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想了想,覺得大約有三種可能,第一,是借此揚威江湖;第二,是為了滿足某種情感需求,比如說雙方此前有過齟齬,邪尊想向於家莊的人報仇;第三,是血洗於家莊這件事,能為邪尊帶來某種利益。


    青衣少女低眉沉思,她麵色雖然蒼白,神態間卻已有了一種沉穩的氣質,南洛與其相處,總會不知不覺忘記對方乃是一位久病之人。


    南洛歎息:"邪尊血洗於家莊後,一把火燒了‘別有洞天’,又將鎮邪獄中的惡人給盡數放走,任他們在江湖中作亂。"


    "別有洞天"是由曆代武林盟主掌管的秘地,裏麵記錄了江湖上的大小事件,除了事件描述外,還有武功描述,其中有一些是或完整或殘本的秘籍,還有一些僅僅是對招式的形容——武功在傳承的過程中難□□失,別有洞天裏隻能記載一些相關的特征。


    孟瑾棠曉得遊戲裏有這麽個設置,對於玩家來說,別有洞天是可以提升武功境界的地方,對於遊戲世界本地人,這裏則代表著這個江湖的過去。


    不幸中的萬幸是,別有洞天裏的各類典籍其實保留下了一部分——鎮邪獄中的惡人雖然是由邪尊所釋放,但裏麵大多乃窮凶極惡之輩,怎會因此心生感激,在溜走之餘,覷準機會,揣了些秘籍就走,等邪尊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又不想離開於家莊所在,隻能暫時忍耐下來。


    邪尊血洗於家莊時,刻意放走了少數弟子,那些弟子先往越州的江湖同道那邊報信,然後再通過江湖同道聯絡七星觀等門派,等他們派人前來收拾善後。


    鎮邪獄中的惡人被邪尊放走之後,這位反派人士又順便毀掉了牢獄包括大門在內的種種設施,讓該地處於難以被徹查的破損狀態,借機藏身其中——孟瑾棠覺得,對方這樣做,也有點"為了避免後來人不進入查看,直接在外麵把門鎖掛上"的緣故在。


    等大門派的弟子到的七七八八之後,邪尊自夜間偷偷現身,出手重創了錦繡山莊莊主李非儒,又將萬寶樓的萬大掌櫃打得重傷瀕死,七星觀的道長們上前援手,被一拳洞穿胸膛,接著五指成爪,一爪便抓破了淨華寺僧人的頭顱,三個頂級門派中,隻有白雲居的妹子們因為師門離越州比較遠,那會還在趕來的路上,才總算逃過一劫。


    當時在場的正道人士,身手最差的也是一流高手,然而事起倉促,敵在暗,他們在明,邪尊本人又是一位絕世高手,大殺特殺之下,險些被人打得當場團滅。


    ——孟瑾棠注意到,當時李非儒跟萬大掌櫃都在於家莊,這兩人及其身後勢力因為富甲天下,被江湖同道們並稱為北萬南李,要是被邪尊收了人頭的話,各類大小商行怎麽也得癱瘓失靈些日子,連一向不幹涉武林人士自由活動的朝廷那邊,在知曉了這個消息後,都表示可以派天下閣跟沉命司的人員去幫忙。


    最後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的,是一位誰都沒預料到的人。


    南洛表情也挺複雜:"當時邪尊猖狂大笑,說此戰之後,他會繼續隱匿一些時日,無論是七星觀觀主,還是淨華寺主持,就算想找他報複,也未必找得著人,結果話音未落,隱匿在人群中的溫飛瓊便猝然出手,刺了邪尊一劍。"


    "……"


    孟瑾棠不理解這裏麵為什麽還有溫飛瓊的事,按理來說,對方現在不應該在努力調養內傷才對嗎?


    邪尊之前雖然一直占據上風,但與正道交手的過程也給他帶來了不少損耗,加上溫飛瓊乃是自背後偷襲,居然還真被無情劍給得了手。


    包括邪尊在內的大部分人都不理解溫飛瓊為什麽會突然站到江湖正道那邊去,最後還是無情劍自己給了答案。


    溫飛瓊表示,邪尊的武功有獨到之處,他見獵心喜,便想要與對方打上一架,本來不該如此著急,然而邪尊表示之後要偷偷藏匿起來,他擔心自己找人不到,不得不選擇現身。


    據說,那位無情劍溫公子當著邪尊麵剖白自己心裏活動時,充滿了一種"雖然我不想出手但誰讓你不會觀察形勢"的深刻無奈。


    聽著南洛轉述的孟瑾棠:"……"


    ——溫飛瓊不愧是稱號裏帶著個"風"字的男人,想法飄忽,行動路線比想法更飄忽。


    孟瑾棠好奇:"溫飛瓊內傷好了?"


