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臉色淡淡的:“她能在恨毒了她的繼母手底下十年無恙,又怎麽會是個簡單的,還不都是為著你?也隻你叫哀家操不完的心。”


    容妃訕訕地端著紫砂胎鑲玉檳榔的茶壺替太後倒茶,聲音嬌甜又綿軟:“那不是姑爸爸心疼我嘛!”


    “哀家這是疼出個淘猴兒來,片刻不叫人省心,你快些回去吧,晃得哀家眼眶子暈。”太後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三言兩語將容妃打發出門。


    劉佳嬤嬤叫蓮心等人出去,這才低聲開口:“主子,您這是打定主意要送大格格一場富貴了?”


    “靜嘉容貌比不過惠嵐,家世又紙糊似的,心計卻仔細,還沒那麽些花花心思,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蕙嵐這孩子實在是太單純,若是沒人幫她,等哀家百年後……”太後揉著太陽穴歎了口氣,“隻這些時日你也看見了,那孩子未必願意要這潑天的富貴,這宮裏你再清楚不過,個個是吃人的老虎,哀家也是狠不下心來。”


    劉佳嬤嬤不以為然:“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就安國公夫人那性子,大格格就是嫁了人能有個好兒?有容主兒在,在宮裏隻要她本分,還能得著安生。”


    太後也這麽覺得,她笑了笑:“再看看,皇帝大了,心思哀家都看不透,未必能成。”


    去乾清宮路上,靜嘉垂著眸子耐心聽董興福念叨,宮裏太監就好個口舌上的討巧兒。


    “立春以後,還是香椿最好吃,選了那紅尖兒的,隻掐最上頭一點,用老雞蛋炒了,奴才聞著都流口水,大格格明兒個可以叫壽膳房做了嚐嚐,不怕有味道,老祖宗也好這一口兒。”快到月華門時,董興福突然說到了吃上。


    靜嘉笑著應聲兒:“多謝諳達提醒,我回去就叫杜若拿銀角子定下,還有什麽好東西,勞諳達多說與我聽,也就春日胃口能好些。”


    其實她心裏清楚,這也是常久忠叫透給她的。


    雖說身上帶著味道伺候犯忌諱,可一來她不是宮女,二來太後早些年時餓壞了胃口,常常吃不香,她若帶著些微氣息伺候,勾起太後的興致,說不定還能叫太後進上幾口。


    董興福緊道不敢,躬著身子扶靜嘉走近月華門,就再不敢吭聲。


    守門的太監看見慈寧宮的牌子,雖覺得靜嘉有些眼生,也還是趕緊去稟報,沒一會兒,那太監就恭敬迎著靜嘉進了門。


    “給大格格請安,您這會子怎麽到前頭來了?”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孫起行笑眯眯湊過來,給靜嘉打了個千兒。


    靜嘉微偏了偏身子和氣道:“孫總管客氣,奴才來謝恩,老祖宗記掛皇上龍體安康,吩咐奴才給皇上送些水果過來。”


    孫起行略有幾分詫異,讓人掀開八角食盒看了裏頭的東西,臉上笑容頓了頓才續上:“那大格格且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稟報。”


    靜嘉察覺出孫起行臉上的微妙,心下更不爽利,可這當口卻也不能說什麽,隻在殿門口垂首站著,一點都不敢亂看。


    乾清宮禦書房裏,禦案前的昂藏身影聽了孫起行的話,頭都沒抬,隻慵懶道:“叫進來。”


    靜嘉進門就聞見了清淺暖香,等再往裏些,龍涎香絲絲縷縷撲入她鼻尖時,孫起行停下了腳步。


    靜嘉屏氣凝神理好衣裳,恭敬跪伏下去行大禮:“奴才安塔拉靜嘉,請皇主子聖安,皇主子萬福金安。”


    幾個呼吸後,靜嘉才聽到那不失年輕的清朗聲音淡淡飄進耳朵裏:“起來,在宮裏可還適應?”


