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說,自然是有意把之後的費用全都承擔下來的意思。


    姓孟的年輕人也不推拒,稍稍欠了欠身:"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胡姓老人領杜家的月俸,言語中也捧主家兩句,笑:"其實這時節上路,本來甚是危險,但杜老爺好客,家裏請了好些高手照管,一路上這才平安無事,孟公子也是有福氣的人,才能遇見咱們杜老爺。"


    年輕人聞言,微微一笑,也順著胡姓老人的話誇了兩句。


    胡姓老人本來就喜愛談論江湖瑣事,遇見一個沒什麽江湖經驗的書生,更是激發了談興,當下將杜家車隊裏的人物都簡略介紹了一遍。


    這些江湖人裏,有混幫會的,有自相熟的鏢局裏請來的,其中最厲害的人物,分別是梁河幫內的高手,江湖人稱"市無二價"馬定源,梁河幫是水上的幫會,勢力全盛之時,整個梁河流域都被他們壟斷,市麵上賣的河魚,定價由他們說了算,所以才有了個"市無二價"的外號。


    還有一位,是客舍幫的"鎮惡太歲"陶空園,客舍幫最初是由一群長在外走動的江湖人組成的,至於陶空園,因為性子剛烈,頗為正直,出手又狠辣,才有了這麽個外號。


    他出身客舍幫,對於行路上的各色事情最是了解不過,杜高粲父女回鄉途中,衣食住行這一類細致的東西,都由陶空園負責。


    另外,還有一位外號叫做"畫堂影上"的張夫人,張夫人本是犯官家眷,幼年時因罪流入教坊,被路過的維摩城弟子給救了出來,因為不擅樂理,所以沒能跟著進入散花坊,但那位維摩城弟子看她機靈乖巧,便讓人待在身邊,隨著學習了半年功夫。


    之後張夫人獨自行走江湖,因為容色美麗,惹了許多人求娶,最後自誓不嫁,將頭發挽起,旁人內心敬重,便稱其為張夫人。


    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個出身瑤山派的年輕男子,"玉麵郎君"許渾意,他年紀最小,江湖經驗也不大豐富,但出身名門正派,而瑤山派又是丹州本地的門派,帶上他一塊,可以省卻許多麻煩。


    至於這位胡姓老人本身,自言隻是個混日子的,賤名不足掛齒,但年輕時也有個外號,叫做"鐵壁銅牆",練得乃是金鍾罩一類的橫練功夫。


    年輕人道了幾聲"久仰久仰"跟"佩服佩服"之後,頓了下,又委婉提示,胡老先生將隊伍中的高手告訴出來,萬一遇見有壞心之人,豈不被人提前摸透了自家的底細?


    胡姓老人頓了頓,心知年輕人所言無誤,口中卻不肯認輸,隻道:"車隊裏好手如雲,便是被曉得了,旁人也想不出對付咱們的招來。"頓了頓,又道,"胡某也是看公子顏色和善,才與你說,當真路上隨便遇見個什麽人,那也未必能從我口中問出話來。"


    年輕人笑著附議:"老丈說的也是,萬一當真遇見強人,隻要報上各位的名號,那便什麽也不怕了。"


    眾人說說笑笑間,天色漸漸昏沉下去,大雪自蒼穹上洋洋灑下,透過密密的雪幕,隱約可以看見前方有著昏黃的燈光。


    等他們到時,洗塵山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洗塵山莊裏早駐紮了一群做買賣的人,打頭的夥計一溜煙迎上來,殷勤地問過了好,對著杜家的仆人,也是滿口老爺的喊,覷著新到的一大夥人,詢問要不要打掃好的房間、飯食跟熱水。


    其實洗塵山莊荒廢已久,裏麵的屋子大多無法居住,隻有少數被人收拾了出來,僅僅能夠遮風擋雨而已,杜家這邊自己備了鋪蓋,隻借用山莊裏的地方,商販們收錢不多,陶空園擔心這些人覺得利潤太少,私下間陽奉陰違,想著出門在外,也不必與人起紛爭,又額外給了一份賞錢。


    杜棲昀從馬車上跳下,跺了跺腳上的紅色靴子,往手裏呼氣:"好冷的天!"


