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治道:"掌門神機妙算,胡某佩服萬分,但掌門如此精明,卻沒發現自己身邊的不對勁之處麽?"


    孟瑾棠心念電轉,腦海中浮出無數個遊戲貼中看見過的坑爹後續,最後還是盡量聲色不動道:"胡先生不妨明言。"


    胡又治沉聲:"掌門或許不知,您枕頭下的寒山派絕學已被人竊走,若是掌門不願放過胡某,過不了幾日,寒山派絕技就將流傳於江湖!"


    孟瑾棠:"……"


    假如她沒記錯的話,枕頭下那本所謂的寒山派絕學,是自己的原創武功《雛鷹起飛》。


    南洛發現,這位青衣少女在聽見胡又治的話時,臉上的神色有著短暫的僵硬。


    ——江湖人素來看中師門傳承,哪怕對方是一派掌門,也不可能不將胡又治的話放在心上。


    周晨低聲:"孟掌門?"


    南洛看見,青衣少女微微合目,片刻後又睜開,沉思的時間雖短,卻似經曆了漫長的心理鬥爭,拂袖道:"……該如何便如何罷,至於秘籍之事,諸位不必放在心上。"


    ——雖然是由自己親筆書寫的,但孟瑾棠其實不太想把那麽書歸納在寒山派的武功傳承裏。


    周晨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孟瑾棠,他沒料到對方居然有如此氣魄,一時間大為欽佩。


    胡又治心覺不對,當下又是懇求又是威脅,卻沒起到半點作用,最後被青蛾宮的姑娘們拖下去,問出了一點有價值的情報。


    第一,那本秘籍目前在某位不知名的同夥手上,兩人單向聯係,除非胡又治重獲自由去想想辦法,否則那麽《雛鷹起飛》就必定回不到孟瑾棠的手上。


    其次,胡又治平時基本聽令行事,原因跟南老夫人還有金王孫一樣,都是因為曾做過壞事,被血盟會尋隙拿捏住了——從這點看,該組織顯然有做狗仔的潛質——一麵是不想陰私暴露,另一麵,血盟會給的好處實在是非常豐厚且香甜,胡又治就半推半就地上了賊船。


    胡又治懷疑,武林中類似自己這樣身份的人,不會太少。


    續命金針的時效到了之後,胡又治在風滅殘燈的作用下,麻溜地追上了前人的步伐,他臨終前怨恨地表示,孟瑾棠如此行事,必將被門內長輩責怪,以後未必坐得穩掌門之位。


    周晨心想,這姑娘為了給南家堡出頭,居然連此事都不放在心上,堪稱義氣深重,不免異常感激起來。


    孟瑾棠察覺到,周晨的態度似乎又熱情了一些,對著自己謝了又謝——對方不愧是被老堡主選中的好朋友,果然是實在人。


    萬旺德抻了個懶腰,笑:"如此一來,一切異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孟瑾棠笑了一下。


    不是合理的解釋。


    是完全不對勁的解釋。


    *


    天光漸明,旁人都先後離開回去補覺,房間裏隻剩孟瑾棠、南洛以及周晨三人。


    南洛:"孟掌門已經察覺了。"


    孟瑾棠微笑:"南堡主也沒刻意隱瞞。"


    周晨:"……"


    其實還是隱瞞了一點的。


    但從目前的情況看,這位寒山派的年輕掌門,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跟南洛達成了某種默契。


    孟瑾棠的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微笑:"我本來有些想不通,胡先生為什麽要把毒藥分兩次傳送?"


    一次給完的話,不但少跑一趟路,還能降低身份暴露的可能。


    南六發現胡又治不在房中時,是孟瑾棠抵達南家堡的第二天清晨,但有問題的炭火,其實前一天就已經送去了,那胡又治是因為什麽緣故,一晚上都沒回來?


    孟瑾棠順著遊戲設計人員的思路想了想,覺得其實是胡又治對要不要在冥誕當日跟南家堡徹底撕破臉皮,一直有所猶疑,直到最後才下定了決心。


    畢竟金王孫的目的,跟南老夫人的目的之間,是全然衝突的。


    他們都想掌控掖州,南老夫人走的是自內部取代的路線,而金鞭會是外部強奪的路線,兩邊之所以會選擇合作,自然是眼下有比謀奪南家堡更重要的任務存在。


    是否能占據這片地盤在該任務麵前變得無關緊要,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在短時間內奪取南家堡的掌控權。


    以金鞭會這樣強硬的方式,就算把永濟城搶到手中,掖州的武林基業也會遭到重創,遠不如南老夫人所采取的路線那樣溫和。


    血盟會費力安插進南老夫人這等重要暗樁,數十年來為暗中謀奪南家堡費勁心血,要不是受到更大利益的誘惑,不可能選擇前功盡棄。


    孟瑾棠想了一下,覺得南老夫人之所以會答應暗中襄助,或許是打算在事成後,再將金王孫除掉,那樣一來,隻要南洛死亡,南二死亡,南家堡自然就會落在自己以及一雙兒女手中,雖說本身實力在武會中遭受了重創,但一道被創的還有掖州的其他江湖同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能成為本地老大,若是血盟會那邊再扶助一點,也勉強能夠接受。


    內堂中,孟瑾棠看著南洛,目光中微微帶著笑意,似在向她詢問,又似早已確定。


    南洛頓了頓,道:"孟掌門可聽過刀狂之名?"


