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恒覺得莫先生所說很有道理,他眯著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眸中多了幾分狠意:“既如此,那此番萬歲爺北巡,便是個好機會,將變數掐死在搖籃裏才穩妥。”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德恒活了大半輩子,他也不是個猶豫的人,立刻便對著心腹吩咐:“叫鄂魯傳話給端貴太妃,就說計劃有變,隻叫錦貴妃壞了名聲還不夠,這次要趁機除去安塔拉氏才行,叫她往南三所……”


    “大人!”莫先生緊著阻止德恒繼續說下去,低聲道,“您忘了,小公爺對貴妃……頗為友善,小公爺又是個心地純善的,此事還是不要叫小公爺知道為妙。”


    德恒皺了皺眉,也為孫子有些拎不清心煩,他歎了口氣:“你說的也對,那就不必叫鄂魯知道了,另外安排園子裏的釘子,隱秘些跟索嬤嬤說吧。”


    等那心腹領了命令出門後,那莫先生才不動聲色勾了勾唇角。


    皇帝這邊借護著靜嘉的時機,除去幾個早就想查辦的官員,過後可以換上忠於他的天子門生,這叫皇帝心情很是不錯。


    隻是這份好心情,等回到後殿裏,看見被林守成擺在一旁的荔枝時,變成了哭笑不得。


    “你貴主兒送過來的?”皇帝挑眉問。


    林守成夾著屁股垂首回話:“回萬歲爺,是貴主兒特地叫魏嬤嬤送過來的,說是……說是給您補補身子,貴主兒還說……”


    “還說什麽?”皇帝是氣也氣不得,說不氣吧,又特別想去天地一家春,好好收拾收收某個小東西。


    若不是顧忌著她的肚子,她還真當自個兒好性子不收拾她呢?


    “貴主兒還說,萬望皇上保重龍體,她既然掌管了後宮,關心萬歲爺的身子也是貴主兒的本分,她……已經吩咐了禦膳房,好好給萬歲爺補身子。”


    皇帝:“……”


    這下子他是真氣笑出來了,半句話都不想多說,扭身就往外頭走。


    林守成瞧著這又是往天地一家春去,探了探頭,見師父跟上,他隻能擦了擦臉,軟著兩條棉花似的腿跟在後頭。


    老天爺保佑,林守成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個兒還能有當麵暗示萬歲爺不行,還好好活著,腚也不腫的時候,靜嘉這會子在林守成心裏,已經快要趕超皇威了。


    靜嘉正跟魏嬤嬤商量過幾日宮人們過七巧節的事兒,以前這日隻是給宮人們發些銀錢,叫不當值的私底下樂嗬樂嗬,靜嘉覺得有些沒意思。


    她還記得小時候額娘跟她說過民間七巧節有多熱鬧,花樣兒也多。


    自打正和帝繼位,宮中總體就一直有些悶悶的,許是皇帝剛繼位時,大清局勢不好,國庫不豐的緣故,這才叫所有人都隻能龜縮一隅想方設法打發時候,悶久了可不就光顧著瞎尋思害人了嗎?


    七巧節日子緊,靜嘉還不打算大辦,這回皇帝要北巡,中秋時候必定不在宮裏,可這樣的大日子也不能不過,靜嘉打算給後宮妃嬪和宮人們找點子事情做,也好是叫宮裏熱鬧起來。


    翻過年去就正和九年了,老百姓們日子都越過越好,沒得宮裏反而一直是一團死水的模樣。


    再說靜嘉圖謀甚大,以後宮裏恩寵必定寡淡,進了後宮就沒有出去的,她總要替她們找個活下去的盼頭。


    靜嘉正聽魏嬤嬤和杜若在跟前說的熱鬧呢,突然見兩個人停下來蹲身,立馬笑著扭過頭:“萬歲爺來啦?”


    皇帝不等她下軟塌,直接上前攬住她:“嘴皮子不饒人就算了,還敢促狹到朕身上,以前怎麽不知道你跟個淘猴兒似的。”


    “日久見人心嘛。”靜嘉笑眯眯道,“臣妾這是在您跟前兒越活越自在啦。”


    皇帝失笑,靜嘉這麽說,確實叫他心裏高興,若不是知道靜嘉有多會說討巧的話,估摸著再生氣到她跟前也氣不起來了。


    “你這是打算鬧出點動靜來,好叫朕還沒出行前,先瞧瞧貴妃的威風?”皇帝剛才聽了一鱗半爪的,他本來就沒打算跟靜嘉計較,便笑著轉了話題。


    靜嘉點頭:“那自然是要對得起萬歲爺提拔的。”


    “真念著朕的好,就別一次次拿朕開涮!”皇帝輕輕敲了敲靜嘉腦門兒,“一日不收拾你,這就要上房揭瓦了是嗎?”


    靜嘉輕哼,不跟他趕話頭子,剛得了貴妃位還新鮮著呢,她這裏好話多得是,張嘴就來:“那臣妾不是想見萬歲爺嗎?又不好總去前頭叫人說萬歲爺寵溺無度,這才想法子叫您過來呀。”


    說罷她輕輕勾著皇帝的馬蹄袖口,聲音柔軟又清甜:“您這不是來了嗎?用什麽法子,您就別跟我計較了嘛。”


    皇帝本就動了情,叫靜嘉這把刻意討巧的小嗓音一嘟囔,心窩子裏的春水都要沸了,咕嘟咕嘟冒著泡,叫他隻覺得渾身都酥酥癢癢,恨不能將這小東西揉進身體裏,隨時攬在身邊才好。


    皇帝眸底微微發暗,眼神一掃,等奴才們都退出去,他這才捏著靜嘉後脖頸兒親上去:“最淘神兒的是你,偏怎麽都是你有禮,你這是打量著朕不敢收拾你?”