    同車的那位青衣年輕人也不緊不慢地走了下來,此刻已經從背後的竹箱子裏,取了件半新不舊的大毛衣服裹上。


    這姓孟的年輕人本來就穿得十分厚實,如今更是宛如一隻成了精的巨型倉鼠。


    杜棲昀隨意看了對方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她感覺那隻竹箱子看著不大,東西倒裝得挺多。


    此前來到洗塵山莊裏的人,如今都在前麵的廳裏聚著,等待開飯。


    杜家這邊已經有人過去打招呼,也是摸一摸底細,免得彼此衝撞的意思。


    胡姓老人過來跟杜高粲說時,杜棲昀就站在邊上,聽見了這位老伯伯的稟告——胡姓老人問過了,說是裏麵現有一隊鏢局在,還有一些行路人,其中有手藝人,有行商,有種地的,有算卦的,有帶著孫子的老婆婆等等,此外還有兩夥書生。


    杜棲昀一麵聽著胡伯伯的話,一麵看了眼那位姓孟的年輕人,對方站得挺遠,此刻正雙手攏袖,仰首看著天上的落雪。


    雪落在那人的眉睫上,卻沒有立時融化。


    那樣遠的距離,加上胡伯伯說話聲音又低,本該聽不見才對,但不知怎的,杜棲昀總覺得,那位年輕人跟自己一樣,也將方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胡姓老人忽的聲調轉高:"杜老爺,孟公子,既然前頭準備了酒飯,那咱們也去看看如何?"


    年輕人的性子似乎十分隨和,聽胡姓老人那麽說,也就跟著杜高粲等人一起進了前廳。


    前廳門口的積雪雖被打掃過,但依舊能看出深深的車轍印來。


    胡姓老人低頭一瞧,立刻道:"這定是鏢局中人留下的,他們帶的鏢貨在身上,不肯讓東西離開視線,所以走到哪都帶著,嘿嘿,要是胡某猜的不錯,他們肯定是要在廳上過夜了。"


    那年輕人不知在想些什麽,略有些走神,仿佛沒將胡姓老人的話聽在心裏似的,直到對方看過來時,才笑著讚了兩句:"胡先生好眼力,在下佩服。"


    等進了廳中,杜家的仆人已收拾出了一塊趕緊空地,讓主人家坐下,並開始燒水煮飯——按著陶空園的要求,荒山野地裏,能不用外麵的飯食,他們都盡量不用。


    杜高粲打眼一看,發現那兩夥書生打扮的人,各自窩在大廳一角,雖然互不搭界,但從麵色看,一個賽一個的頹靡,他想起了自己路上遇見的年輕人,在心裏感慨,大雪天還在外頭趕路的,果然都是些落榜的讀書人。


    那姓孟的年輕人環顧四周,微笑道:"好熱鬧啊。"


    胡姓老人笑道:"這裏叫做洗塵山莊,一向有往來的行人歇腳,說不準就有江湖人在裏麵,孟公子,你要長見識的話,真是個好機會。"


    姓孟的年輕人聞言,頓了頓,卻轉過頭,向杜高粲低聲道:"既然這裏人那麽多,其間魚龍混雜,難免衝撞賢父女,要不然杜老爺就帶杜姑娘一塊,先回去歇著罷?"


    杜高粲還沒回答,胡姓老人已經連連搖頭搖頭:"孟公子,你不曉得,首先屋子那邊漏風漏雪的,未必有大堂中暖和,就算要住,那得收拾一會,而且正是因為情勢複雜,才得在廳上待著,遇上什麽事,也能及時反應,當真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咱們當場抽身就走,豈不便宜?"


