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衝說道:“孩兒還是覺得既不用鬩於牆,也不用禦其侮比較好。”


    好好過日子多好,做什麽要盼著別人來欺辱自己、讓兄弟幫一把?


    曹操聽了覺得挺有道理。


    他想到曹衝出去溜達一圈,就險些往鋪子外頭貼那麽兩句玩意,對曹衝說道:“你別到外麵瞎跑了,好生在府裏待著。公達沒來許都,趕明兒司馬懿來了,我讓他教你幾天。”


    曹衝眨巴一下眼。


    司馬懿,一個熬死他爹、他二哥、他侄子三代人的牛逼人物,裝病苟命的一把好手,和諸葛亮纏綿半生、逼得諸葛亮恨逝五丈原,生平經曆處處透著傳奇色彩。


    現在,他爹居然讓這麽個人來教他寫詩作文!


    這個節奏不太對,畢竟司馬懿可是他二哥的班底!


    曹操瞧見曹衝那表情,不由說道:“怎麽?你還不樂意了?”


    曹衝信口胡扯:“老師,有一個就夠了,當學生的怎麽能拜兩個老師!”


    曹操說道:“又沒讓你拜師,你且跟著學幾天便是。”


    曹衝心中稍安。


    倒不是他覺得自己身上有著王霸之氣,天下能人見了他統統納頭便拜、當場決定以後跟著他混,而是他著實應付不來太過複雜的權利鬥爭。他們這些人一個兩個,全都是大野心家,他怎麽玩得過!


    曹衝心裏也挺矛盾的,要是出頭太早,說不準小命不保;要是毫無自保能力,又活得很沒安全感。


    雖然擼大貓(二哥)很開心,可還是有種在玩火的感覺!


    跟司馬懿學學苟命技巧,似乎還挺有必要的!


    曹衝想通了,當即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曹操打發走曹衝,讓人把曹衝寫的門聯拿去給曹丕,讓曹丕按照曹衝的意思潤色潤色。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丟啥都不能丟他們老曹家的臉!


    曹丕拿到曹衝寫的那副門聯,又是一陣沉默。


    有時他都挺佩服曹衝的,怎麽能做到自信滿滿地把這種玩意給拿出來。


    曹丕對孔融的文章頗為喜愛,著實不忍孔融被曹衝活活氣死,頓時對著門聯修改潤色起來。


    按照曹操的要求,意思必須還是那個意思,就是得改到曲折委婉點!


    成為讀書人的首要原則,不許說人話!


    曹丕斟酌了半天,才改出自己覺得滿意的版本,親自拿去給曹操過目。


    曹操看了眼,覺得沒什麽毛病,就是多了幾分匠氣,少了幾分靈動,顯見是曹丕反複琢磨改出來的。


    他不由想到曹衝說“四哥文采更好”,這麽一看果然如此!


    曹操神色淡淡,點頭說道:“行,放下吧。”


    曹丕見曹操反應冷淡,知道曹操不太滿意。他沒有多說什麽,默默地退下了。


    到了鄴城,家眷都沒跟來,三兄弟又湊到一起用飯。


    曹衝見曹丕神色鬱鬱,湊過去問起門聯之事:“父親有讓二哥改嗎?”


    曹丕睨他一眼,心裏覺得就是這小子在瞎鬧騰,才會讓他花了半天改門聯還沒拿出讓曹操滿意的成果。他說道:“改完了。”


    曹衝立刻來勁了:“改成什麽樣兒的,二哥你說給我聽聽!”


    曹丕把自己改完的門聯給他念了一遍。


    曹衝毫不吝嗇地胡吹亂捧了一番,從對仗誇到韻律、從辭藻誇到用典,直接把曹丕誇到天上去。


    曹丕雖覺得曹衝啥都不懂純粹瞎吹,眉頭還是舒展了不少。


    一旁的曹彰卻也聽得牙酸,隻覺曹衝誇得有點過頭了。他嘴賤地問了一句:“改之前是什麽樣的?”


    曹衝一聽有人要欣賞原版門聯,二話不說就給曹彰念了出來。他念完還跟曹彰感慨:“怎麽樣?與二哥寫的各有千秋對不對?可惜父親不喜歡我寫的,不許我貼出去!”


    曹彰一陣沉默。


    這小子哪來的臉說自己寫的那玩意稱得上“各有千秋”?


    有這小子的原版門聯作對比,他剛才那通胡吹亂捧頓時變得名副其實起來!


    曹彰沒那麽多心眼,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毫不避諱地勸告曹衝以後少在人前寫詩,門聯也更別寫。


    畢竟要是遇到個跟曹衝臭味相投的,真把他寫的門聯貼了出去,往後曹衝就隻有跟他一起去從軍打仗一條路了!


    文壇廟小,容不下他的絕世詩才!


    曹衝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說他們不懂欣賞,以後他娶媳婦就要娶懂得欣賞他才華的。


    曹丕和曹彰都沉默下來。


    最後曹彰很仗義地說道:“將來你要是討不上媳婦,我過繼個孩子給你。”


    曹衝嚴詞拒絕:“不要,說不準你孩子也長黃須,一看就曉得是你生的,肯定養不親!”