    靜嘉規規矩矩站定:“回皇主子的話,老祖宗待奴才極好,奴才沒有不適應的地方,特地來謝皇主子恩典。”


    禦書房內再次沉默下來,皇帝將手頭的折子批完,似是才想起來還有個外人。


    他端起茶盞喝了幾口,深邃的眸子漫不經心往前頭看過去,還是他遠遠瞧見過的寡淡瘦削模樣,顯然安靜嘉並沒有她弟弟安寶赫說的那般好看。


    瞧見被孫起行擺在龍案上的荔枝,皇帝看靜嘉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仔細瞧還有幾分萬事於心的淡諷。


    “太後叫你送……荔枝給朕,說什麽了嗎?”他開口問道。


    靜嘉顧不得想別的,垂著眸子立馬回話:“回皇主子的話,老祖宗請皇主子萬事以龍體為先。”


    “哦?”皇帝眸中諷意更盛,“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靜嘉不敢在臉上露出任何情緒,恭敬倒退著出了禦書房,從頭到尾都沒看見皇上是圓是扁,就這樣一出來她臉上也立馬有些蒼白,倒是襯得她那寡淡麵容好看了些。


    禦書房內,等靜嘉出了門,孫起行諂媚地笑著湊上去:“萬歲爺,奴才替您剝上兩個?”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需要吃這個?”


    孫起行卻不敢當個笑話聽,趕緊躬下身子打自己嘴巴:“瞧奴才這張臭嘴,您看明兒個承乾宮的賞賜可是照規矩來?”


    皇帝偏冷清的聲音多了幾分玩味:“比照德妃加一柄玉如意吧。”


    他那位皇額娘為了提醒他,容妃的阿瑪定國公在南邊平定亂民起義立了功,如此煞費苦心,他不能不給臉麵。


    至於剛才那丫頭……皇帝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起枚荔枝唇角笑意漸冷,太後什麽心思不難猜,可臉麵這東西少不得,卻也得看他願不願意給,他隨手將荔枝扔到孫起行腦袋上,又低下頭處理起折子來。


    孫起行訕訕摸著腦袋,趕忙將裝著荔枝的琺琅碟子端走。


    另一頭靜嘉平穩了心緒出來月華門,董興福還在門外等著她,直打著傘將她送回頭所殿,連荷包都沒要,小跑著溜了。


    因為在乾清宮站了會兒,杜若比她回來的快,趕緊上前伺候她把濕了的旗裝給換下來。


    “主子可瞧見天顏了?”杜若有些好奇,笑眯眯問,“聽蓮心他們說萬歲爺長得俊美極了,您瞧著如何?”


    “在那個地界兒我敢抬頭?亂議主子,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籬[1]了。”靜嘉瞪她一眼,杜若吐舌,拿起繡活兒笸籮不敢再問。


    安靜下來,靜嘉數著迦南佛珠子細思量禦書房內的機鋒,皇上是冷是熱她並不在意,左右她隻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並不需要媚上。


    可皇上說荔枝時,明顯語氣不對,連乾清宮總管孫起行一開始瞧見她時都有些不對付,隻怕太後有什麽算計她沒吃透就上了鉤,這會子她眸中涼意跟正和帝倒是相似,太後想算計,也得看她願不願意配合。


    乾清宮這邊,孫起行端著荔枝回到值房,才忍不住笑出來。


    “諳達笑什麽呢?”旁邊司衾宮女靈月湊上來沾光,忍不住問。


    旁邊孫起行的徒弟林守成在一旁樂,替他師父回答:“太後娘娘竟叫大格格來給皇上送荔枝,嘖嘖……宮裏誰不知道,皇上但凡有時日不進後宮,太後就要想法子來請皇上雨露均沾,如今招數可是越來越新鮮了。隻怕這位大格格接下去日子不好過,後頭又要熱鬧咯。”


    孫起行跟著嘿嘿笑,靈月好不容易尋思明白,紅著臉啐一聲,荔枝也不吃了。


    他們正說話的功夫,頭所殿裏,靜嘉看見一旁的藥撚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漲紅了臉。


