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新帝已經繼位,建京城內卻沒有絲毫喜意,上至百官,下至尋常城內居民,都處於十分不安的狀態中。


    白雲居居主讓杜靜若提前過來一趟,是為了跟寒山派那邊通個氣——大事上,正道人士還是盡量共同進退為好。


    孟瑾棠聽完杜靜若帶來的話,點了點頭,微笑道:"觀主所言有理。"想了想,道,"我對朝中情況不太相熟,少有認識之人,不過微生大人是鎮國公心腹,不若請她過來一敘?"


    杜靜若難得說笑了一句:"在下記得,孟掌門不是與北陵侯關係親近?"


    孟瑾棠笑道:"這麽說也是,想來都是朝中那些人不好,居然不與北陵侯多多往來,讓我等想找人傳話,都尋不到合適的對象。"


    隨著劉丞相的倒台,本來處於半隱退狀態的鎮國公,也不得不重新回到朝廷中的大小事物中,微生波身為他的左右手,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雖然還沒立刻升職,但連一品大員,也不敢受她全禮,那些以往瞧不起"江湖草莽"的貴胄們,瞧見她時,也是客客氣氣,唯恐惹得沉命司官吏上門。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聲名顯赫的微生大人,今日正在辦公時,居然被人一張帖子就給輕輕鬆鬆喊了出去。


    負責帶帖子的下屬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們沉命司一貫沒啥扒高踩低的風氣,不然要是他剛剛嫌棄拜帖太樸素,順手丟了,那帖子不在了,估計自己人也就不太能在了。


    同僚看著微生波麵上的鄭重之意,驚訝:"難道是國公大人有召?"


    微生波正了正帽子,幹咳兩聲:"是寒山派孟掌門找我。"


    同僚想到寒山派的名聲,眼中的羨慕瞬間化為了同情,肅然道:"大人一路好走。"


    微生波:"……"她這是上門,又不是直接上吊,就算有啥事情等著,隻要不被直接打上門來,那就代表中間還能有點緩衝,同僚眼裏的情緒為何如此複雜?


    *


    孟瑾棠沒把人請到響鬆苑,而是在城內的合萍樓中設了宴。


    微生波趕路時在心內揣測,據說寒山掌門素來不喜外出,不知今日為何在此設宴?


    她想了想,覺得多半是因為合萍樓建築高挑,甚至可以遠眺皇城,十分符合對方傲視天下的豪壯氣魄。


    孟瑾棠不曉得微生波的心裏活動,也無法告訴她,自己這樣選擇,主要是因為該酒樓名字的諧音挺有趣,符合接下來的聊天主題。


    合萍樓的"合萍"二字,其實取自於飄萍合聚之意,頂樓有有最低消費限製,若是酒樓主人覺得來者身份地位不夠,拿再多錢過來,也訂不到席麵,再加上近來城內人心浮動,各類娛樂活動數量斷崖式下跌,根本無人跟孟瑾棠搶位置。


    青衣少女站在窗前,憑欄下望,眺見一片碧波淼淼,那是自城外引入,環經皇城流過的清渠。


    杜靜若站在一邊,抱著手裏的刀。


    伴隨著寒山弟子的通報聲,微生波登樓而上,謹慎入座,不斷在內心揣度著寒山掌門的意思,卻沒想到對方隻是在一邊作陪,含笑看著自己跟杜靜若對話,偶爾說笑幾句。


    微生波本來聽聞寒山掌門心狠手辣,旁人若有得罪之處,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如今肯設宴相邀,便算是有意高抬貴手。


    在正道的推動跟朝廷那邊的配合下,建京的風波逐漸平息,劉丞相等首惡事敗身死,許多官宦世家開始選擇低調度日,天下閣的氣焰也被迫呈現收斂之態。


    與此同時,在響鬆苑中休養的江湖人陸續傷愈離開,寒山弟子也開始在馬夫跟賬房的帶隊下,返回掖州。


    某一日清晨,孟瑾棠跟檀無欒一塊騎馬出了建京。


    作為遊曆路上的同伴來說,檀無欒十分沉默寡言,但孟瑾棠覺得問題不大,作為一個擁有馬甲無數的人,她完全可以做到聊天時分飾多角。


    第187章


    沒走多久,孟瑾棠與檀無欒兩人就改走水路——一方麵是正好有河,而且對長途旅行而言,坐船的舒適度比騎馬高一些,一方麵是為了打發無聊時光,寒山掌門在騎馬途中還特地給檀無欒講了一個也是以往西邊走為主題的故事,並唱了幾句"白龍馬,蹄朝西"的"家鄉小調"作為調劑。


    檀無欒想,其實孟掌門當日在都婆國大會上彈琴的時候,也算照顧了都婆國大會上成員的心情。


    兩人直接買下了一艘船,雇的船夫跟著走了一段路後,就客客氣氣地表示,自己是客舍幫的人,劃船屬於兼職,在前頭還行,但後麵那段已經是梁河幫的地盤,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他們不能過界揾食,若是客人還要行船,最好還是請梁河幫的專業人士。