    南洛搖頭:"無情劍之前一直在養傷,所以喬裝成了一位小廝,暫時在於家莊山下的一處酒樓裏棲身,在知曉於家莊被血洗後,又以送飯的名義,混入了隊伍當中,說是過去湊湊熱鬧。"


    所以不管是江湖正道,還是邪尊那,都沒發現溫飛瓊的潛入,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計劃好的事件。


    孟瑾棠笑:"溫飛瓊居然甘於喬裝小廝,為人使役麽?"


    她總覺得以對方的性格,誰拿他當小廝使喚,誰就很可能遭到來自無情劍的冷酷毆打。


    南洛:"溫飛瓊棲身的那處酒樓,是維摩城的產業。"


    孟瑾棠早在被無情劍開口約戰那會,就仔細打聽過對方的情況,溫飛瓊的師父乃是散花主人崔拂雲,住在維摩城散花坊捧香樓中,門下從者甚眾,但弟子隻有溫飛瓊一個。


    那位崔先生當年曾打敗過淨華寺方丈,所以也有不少江湖人士覺得此人乃是中原第一高手,奈何崔拂雲不像其徒弟那麽喜歡在外溜達,活動範圍有限,缺乏與白雲居以及七星觀的戰績對比,所以這個第一高手的稱號並未得到公認。


    早在二十年前,散花主人就進入半退隱狀態,等溫飛瓊稍大一些後,更是直接將維摩城交給弟子打理。


    也是因為有了散花主人師徒的先例在前,所以江湖人士對孟瑾棠小小年紀就執掌門派這件事接受良好。


    南洛繼續講述於家莊那邊的消息——邪尊武功高出溫飛瓊甚多,縱然被偷襲受傷,也依舊保留有極強的戰力。


    事後根據在場中人的評價,要不是邪尊在開打前,非得跟溫飛瓊嗶嗶兩句"論名門正派不該背後偷襲敵人之一二三四點",這位壞蛋的戰鬥力還能更強。


    溫飛瓊在遭到敵人道德譴責的時候,倒是很幹脆地表示了讚同,但他也補充了一句,散花坊並非江湖正道門派,與淨華寺等對門下弟子高標準嚴要求的武林勢力,不說不太一樣,起碼也是完全不同。


    ——無情劍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麽叫"隻要沒有道德,就不會被道德綁架"。


    負傷的邪尊與溫飛瓊鬥了十招,最終一掌印在溫飛瓊胸口,將人直接打飛,卻也中了霰雪幽花上的劇毒,雄風不再,加上萬大掌櫃等人表示,雖然現下跟徹底涼涼隻有一線之隔,但為了讓正道的光灑滿武林,也願意豁出命來跟邪尊繼續battle一陣。


    邪尊不願跟他們拚命,又考慮到白雲居等勢力隨時可能出現,隻能先一步離開,鬆了口氣的正道人士互相攙扶著起身,向溫飛瓊表示感謝,得到的答複是"反正諸位已經離死不遠,那不如發揮餘熱,跟在下打上一架"。


    萬大掌櫃:"……"


    錦繡山莊李非儒:"……"


    其他倒黴的正道人士:"……"


    溫飛瓊,真是一個令人難以猜透陣營的年輕高手。


    萬大掌櫃毫不猶豫地摸出靈丹妙藥服下,並分出一些贈送給在場的其他江湖好漢,表示自己等人其實還有拯救的餘地,建議溫公子切莫竭澤而漁,耐心一些,反正以後有的是交手之機。


    溫飛瓊倒也不曾勉強——他本身的傷勢其實比萬大掌櫃等人還要更沉重得多,隻是用了師門秘法,保住了生機,用遊戲術語描述的話,就是給自己加上了一個鎖血條的特殊狀態。


    無情劍高高興興地前往於家莊,最後幾乎是橫著被送回了酒樓,那些來自維摩城的散花塢從屬險些嚇得魂飛魄散,最後千裏加急,不顧溫飛瓊本人的反對,把他們的公子爺給快遞回了維摩城裏,受其師父的庇護。