    荔枝有滋陰補腎,固精培元之效,雖沒甚大功效,宮裏主子愛吃幾口,也就是圖個好兆頭,可……就如林守成說的,皇上對後宮之事並不熱衷,太後娘娘時常派人催皇上對綿延子嗣上些心,這並非什麽秘密。


    算起來,皇上可是大半個月沒進內廷了。


    她先前是乍聽太後吩咐太驚訝才忘了這一茬,隻一會兒的功夫,靜嘉那臉色時青時紅換了好幾個顏色,好看極了。


    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在這種時候,給皇上送荔枝……靜嘉眼前有些發黑,咬牙在心裏罵太後老不修。


    要知道但凡太後催促,皇上總要給幾分麵子,宮裏那幾個公主阿哥大都是這麽來的。


    她去乾清宮不能走隆德門,隻能從太極殿和永壽宮門前繞路,這一路下來,她去乾清宮的事兒根本就瞞不住。


    荔枝打南方來,靜嘉細細思量,很快就想明白了內裏的彎彎繞繞,頓時扶著額頭渾身無力。


    若晚些皇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後宮那些女人定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慎嬪一個就夠人受的。


    她定定看著杜若繡活兒笸籮裏的剪刀,開始思考給自己一剪子,在頭所殿閉門養傷的可能性,隻要能獨善其身,她從來不吝於對自己下狠手。


    杜若抬起頭見主子眼神不對,嚇了一跳:“格格,您怎麽了?可是在宮道上魘著了?奴婢去拿香來?”


    不怪杜若這麽想,宮裏不管是前朝還是如今死人都是常事兒,老早就有傳言說陰冷時節和晚上會有冤魂在乾清宮前晃蕩,想跟皇上訴說冤情。


    但凡下雨下雪和夜裏,月華門前的甬道上都會有太監響鈴[1],提醒魂歸魂土歸土,讓他們別留戀塵世。


    靜嘉捂著滾燙的臉蛋兒歎氣:“我沒事兒,明兒個,我們晚些去慈寧宮。”


    受傷太刻意,她沒有跟太後對上的本錢,隻能多防著些。


    她心裏清明,是太後派她去的乾清宮,後宮裏妃嬪即便不樂意,到底性命無憂,她隻盼著自己能躲過無妄之災。


    至於皇上那裏……靜嘉自欺欺人地想,反正非逢年過節,隻要她謹慎些,也沒什麽機會見著皇上。


    第3章 人還在心飛了


    晚膳時候,皇上擺駕承乾宮的消息就傳出來了,鹹福宮裏立馬碎了一批上好的茶具。


    而翊坤宮小佛堂裏的德妃聽說後,對著伺候的婢女笑出來:“我說什麽來?隻要容妃坐不住,我這病也就該好了。”


    伺候德妃的宮女書雪是從馬佳府跟出來的,打小就伺候德妃,聞言佛豆子都不撿了,略帶歡喜去扶德妃起身。


    “主兒神機妙算奴婢早知道啦!”書雪脆生生地打趣兒,“要不奴婢把佛經給頭所殿那位大格格送過去些?”


    德妃笑著點點書雪的額頭:“促狹猴兒,小心叫人聽見挨皮笊籬,我可不替你求情。”


    見書雪吐舌,德妃才思忖道:“不過太後派大格格去前頭倒是新鮮了,難不成她想替容妃找個幫手?”


    “容主兒叫老祖宗寵得那般天真,老祖宗想替她籌謀也說得過嘴。”書雪蹙起眉來,“要奴婢說,這位大格格在宮裏幾個月,愣是誰都沒得罪,還叫大夥兒都喜歡,想來不是個心思淺的。”


    “安家這位大格格也未必想要進宮,倒是可以試探試探。”德妃垂眸在軟榻上端起茶來,“不過這些也不緊要,我阿瑪叫人帶話進來了?”