    ——其實胡姓老人也不覺得現下的情況有什麽複雜的,他自忖久經風雨,大場麵見過了不少,自然不見洗塵山莊裏的情形看在眼裏,隻是所有人聚在一塊,不僅利於消息流通,也方便保護。


    姓孟的年輕人笑了下,頷首:"原來如此。"


    胡姓老人看著姓孟的年輕人,覺得對方神色自若,雖然不了解江湖規矩,但膽子挺大,要不是錯過了習武的黃金年齡,倒算是個走江湖的好苗子。


    不止鏢局那邊一定將貨物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杜家這邊也是一樣,兩邊先不打招呼,而是看對方的車轍印,發現都深得很,這才彼此看了一眼,略略通過姓名,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杜家的仆人生好了火,陶空園親自過去看著他們料理飯食,姓孟的年輕人咳了兩聲,從背後竹箱裏取出糕點,放在火上烤軟。


    糕點的香氣慢慢擴散開,雖不強烈,但是異常鮮明,帶著絲鮮花的芬芳,還有一點山莓的清甜。


    杜棲昀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年輕人聞弦歌而知雅意,遞過去了幾塊糕點。


    陶空園看他一眼,道:"孟公子可否也分給陶某一塊?"


    他生性謹慎,不想讓杜家人食用來路不明的食物,見杜棲昀對糕點感興趣,自得提前過一過眼才能安心。


    年輕人笑笑,也給他遞了幾塊糕點。


    糕點軟糯得入口即化,而且唇齒留香,陶空園也算吃過不少美食,一品之下,仍舊露出似驚豔之色,忍不住詢問:"孟公子的點心是在何處買的?"


    姓孟的年輕人笑道:"不是買來的,這是……是舍弟跟舍妹做的,陶先生若是喜歡,不妨多用一些。"


    除了點心外,這位年輕人還從竹箱子裏取了許多蜜餞出來,分給眾人。


    胡姓老人嗬嗬笑道:"這蜜櫻桃做得也極妙!"


    姓孟的年輕人介紹:"這還是夏天那會,猿兄……我的好朋友袁兄弟不知從哪摘了一大堆晚熟的櫻桃過來,放在廚房當中,舍弟看見了,就用梅子水煮過,去核後加了蜜做的。"


    出身梁河幫的馬定源本來正樂嗬嗬地吃著蜜餞,忽然站起身來,向大廳外看去。


    杜棲昀小聲自語:"這是怎麽了?"


    姓孟的年輕人笑,同樣低聲回答道:"馬先生在水上討生活,耳力強,許是聽見了外麵的動靜。"


    過了大約盞茶功夫,外頭的兵器聲、步履聲、吆喝聲終於響亮到令人難以忽視的地步,大雪中,一群漢子烏泱泱地圍住了門口,每一個身上都帶著雪亮的兵器,滿麵橫肉,眼裏閃著狠厲的凶光。


    第90章


    燒飯的火比比剝剝地響著,那些幹活的夥計們似是嚇得呆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屋外的持槍拿刀的凶惡漢子裏,一前一後走進來兩人,明明是大雪天氣,卻都隻穿著薄薄的一層衣裳,一個是深色的勁裝,另一個則套著身寬袖衣衫,兩人的眼睛先是在箱子上一轉,然後又在各人身上一轉,哈哈笑道:"人還挺多!"


    胡姓老人暗暗皺眉:"怎的是他們?"


    邊上的鏢局隊伍裏,有一人站了出來,神色凝重,向前拱一拱手,揚聲道:"二位可是鄧兄跟孔兄?"


    他口裏說的鄧兄跟孔兄,指的是"笑麵老虎"鄧乾跟"袖底藏刀"孔三望,這二人在綠林道上,也是有名的大盜,卻不知為何,居然跑到了懷州霧山這邊。


    那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你眼神倒是不錯。"掃一眼鏢旗,"原來是四海鏢局的人,倒也難怪。"


    他們說話時,言語中大有傲慢之意,似乎並不太將四海鏢局放在眼中。


    胡姓老人麵色頗為不虞,借著火光往同伴那邊看,隻見陶空園麵沉如水,馬定源皺眉沉思,張夫人垂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麽,至於那位來自瑤山派的許渾意,倒是昂著頭,一副不忿之相。


    胡姓老人剛在心裏叫了一聲不好,就見許渾意提著長劍站起身來,上前走了兩步,拱手道:"二位雪夜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他出身名門,縱然滿懷敵意,也不肯直接出口傷人。


    鄧乾瞄了他一眼,指著許渾意笑:"三弟,你看這人走路的模樣,像不像瑤山派的雛兒?"