    此事對孟瑾棠不算壞事,傷勢的恢複總歸需要時間,她自從掛上走火入魔的debuff之後,都沒太出門,整天宅在家裏打坐,也足足過了一個多月,才結束了休養,看溫飛瓊的情形,短時間內,怕是沒法來掖州找自己比武。


    南洛:"事關武林盟主,朝廷那邊也派人過去詢問。"


    白雲觀等門派抵達於家莊時,來自沉命司的繡衣使者也到了,他們表示,並非朝廷有意插手,但保持適當的交流有利於江湖和諧發展,等武林人士定下下一任盟主後,還請給他們捎個信過去。


    江湖人也想早早敲定一任盟主的人選,但事情又豈有那般容易的?正常情況下,可以為此舉辦一場武林大會,但上一任盟主乃是死在邪尊手下,血仇未報,依照江湖道義,該由報仇之人接任盟主位置方才合適,眾人商議了半天,誰都無法說服反對者,最後建議先由同在越州的錦繡山莊李莊主照管於家莊的大小產業,另外延請以七星觀、白雲居還有淨華寺為首的門派,派門下弟子在此輪值,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孟瑾棠:"可有人曉得邪尊目前的行蹤?"


    南洛搖頭。


    武俠世界沒有網絡,更沒有監控,找普通人還容易點,想要尋找邪尊那等擅長輕功的絕頂高手,難度堪比在大海裏撈針,


    孟瑾棠總結了一下,在此次事件發生後,江湖的局勢會更加混亂,中原地圖威脅值全麵提升,時不時還有一些擊殺後能掉落"別有洞天秘籍"的邪惡人士出現。


    中原正道開會的時候,有人把話題引到了掖州這邊,說寒山派跟邪尊一樣,都是突然出現的武林勢力,沒人知道其派內的情況,十分具有嫌疑。


    節奏還沒被帶起,這個觀點就被一個前來探望萬大掌櫃的萬氏弟子給頂了回去,對方表示,江湖裏組織挺大但沒被人逛過駐地的大門派也不止寒山一家,為什麽不先懷疑血盟會或者天華教,實在不方便的話,還有維摩城呢。


    七星觀左陵秋附議了那位萬氏弟子的意見,站出來為寒山派掌門俠義仁厚的人品背書,白雲觀則提出,寒山派有安置流民的舉動,從其行事風格來看,也是我輩正道中人。


    萬寶樓跟七星觀弟子也罷了,出乎意料的是,處於平躺狀態的溫飛瓊居然也摻和了一腳,證明邪尊與寒山派武功路數差異太大,從心法到招式再到戰鬥風格,都迥乎不同,而且他養病期間頗為無聊,要是有人真想來維摩城參觀,溫公子歡迎之至。


    "……"


    蠢蠢欲動的江湖人士選擇以沉默來應對溫飛瓊的邀請。


    麵對來自外界的詢問,寒山派永濟城外院掌院高冰弦綿裏藏針地將各種質疑擋了回去,並且暗示說,去年冬天,他們孟掌門曾破壞了血盟會的陰謀,對方如此質疑,是不是受血盟會的挑撥或者指示?


    懷疑者紛紛偃旗息鼓——他們之所以不敢深究,是因為其中還有一個不合適之處,掖州半是夷人所居之地,而夷人又不在朝廷跟武林盟管轄之內,神秘非常,身邊馴養著各種毒物,若非大門派牽頭,中原人士擅自入內,萬一觸怒了那位武功高絕喜怒無常的掖州王,隻怕會死得不明不白。


    第80章


    "……"


    孟瑾棠就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跟喜怒無常掛上鉤的?


    南洛是坦誠之人,見孟掌門有意詢問,也沒有隱瞞,表示江湖流言多不可信,自從血盟會的陰謀被揭穿後,與掖州新主的相關傳說裏除了正麵描述之外,還包括了一些發散內容,比如疑心極重,與之相處時稍有無禮之舉,就會痛下殺手,旁人若是想要活命,一定得畢恭畢敬才是。


    孟瑾棠:"……"


    她感覺自己風評嚴重被害。


    南洛是南家堡事件的當事人,不會把江湖上轉了不知幾手的流言當真,她心知這位寒山派掌門仁厚俠義,乃是一位值得敬重的正道高手,性情穩重,也很講道理,連金王孫那等小人,都客客氣氣地與之商量,在開打前給了對方自剁其手的機會。


    說完正事,孟瑾棠又笑道:"衛姑娘最近大有好轉,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個月便能下山與你相見。"