    孟瑾棠微微點頭——其實她對江湖勢力的了解遠低於高手的平均水平,但按照正常流程,南洛很快就會給出相關補充。


    南洛歎息:"衛刀狂其實在半年前,就已經仙逝。"


    孟瑾棠目光微凝。


    她曾經聽茶館裏的閑漢們聊過江湖瑣事,衛刀狂的名字也在其中,憑這位前輩在普通人中的知名度,就決計是一位了不得的高手。


    南洛:"南家堡曾受衛刀狂大恩,他老人家仙逝之後,留下一個女兒,受人追殺,如今就在堡內。"接著又簡單介紹了一下那姑娘的情況。


    衛刀狂的女兒衛重辭,小名久客,今年剛滿十七歲,雖然由父親教授了一身武功,但一直沒有行走過江湖,所以聲名不顯,自父親失蹤後,被血盟會一路追殺,她年紀雖小,又驟然失了父親的庇佑,但為人倒也頗為硬氣,在吃了無數苦頭後,總算抵達永濟城,托庇在南家堡內。


    其實衛刀狂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少,至於他的女兒為何非得不遠千裏跑來掖州尋求庇護,南洛隻提了一句"刀狂避世已久,與此前的朋友們難免漸漸疏遠",但孟瑾棠觀其神色,覺得最大的緣故,多半是因為其他人都不敢收容,才不得不跑到南家堡來求助。


    南老堡主雖然已經逝世,但南洛在對待朋友的態度上並不比其父遜色,雖知後麵必定遭到報複,但江湖兒女,道義為先,還是毅然甘冒大險收下衛重辭。


    孟瑾棠詢問:"衛姑娘現在如何?"


    南洛搖頭:"衛姑娘遭人追殺,如今重傷臥床,我本來是想請青蛾宮的師姐師妹們過來援手,不料卻令少宮主受了重傷。"


    ——此前南洛已經告知過孟瑾棠,青蛾宮跟南家堡之間的關係其實不錯,兩家明麵上沒有來往,實際上互為臂助。


    第68章


    衛刀狂已經死於血盟會的追殺之下,但他老人家畢竟是一代宗師,臨死之前,用絕技重創、殺害了血盟會中不少要緊人物,導致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活動量銳減,連江湖上的風氣都為止清朗了不少。


    孟瑾棠點點頭,覺得這也難怪,血盟會好歹也是在遊戲論壇裏有名有姓的大勢力,居然會落魄到隻能使喚金王孫的地步,肯定是出了點意外。


    ——如果說衛刀狂給血盟會帶來的傷害主要擊中在生物學方麵,那孟瑾棠帶來的傷害,就兼容並包,從人頭到地盤,囊括得非常全麵。


    因為獲得了錯誤的情報,血盟會就近派出仙霞門的掌門夫婦兩人出馬,來刺殺孟瑾棠,結果不但沒能成功,反倒暴露了自己可能已經掌握了部分白道門派的事實,受此影響,短時間內,應當是無暇來折騰掖州的問題。


    南洛道:"衛姑娘雖是衛先生親傳,但她年紀輕輕,武功未臻一流境界,血盟會之所以千裏追殺,倒並非是為了殺人滅口。"


    在她眼裏,孟瑾棠是個挺細心的妹子,加上年紀輕輕,就執掌整個門派,在相處的時候,最好還是坦誠一些,免得對方因為情報不完整而做出錯誤決定。


    據南洛說,衛重辭身上有一塊補天神訣抄本的殘片。


    據說當年那三位武林決定宗師《補天神訣》後,還曾背誦過一些裏麵的片段,周圍服侍的人聽了後,拚命記憶了一點,並找機會書寫下來。


    類似於《補天神訣》這等內容高深的秘籍,能哪怕隻是觀看或者聽人講述,都能給人造成巨大的影響,屬於孟瑾棠現在還無法接觸的境界,就算當年的白雲居士等人,也做不到全然複製。當然從源頭上減少絕學的傳播,也是一種對武林人士的保護,免得境界不夠的人看到秘籍後,在不知不覺中因為走火入魔而死。


    能跟在三位宗師身邊服侍之人雖然也身具武藝,但論起境界眼光,遠遜於白雲居士等絕頂高手,難以記住高深的秘籍內容,而所謂的抄本,自然也充滿了各種錯漏。


    孟瑾棠用遊戲語言理解了一下——《江湖青雲路》裏,最牛逼的武功滿級能練到十五級,比如《長桑內經》一類,而《補天神訣》明顯已經突破了等級的限製,至於流傳出來的抄本,等級還要繼續降低,大約隻有十級出頭的樣子。


    當年為了將抄本長久保存,書寫者把內容留在了多個經過特殊冶煉的玄鐵片之上,又額外做了一點掩飾,曾經有武林前輩尋找過,但據說在上上個朝代時,就被當時的皇帝當做某種罕見的裝飾品給收進了庫房當中,到了國破之後,又輾轉流入江湖,最終下落不明。


    南洛心知懷璧其罪,倒不至於貪圖衛重辭身上的異寶,但幫忙換衣服的時候,卻沒發現這姑娘除了一把大砍刀之外,就帶了點散碎銀兩,沒有任何疑似玄鐵片的事物,就算想要詢問,衛重辭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當中,偶爾醒來,也是迷迷糊糊,吐字不清,難以溝通。


    孟瑾棠思考,若是東西不在衛重辭身邊,對方若不是直接丟棄,就得想點法子,將物品運送過來。


    難道是從鏢局托運的?