    孔三望點點頭:"我看很像。"


    許渾意聞言大怒,卻聽鄧乾笑道:"瞧你功夫,應該是瑤山派年輕一輩的弟子才是,嗯,那個黎今錫是你師父,還是你師伯?"


    許渾意下意識答道:"……是在下師伯。"


    鄧乾大笑:"那你出門前,就沒問問你師伯,當年是傷在誰手裏的?"


    許渾意似乎想起了什麽,麵色一下慘白起來,握著劍的手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鄧乾嘿嘿笑了兩聲,忽然飛起一腳,踢在他心口上,將人直接踢飛出去。


    鄧乾冷哼一聲:"老子看見這些名門子弟就覺得討厭,今日就賞你一腳,教你知道好歹。"


    胡姓老人隻見鄧乾抬腿,卻未瞧清楚他究竟是如何飛踢,又是如何收足,雖知許渾意一招落敗,有事出突然的緣故在裏頭,也知他傷得不算冤枉。


    ——鄧乾不愧是成名已久的大盜,果然頗為了得,也不知憑這大廳裏的人,能不能將他們打發得掉?


    他微微轉頭,看見那位姓孟的年輕人也在往鄧乾兩人那邊,少年人不知江湖險惡,麵上還帶著絲笑,倒像是瞧熱鬧一般。


    強盜在前,杜家的普通仆人不敢去攙扶許渾意,胡姓老人守在杜高粲身邊,難以離開,另外幾位高手各自凝神戒備,心知此刻若是一轉身,難免就將後心要害賣給了敵人,也都不去攙扶。


    杜高粲忍不住動了下,想親自把許渾意帶回來,卻見那姓孟的年輕人提前一步起身,走到許渾意邊上,一手托腋下,一手托手臂,把人給拖了回來。


    許渾意麵若白紙,半昏半醒,那姓孟的年輕人問邊上的夥計要了一碗滾燙的烈酒,給他慢慢喂下。


    有人想,許渾意是一口氣上不來,用酒氣衝一衝,說不定便能轉醒,那年輕人如此行事,似有幾分醫理在內,也有人想,許渾意受了內傷,髒腑中多半有淤血存在,酒液入喉,淤血四流,內傷不免更加更重,當真是書生做派,胡鬧非常。


    那姓孟年輕人給許渾意喂酒的時候,鄧乾一雙眼像含了電似的照在對方身上,但那年輕人卻仿佛未曾察覺一般,依舊不疾不徐地做著自己的事。


    大廳角落裏原本有兩夥離得遠遠的書生打扮的路人,此時其中一夥人裏稍稍年少些的那位壓低嗓音,詢問邊上的人:"師兄,這人……也是武林中的好手麽?"


    被稱作"師兄"的人大半時候都緊閉雙目,直到此時才將眼睛睜開一線,片刻後道:"我瞧不出來。"


    他們說話時聲音本來就小,加上用了些凝音成線的功夫,除非功力比兩人更高,否則就算是附近的人,也隻能看見他們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交流的內容。


    那位師弟想,既然說是"瞧不出來",那就是沒發現對方有身懷武功的跡象。


    無知者無畏,那位年輕人不曉得江湖險惡,貿貿然將許渾意扶了回來,雖然理所應當,卻難免有些落了鄧乾兩人的麵子。


    他這麽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替那位年輕人擔起心來。


    被稱作師兄的人又道:"你看著點,別叫他們傷人。"


    那位師弟:"可是師兄的傷……"


    他話剛說了一半,便自覺消音——身為淨華寺弟子,便是今日當真埋骨於此,也不枉師門教導,隻是一定要護住師兄的性命才行。


    被稱作師兄的人在廳裏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忽的笑了一下:"你別擔心,這裏……這裏高手不少。"


    鄧乾盯了那姓孟年輕人兩眼,在心中暗罵晦氣,今日運道不好,自己進門來立下的威,居然被一個不曉事的傻書生給破壞了,雖有些氣,但即便殺了對方,也不過跟提刀殺一隻兔子似的,嚇唬不住那些老江湖,也沒什麽用處。


    他目光來回逡巡,似要將大廳內的所有人打量個通透,末了笑道:"本來按著規矩,隻要把紅貨交出來,便不傷你們性命,但是快過年了,總得見點彩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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