    曹彰今年十九歲,已經在學人蓄須,結果長出來的胡須和旁人不太一樣,瞅著顏色偏黃,很有辨析度。


    連曹操都時不時喊他“黃須兒”。


    聽曹衝拿自己胡子打趣,曹彰沒好氣地說道:“那你還是自己生去。”


    曹衝說道:“當然當然。”


    兄弟幾個邊扯邊吃,一頓飯又解決了。


    相比曹衝兄弟三人的其樂融融,孔家的氣氛有些古怪。


    孔融如今是太中大夫,算是文官之中挺有分量的存在,每天得出去為朝廷幹活,到傍晚才下衙回家。


    這日孔融照常回到家,卻發現自己從小聰敏可愛的女兒有些魂不守舍。


    孔融年過半百,心腸柔軟了不少,見女兒這般表現不由問道:“素兒怎麽了?”


    孔融女兒名孔素,今年不過七歲,向來才思敏捷,今天的所見所聞卻讓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前些天孔素偶然注意到自家對麵被改成了鋪子,便叫人盯著看那鋪子要賣什麽。


    今日就是聽人來稟報說那鋪子開門了,又趕上兄長出門去給父親送飯,家中無人陪她下棋,她才帶上丫鬟過去瞧了瞧。


    沒想到居然碰上了曹衝。


    孔素對曹衝這人觀感挺複雜,曹衝講對聯規則的時候她分明覺得曹衝是懂的,到看到曹衝寫下那副門聯,她又覺得自己最開始沒看走眼――


    這家夥果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孔素理了理思路,把白日裏發生的事給孔融講了。


    孔融聽說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子去對麵看鋪子,就感覺有點不妙。


    那鋪子他早前也注意到了,雖覺得有人跑自己家對麵行商賈之事有點不悅,卻也不至於跑去以勢壓人讓對方關門。


    可聽女兒這麽一說,他頓時覺得這鋪子不太對勁,什麽人會跑來他們家對麵開書肆?


    思及近來發生的事,孔融不免聯想到曹家那對父子身上。


    老曹家素來是不要臉麵的,早些年沒錢養軍隊的時候,曹操連掘人墳墓盜財的事情都做過!


    特地跑孔家對麵開家書肆什麽的,曹操絕對做得出來!


    曹衝那小子年紀約莫就是十二三歲,女兒撞見的莫非是他?


    從女兒的描述看來,這曹衝顯然是個輕佻浮薄的家夥,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孔融不由仔細追問起來:“他寫了什麽門聯,竟叫你這般失魂落魄?”


    孔素從小讀書習文,連與外人接觸都少,隻覺曹衝寫的那副門聯有些難以啟齒。


    她掙紮良久,還是給孔融念了出來。


    孔素念完後見孔融沒什麽反應,忍不住說出自己的判斷:“父親,我怎麽覺得這書肆是衝著我們家來的?”


    孔融邀人到家中做客時,她與兄長偶爾也會聽上一耳朵,對曹家父子說要印書之事也了解一二。


    看到那句“孔聖經典不要錢”,孔素直覺便覺得這事是衝著孔家來的。


    孔融聽了女兒的話,終於從那副門聯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他捂著胸口直喘氣。


    孔素見自家父親氣得臉紅脖子粗,趕忙上前拍孔融的背替他順氣。她心中有些埋怨起曹衝來,對孔融說道:“父親莫氣,他若敢張貼出來,我定然叫人去撕掉!”


    孔融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隻咬牙罵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曹家父子,欺人太甚!”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今日那個寫下門聯的小子必然是曹衝無疑!


    為了下他臉麵,曹操父子居然敢把這種玩意貼大門口!


    他們自己看著這種東西,難道不會覺得羞愧嗎?!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第54章 【必然有詐】


    第二日一早,孔融出門,看了眼對麵的鋪子,發現對麵果然多了副門聯。


    孔融抬眼一看,看到偌大的“天下為公”四個大字,有點心梗。


    他再一看底下貼的上下聯,不由愣了愣。


    這門聯大體讀下來竟是讚頌蔡邕高義、孔子聖賢的,仔細品砸兩下,居然沒那麽糟糕!


    若非昨天聽女兒轉述了原版門聯,孔融都要覺得曹操轉了性!


    即便改成這樣,也抹不掉他昨天的記憶!


    孔融目不斜視地走了。


    孔融決定當作沒看到,路上卻有不少人駐足,饒有興致地欣賞起那副門聯來。


    管事的效率很高,拿到曹操命人送來的門聯便緊鑼密鼓地叫人張貼出好,還連夜叫人按照曹衝的意思往門口懸掛一麵簇新簇新的招牌,上書“大同書肆”四個大字。


    隻是有人上前去詢問,夥計卻說裏頭的書暫且不賣,外人還不能進去,隻是先開個門透透氣罷了。


    眾人看著裏頭滿滿當當的藏書眼饞得很,偏又做不出硬闖之事,隻得再到外頭把門聯欣賞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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