎話的,估計還得被批評兩句編瞎話的時候不夠走心……


    劉宏安麵色頗為冷酷,與他平日和氣的樣子大為不同。


    陳深心想,對方突然發難,想來是白馬鏢局這裏,發生了什麽嚴重的意外,可劉宏安等人為什麽不懷疑是內賊作祟,卻懷疑是外人下手?


    他日日居住在合陸鎮上,縱然不去打聽,有些事情也會流傳進耳朵裏,比如說前些日子,馬揚旗曾去外地保過一趟鏢。


    如果馬揚旗在保鏢途中,遇見過什麽不妥,自然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所以這趟鏢應當走得十分順利。


    陳深心有困惑,也就這麽問了出來:"在下曾聽說鏢局內庫房失竊,按說鏢局庫房,必定把手嚴密,想來由內賊下手,一定比外人要方便得多,諸位又是為何非要詢問在下不可?"


    劉宏安聞言,臉皮抖了兩下,卻沒有回答。


    外隔那邊,楊摯看了馬揚旗一眼,目光之中,似也有些不解。


    劉宏安沉吟片刻,嗬嗬笑道:"也不是懷疑公子,隻是有些不解之處,想要請教公子。"


    陳深苦笑:"便是有事相詢,也該告訴在下,究竟有何賜教。"


    劉宏安:"白馬鏢局在鎮上那麽些年,始終平平安安,直到今年,先是鬼哭寨的賊子們前來找麻煩,後頭又遇見了旁的意外,一事連著一事,所以想請公子將當初之事原原本本講述清楚,也是釋他人之疑,證明公子的清白。"


    陳深歎息:"在下早便說過,鬼哭寨一事,實屬誤會,在下當初心灰意冷,不願行走江湖,所以才返回家鄉,可是鬼哭寨之人,總以為在下返鄉是有所圖謀。劉先生想,在下返鄉已有數年之久,若是果然有什麽圖謀,那麽長時間,早就將事情辦完離開。"


    他其實並未說謊,隻是隱瞞了那位鏢師將地圖殘頁夾在自己書中的事情。


    劉宏安淡淡道:"又或許那件事太過困難,陳公子無法解決,非得找人援手不可。"


    他這句話,幾乎是在直指陳深與鬼哭寨之人串通。


    陳深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劉宏安想動手拷問,又有些擔心對方背後有人,試探道:"陳公子一直不肯明言武功從何而來,但我倒是猜到了一些,你的掌法糾糾纏纏,不像正經武功,難怪不肯告知旁人,指不定是從哪個小娘皮身上學來的……"


    他對著陳深說了一些亂七八糟不幹不淨的風話,忖度對方涵養再好,也必然無法忍耐,就算依舊不說師承,盛怒之下,自己也能猜到點端倪。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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