    南洛點點頭,表示一切聽從孟掌門安排。


    *


    因為陳深主修的生活技能也是醫術,孟瑾棠就讓魯班木人做了一套包括懸絲、小刀在內的簡略版醫師青囊送給師弟,並叮囑他在自己外出時,可以抽空查看一下衛重辭的情況。


    在幫助孟瑾棠將製藥術跟刺灸術提高了一大截之後,衛重辭已慢慢清醒過來,每天甚至能坐起身,靠在床頭上,與人說一會話。


    陳深手腕一抖,收回係在衛重辭手上的懸絲,在外拱手道:"一切如常。"


    ——他曉得屋裏的姑娘身世不簡單,診脈時更是額外仔細了三分,唯恐自己醫術不精,引起患者的病情波動,為掌門師姐帶來麻煩。


    衛重辭輕聲道謝:"多謝陳兄。"又問,"孟姐姐不在家的話,之前那位夫人呢?"


    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昏迷臥床,但依稀記得,曾有一位四五十歲的溫柔女性過來照料過自己幾次。


    ——要是孟瑾棠在場,肯定曉得,所謂的溫柔跟個人氣質無關,而跟易容麵具的製作工藝有關。


    陳深不知前情,猜測了一下,覺得大抵是門派前輩不愛見人,隻是怕小姑娘病勢太重,才不得不出手相助,如今這位衛姑娘病況既然有了好轉,便回去繼續清修。


    他將自己的推測委婉地說了出來,衛重辭明白之後,接過木人遞上的藥湯,慢慢喝了起來。


    她不願事事都讓人幫忙,但是久病之下,體力何其虛弱,試著握緊拳頭,卻幾乎連勺子都拿捏不住,一碗熱騰騰的湯藥,愣是喝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勉強喝完。


    衛重辭想,以她如今的本事,活下去都十分艱難,又如何能報得父仇?


    她想到此處,心緒一時略有激動,連忙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平複下來。


    藥房靠近藥田,山風徐來,滿室都是令人身心舒暢的草藥清香,衛重辭看不到藥房的係統信息,但已經親身體會到了此地對傷勢恢複的增益效果。


    衛重辭靠在軟墊上,笑了下:"論起休養,此地倒是一個十分合適的所在。"


    陳深見衛重辭似乎對寒山派頗感興趣,又想著師姐帶這姑娘進入山門,或許有點將人收進山門的意思在,便按照自己的理解,揀著不要緊的地方,簡單介紹了一下寒山派的情況。


    在他的印象裏,寒山派弟子皆不愛出門,有些會在外行走,大部分則因為厭倦世俗,所以常年閉關,不與外人往來,本代弟子中,掌門孟瑾棠算是最有出世意願的那一位。


    陳深介紹的時候,難免聯想到溫飛瓊——散花坊的情況與寒山派有些類似,那位崔先生自從把維摩城丟給弟子之後,自己也常年宅居,連城中其他從屬,等閑都無法與其相見。


    衛重辭:"我記得陳兄便是孟姐姐的師弟。"


    陳深笑:"寒山派中,掌門一脈負責處理山外之事,不過人丁不旺,所以下麵還設有門派外院作為輔助。"


    進入駐地後,陳深與師姐聊天時,曾聽對方提過一次,這一輩的同門裏頭,她自己就是首座大弟子,所以才接任了掌門之位。


    陳深想到寒山派的外院,再想到明顯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烈陽功高手,再結合這段時日了解到的江湖經驗,覺得寒山派內應當是分為不同支脈,掌門一脈雖能調動其他支脈的弟子,卻不好勉強對方改變社恐的生活習慣,所以那位修煉烈陽功的高手雖然護送孟瑾棠前往南家堡,卻始終不肯露麵。


    他由孟瑾棠收錄進山門,修煉的又是混元性的功法,自然算在掌門師姐那一脈當中。


    陳深不知衛重辭所修內功的屬性,又提了一句,若是新入門的弟子覺得混元性內功不行,派內還有陽性內功跟陰性內功的分支。


    衛重辭:"……"


    大門派果真底蘊深厚。


    山間不知歲月,獨特的生活環境造就了寒山派與外界不同的門派特點,陳深依靠個人的出色領悟能力,給駐地內所有與外界不同的地方,都打上了合適的補丁。


    ——這些日子,孟瑾棠看著師弟滿臉接收良好的樣子,感覺自己一肚子備案都打了水漂,後來想到陳深曾被武館忽悠的過往,覺得也挺符合對方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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