    書雪撿佛豆之前,被叫出去了會子才回來。


    “尚書大人說叫太醫給四小姐看過了,她身骨兒不錯。”書雪臉色落下來些,“主兒,您明知道大人他為何想要四小姐進宮,她姨娘那樣受寵,若是四小姐進來了不老實,您怕是要吃虧呀。”


    “無妨,阿瑪不敢寵妾滅妻。”德妃神色淡淡的,“等烏希哈進了宮她自會知道,這宮裏可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書雪還是不放心:“您也知道,自打您叫先皇後算計……端貴老爺子知道了反而冷著您,若是四小姐得了老爺子的青眼可怎麽辦?”


    “為著大阿哥,姑爸爸也知道該怎麽做。”德妃見書雪還想說什麽,隻打斷了她,“還有祖父在呢,此事不必再說了。”


    書雪歎了口氣,住口不再言語,她安能不知自己每多說一個字,都是在主兒心上紮刀子。


    “早些歇著吧,明兒還得去給太後請安。”德妃喝完茶淡淡道,那茶水清甜,她卻是滿心苦澀。


    當年先皇後彌留之際,馬佳府和先皇後為了馬佳一族的前途做了讓她進宮的決定,可為能讓她安心照顧大阿哥和長公主,先皇後一杯絕嗣的茶水,斷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


    偏大阿哥身子骨一直不好,就靠名貴藥材吊著命,德妃在這深宮之中看似身居高位,除了容妃誰也比不得,實際但凡知德妃無法生育的,誰肯把她放在牌麵上呢?


    慎嬪不就是從康太妃那裏知道這事兒,明明是下位嬪妃,也敢欺負她這個家世顯赫還得皇上憐惜的上位妃子,偏德妃沒底氣鬧嚷出來,隻不育一點就讓她失了所有先機。


    她也不想叫年輕漂亮的庶妹進宮,隻是若她不能有個屬於馬佳氏的孩子,但凡大阿哥有個萬一,端貴太妃和馬佳氏一族定會強硬讓人頂替了她的尊榮。


    躺下後叫纏枝杜鵑帳子遮了天地,德妃眸中才露出幾分陰狠,她為馬佳氏葬送了一切,想讓個庶女代替她?做夢!


    第二天,等靜嘉到慈寧宮的時候,妃嬪們都已經請過安離開了,隻有端貴太妃和康太妃陪著太後閑聊。


    “奴才請老祖宗安,請端貴老爺子安,請康老爺子安。”靜嘉踩著繡鳳穿花紋的地毯往裏緊走幾步,甩了帕子蹲福,臉上帶著些赧然,“昨夜裏奴才顧著繡活兒忘了時辰,今日沒能起來身,是奴才的過錯。”


    太後仔細看了眼靜嘉,見她除了不好意思,臉上並沒有別的神色,那雙杏眸依然清澈,在心裏滿意地點點頭,讓她起來。


    “本就是叫你進來陪哀家的,又不是讓你做伺候人的活計,晚起一會子算什麽,也值當的你說。”


    康太妃性子好,笑著附和:“我記得靜嘉是臘月生辰,如今實打實才將將十六,覺多也正常,我瞧著像是比剛進宮的時候長開了些。”


    端貴太妃冷哼出聲:“我倒沒看出來,安國公府和宮裏能比得了?有姐姐金尊玉貴養著,她要臉色還不好看,那叫沒福氣。”


    不管這幾座大山怎麽說道,靜嘉抿唇乖順安靜聽著,茲當說得不是她。


    太後不想留靜嘉在這裏招端貴太妃的眼,便隨意笑笑打發她:“前幾日你給哀家做的水晶點心很是不錯,不如你再做些叫這兩個嘴饞的嚐嚐?”


    靜嘉笑著屈膝:“是,奴才這就去禦花園采櫻花。”


    轉身出了慈寧宮,靜嘉不動聲色吐出口濁氣,好歹是避開了妃嬪,端貴太妃從來都是個急脾氣,說兩句又不掉肉,她半點不放心上。


    杜若覺得有些不大對:“格格,奴婢瞧著……”


    “禁聲。”靜嘉捏緊她的手腕子,“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管出了哪個門兒,都要當自己沒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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