    孟瑾棠聯想起之前白馬鏢局庫房失竊之事,覺得也不無可能。


    血盟會那邊必定是沒能找到玄鐵片的下落,才會選擇在壽宴上頭硬碰硬。


    南洛猜到一定會有人來找麻煩,各種故布疑陣,讓人以為衛重辭被藏匿在廢屋那邊,她擔心泄露消息,借口閉關練武,一應事情全部親力親為,連堡內十二護衛都沒有告知。


    孟瑾棠在觀察南洛的情況,對方雖掩飾得很好,但在高手眼中,氣息實在顯得有些虛弱。


    南洛:"衛姑娘情況不大好,除了服藥調養外,還需要人一直給她輸送內力。"


    她功力消耗極大,哪怕在壽宴之上,也一直保持著罕言寡語的旁觀狀態,從頭到尾都不曾出手過一次。


    孟瑾棠微微點頭——在南洛講述的同時,任務完成度也在緩慢上漲,從數據漲幅來看,當前隻要找出衛重辭的下落就行,後續治療應該是另一個任務。


    "既然事情發生在掖州,那衛姑娘的事,便也是寒山派的事。"


    她心知已和血盟會接下血仇,就算雙方無仇無怨,憑對方的做事風格,早晚也會產生矛盾,血盟會必定不會甘心將掖州一地拱手讓人,必須早做打算才是。


    南洛拱手:"一切仰仗孟掌門。"


    她雖然年幼喪父,但行事風格頗肖其長輩,南老堡主當初肯將基業家眷全然托付給好友,南洛繼承了長輩的冒險精神,雖然與孟瑾棠相識未久,但著實佩服這小姑娘的人品武功,也便與對方推心置腹。


    孟瑾棠去看了眼衛家姑娘,對方臥床昏迷的時間太長,臉頰上都瘦得沒多少肉了,麵上更帶著中毒之後特有的青黑色,她搭了下脈,又幫忙施了一遍針,將衝和丹調入水中,喂人服下,打算先看看後續情況再說。


    青蛾宮那邊,阿卓年紀不大,但她身為少宮主,是整個門派在外的代表人物,孟瑾棠特地上門,與她溝通了一下衛重辭的問題。


    阿卓趴在桌子上:"其實阿娘讓我帶了一丸長春廣靈丹來,讓衛姐姐服下後,看看能否見效。"


    ——當日阿卓受傷中毒,瑤娘等人曾考慮過,要不要先將長春廣靈丹取出來,救治少宮主,雖說事急從權,但也有違青蛾宮的做事風格,因為十分躊躇。


    孟瑾棠接過那枚清氣撲鼻的丹藥看了一眼——


    [長春廣靈丹(偽):依照殘缺藥方煉製出的長春廣靈丹,具有較強的解毒療愈能力,效果為正品的三成。]


    "……"


    從後頭的說明介紹裏,孟瑾棠隱約感到了支線任務的氣息。


    阿卓是夷人少女,性格開朗,頗為健談,不等孟瑾棠詢問,就主動說到了長春廣靈丹的問題:


    "早前丹方曾經損毀過一次,青蛾宮的長輩們多番修補複原,但所煉丹藥的效力,卻總是不如書中記載得那般強,隻怕未必能解除衛姐姐身上的病患。"


    長春廣靈丹丹方損毀後,煉製失敗率也隨之大大提高,哪怕是青蛾宮內的存量也十分有限,據說青蛾夫人目前正在門派裏加緊煉製,阿卓手中這一枚,已經是現存藥品中,品相最好的一枚。


    阿卓從腰包裏取出一條花紋精美的手帕,孟瑾棠留意道,手帕的針腳繡法與中原流派不同,但具體不同在哪裏,以她"不入流"級別的織紉技能,暫且看不出來。


    阿卓攤開帕子,笑:"這是長春廣靈丹配方的一份副本。"


    青蛾宮弟子為了避免藥方損毀的事件再度發生,特地準備了一些備份,這些姑娘們慧心巧思,將夷人文字用花紋掩藏起來,繡在帕子上,旁人就算看見了,也不曉得上麵都有些什麽內容。


    阿卓看孟瑾棠有些感興趣,幹脆幫忙將手帕上的文字給翻譯了出來。


    *


    雖然衛重辭的問題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但來做客的江湖人士們已經接連痊愈,表示孟瑾棠初任掖州主,乃是天大的喜事,需要好好恭賀一番。


    孟瑾棠:"……倒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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