    孟瑾棠跟船夫聊了幾句——對方是那種最為尋常的江湖人士,不懂得什麽內功心法,隻是拳腳利落些,就像是走南闖北的那些買賣人。


    船夫與客人作別後,就跟幫內其他途徑此處的人回去了,孟瑾棠跟檀無欒把自己船拴在岸邊的柳樹上,夕陽照在水麵上,波光粼粼,像是一片融化的黃金。


    船中點著火爐,爐子上正煨著酒,其中除了酒香之外,還夾雜了一些藥香。


    檀無欒給孟瑾棠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慢慢飲著杯中的酒,遠望落日,半晌後笑了一下,道:"不用再請旁人。"頓了頓,又道,"我是魚叟的弟子。"


    ——檀無欒以前是安靜的,離開建京之後,依舊安靜,但安靜與安靜之間,也有了不同。


    夕陽將落未落之際,漁舟靠岸,許多靠水生活的人家已經開始舉火做飯,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發,除了一時興起的檀無欒,她執起船篙,輕輕一撐,小船就像一片葉子,隨著水流往西邊飄零。


    船尾曳出一痕水線,天上的星星就散落在水線之中。


    十二天後,兩人抵達了一處蘆葦灣,在此期間中,孟瑾棠除了將《弱水九轉》修到了一級外,就是跟同伴學會了撐船。


    青衣少女此刻就站在船頭,她撐船的技術雖然學自檀無欒,但在姿態上卻有著明顯的不同,竹篙入水時,軌跡就像是飛鳥輕輕垂下了翅膀。


    此刻依舊是傍晚,天邊夕陽半墜,天空與河麵的顏色竟然都被染得血紅一片。


    幾條船從孟瑾棠她們身後劃來,然後迅速超了過去。


    青衣少女船篙一點,小船在蘆葦叢裏停了下來。


    含著水汽的晚風吹過,吹散了所有的船槳聲、搖櫓聲,那些聲響一處接一處消散,所有的行船都停泊下來,靜靜等著第二天天亮。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孟瑾棠她們的船不大,輪廓被草叢完全隱沒,她隔空一揮手,艙內的燭光就隨之熄滅。


    這一塊區域的水路略有些複雜,她撐船時多耗費了一些時間,如今若是不想在夜中行船的話,就隻能在荒野中宿上一夜。


    ——不在夜間行船是孟瑾棠要求的,作為習武之人,她強烈要求把晚上的時間用在修煉武功上。


    檀無欒也是第一次外出,但無論麵對何等複雜的水道,卻都表現得嫻熟至極,仿佛她天然就該生活在這裏,如今隻是回到了故鄉。


    兩人沒有舉火做飯——她們都是內息深厚的武功高手,對食物與清水的需求都大大減少,就算七八天不飲不食,也不會影響日常活動。


    天上無星也無月,黑得像是打翻了一盆墨水。


    蘆草散發著一股寂靜的芬芳。


    孟瑾棠走回船艙之中,笑道:"旁人怕是不敢相信,檀侯多年來居於建京附近,但論起劃船的本事,卻不輸給江上積年討生活的老手。"


    檀無欒在甲板上躺下來,一隻手枕在頭下:"師父以前曾教過一些。"


    她的佩劍就隨意地擱在身邊——這柄劍叫做江上雪,但她卻從沒親眼瞧見過江上的雪。


    "到了冬天,江麵上就會下雪。"孟瑾棠盤膝打坐,說話時並不睜開眼,隻微笑道,"再過幾個月,咱們想必就能瞧得見了。"


    水邊本來蟲子很多,但孟瑾棠早在船艙各處都掛上了放著辟穢香丸的香囊,那些蚊蟲還未靠近,就已遠遠避開。


    檀無欒望著天幕,水上的波浪搖動船身,她的呼吸隨著波浪的起伏而起伏。


    於此同時,坐在船艙內打坐的孟瑾棠,卻仿佛連呼吸聲都徹底消失,她明明就在那裏,卻無法被人察覺。


    ——在跨入宗師境界後,武功熟練度的提升與以前相比也產生了一些變化,孟瑾棠花了更多的時間在思考上,偶爾才能捕捉到腦海中一刹那間閃過的靈光。


    水麵上的風變得越來越大,檀無欒忽然輕輕歎了一聲:"過了子時,就會下雨。"


    雨線像是囚籠,會將所有的秘密網在其中。


    話音方落,船邊的蘆葦搖了一搖,她已是人影不見。


    船內無燈,天上又沒有星辰,船艙內更是濃黑一片,若有人在旁窺探,一定無法查知,之前的那位青衣少女,此刻究竟還在不在艙內。


    *


    距離檀無欒兩人半裏左右的地方,如今正泊著數艘客船。


    此刻已到了該入睡的時候,但船中卻依舊嘈雜一片,時不時還會傳來數聲壓抑的哭喊。


    一個刀疤臉的男人正提著狼牙棒,在艙內行走。


    他身邊還帶著一群穿著短打的小弟,每一個的臉上都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笑容。


    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男子顫聲央求道:"諸位壯士可是嫌棄船資不足麽?小人願意奉上黃金一百兩,隻求各位好漢高抬貴手。"看那些人不說話,又道,"如今查得嚴,若是出了事,各位都是道上聞名的好漢,也不好開交。"


    一個抓著一對柳葉刀的船娘笑道:"若是果然查得嚴,老爺還敢雇咱們上路麽?"


    邊上的年輕水手也附和道:"過不多久就要下雨,到時候水一衝,半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便是有人問上門來,咱們隻咬死了是出了意外,無憑無據的,旁人難道能去問龍王爺,今晚上發生了什麽不成?"


    這位水手長著一張憨厚的臉,說話的口氣也不凶蠻,但他話裏透出的意思,卻讓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船艙內出了那中年男子本人之外,還有他的妻兒老小,幾個年輕的侄兒,還有就是隨在船上的仆婢小廝,這些小廝們倒挺人高馬壯,真要捉對廝打,未必不能給那些水手們造成嚴重傷害,但如今卻一個個滿身酒氣地呼呼大睡,莫說動手反抗,就是有人砍他們一刀,都未必能夠清醒。


    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幽幽道:"一行當有一行當的規矩,各位都是梁河幫中的好漢,欺侮咱們這樣的尋常百姓,難免為天下英雄所不齒!"


    刀疤臉的男人哈哈大笑:"周老


    爺,你倒也是懂行之人。"搖搖頭,"都說是江湖規矩,你們一不是江湖人,二麽,也沒什麽江湖上的門路,莫說沒人知道老子都做過些什麽,便是被人曉得了,隻消說你幾句為富不仁,便也無人肯替你張目。"


    說罷一揮手,立刻便有手下的水手走過去,把周老爺自艙內替出去,按著後腦浸入水中。


    周老爺不住掙紮,大叫:"好漢,好漢,手下留情!小人其實藏了點好東西,若是……咕嚕嚕……"


    他話沒說完,就被摁進河裏,如是者三,開始還不斷嗆水咳嗽,到了最後,渾身上下已經軟得像是一條快死的魚,隻剩癱倒在甲板上的力氣。


    到了這時,那刀疤臉的男人才悠悠道:"慢著,先聽聽周老爺想說些什麽。"


    周老爺嗓子疼痛,卻不敢抱怨,低聲道:"商人消息靈通,西邊最近有一場大熱鬧,小人千裏迢迢過去,自然是為了掙點好處。"


    刀疤臉笑:"你若還是東拉西扯,我立刻便砍下你的腦袋。"給了邊上水手一個眼神,不等周老爺說話,再次提起他的腦袋,開始往水裏按。


    那水手吃的就是水上的飯,雖然這艘客船一直在風裏晃晃悠悠的,每一步依舊踩得極其穩當,但不知為何,卻忽然咚的一聲,腦殼朝地栽倒在地麵上,摔了個馬趴。


    身為梁河幫的水手,他便是殺人時都不會不好意思,如今卻鬧了個臉紅,急急忙忙地從甲板上一挺身躍起,但還沒站穩,就再一次摔倒。


    刀疤臉皺眉:"你鞋子上是有油麽?"


    水手看老大生氣,神色也張皇起來:"我,我也不曉得。"


    他回想方才的場景,居然無法判斷,到底是自己下盤功夫不穩,才一腳踩歪,還是甲板太滑,才沒能受住力。


    這一回,水手沒敢鯉魚打挺,而是老老實實地爬了起來,動作不但不利落,簡直謹慎到了遲緩的地步。


    但是依舊沒用,他剛剛站起身,就第三次哐當倒地,摔倒的聲響震得整艘船都晃了一晃。


    刀疤臉豁然站起,盯著遠處的河麵,厲聲:"是有哪位好漢,在跟咱們梁河幫為難麽?"


    話音出口,邊上的水手們也紛紛燃起火把,將水麵照的亮若白晝。


    水邊隻有蘆葦搖曳,刀疤臉眯著眼去看,看見一團藏在草叢中的黑影,目中閃過一絲狠辣之色,揚手發了枚鋼鏢過去,片刻後隻聽得嘎的一聲,一隻水鳥撲著翅膀飛了出來,一溜煙遠遁而去,隻在河上留下幾根羽毛。


    另一位水手鬆了口氣,猜測道:"許是老十二剛剛喝多了酒,這才站不穩當。"


    老十二連忙搖頭:"我曉得今天有事,從早上開始,便一口酒也不曾喝過!"


    刀疤臉皺眉,忽然打了聲呼哨,六個腦袋便從水底下鑽了出來。


    ——這是他們事前埋伏下的暗哨,避免船上的肥羊想跳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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