    “那……臣妾也沒不讓您……”靜嘉扭過臉去,恰到好處紅了麵頰,“收拾呀……”


    三個柔軟的字兒叫靜嘉說的曲回婉轉,直將靜嘉覺得不踏實的試探遮掩進軟甜聲兒裏,她總覺得皇帝有些不大對勁,可是哪兒不對勁兒她又說不上來。


    靜嘉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第94章    巾幗榜(一更)……


    皇帝動作輕柔攬著靜嘉, 日子久了,這不經意間的小習慣倒是讓皇帝無師自通怎麽叫靜嘉靠得更舒服些。


    他輕笑著打斷靜嘉的思忖:“你這是在跟朕邀寵?朕可是記得從前有個黑心腸的小東西跟朕說,從來沒想著邀寵呢。”


    靜嘉:“……”八百年前的舊賬您要是非得跟我算, 那我可要掏出小黑本兒來, 咱們慢慢說道說道了。


    “後宮的事兒都交給你了,你且好好鬧出個響兒來, 也好是叫人知道大清國運昌隆,早已經不是前朝時後的光景兒了, 辦好了這差事, 你這貴妃也就坐穩了。”皇帝笑著道, 在她臉頰上親了親, “沒事兒別總瞎尋思,朕這些時日容你休息一二, 還不是礙著你那層出不窮的鬼主意,如今宮裏都知道你有孕,若是叫了水, 萬一被人知道……”


    靜嘉讓皇帝這番話說得消了些不安,不好意思地將臉埋進皇帝懷裏:“您別說了, 我就是跟您鬧著玩兒呢, 這不是怕您生氣嘛。”


    沒想到還有這一茬的靜嘉, 被皇帝說服後, 這才歇了忐忑的心腸。


    皇帝說得對, 畢竟人多眼雜的, 皇帝比她還要謹慎, 倒是她光想著別因為這一樁事兒叫萬歲爺不喜,反倒是沒想周全。


    “您北巡要去多久呀?”靜嘉掩下自己胡思亂想的不好意思,趕緊換了話題問道。


    “這是朕繼位後, 首次去漠南,北蒙已經安分了好幾年,近兩年邊境又開始有摩擦,朕此去不止是為了震懾漠南,也是為了檢閱西北駐軍,估摸著要兩個月左右才能回來。”皇帝也不拆穿靜嘉的小心思,回答後,意味深長湊到靜嘉耳邊,“從你晉位起到朕回來,三個多月呢,朕都給你記著……到時候朕親自喂你吃荔枝,如何?”


    靜嘉叫耳畔灼熱的呼吸逼得呼吸一窒,在自個兒沒發現的時候,耳朵尖已經變成了紅翡顏色。


    皇帝瞧見她不好意思,心情特別好,不繼續逗她,隻笑著問:“我聽你剛才跟魏嬤嬤說起七夕和中秋時候的事體,貴妃娘娘打算怎麽做?可是要在宮裏鬧一場花燈會?”


    皇帝剛才是聽見靜嘉隱約說了句民間節日風俗的事兒,略有些擔心,就怕靜嘉累著,也怕到時候有人趁機下黑手。


    靜嘉笑得得意:“您小瞧我了吧?花燈會有什麽意思,老百姓們年年歲歲都看的不算新鮮了。宮裏規矩還多,也不能更熱鬧,萬一走水不好收場。”


    “哦?那你打算如何?”皇帝來了興致,笑著問。


    靜嘉不肯說:“左右這兩日就安排好了,您隻管看著就是,後宮既然交給了臣妾,您隻管放心。”


    “你這是盤算著朕若是不同意,便先斬後奏的意思?”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她的臉蛋兒。


    靜嘉握住他狹促的手指晃了晃,嘴上不肯饒人:“我在您心裏就是個老狐狸呀?您等著瞧就是了。”


    皇帝失笑,不是老狐狸,也是個山野間出來的小狐狸成精,他為了誰啊?還不是打算提前替她掌幾分體麵麽。


    罷了,靜嘉不願意多說,皇帝也不問,左右靜嘉的穩妥他還是相信的。


    沒想到靜嘉還真是給了皇帝幾分驚喜。


    滿人入關前,滿族的姑奶奶們地位很高,可自打入了關,聖祖嘉廉帝便推行漢化,好的學了多少靜嘉不評論,可一些迂腐的禮法規矩也學了來。


    還有好些老姓兒人家自詡高漢人一等,哪怕是走雞鬥鳥玩兒都要玩兒出花樣,這規矩甚至比好些漢人家裏還要刻薄,慢慢女子地位就低了下來。


    到承德帝時候,說句不好聽的,滿人家姑奶奶除了沒嫁人的時候地位還稍微好看點,嫁了人後但凡家世不那麽硬氣,活得還不如漢人家裏的女子,幾乎都被磋磨得鬱結於心,長壽的就少。


    哪怕墨勒氏那樣瘋,她也不敢明目張膽指責安國公是渣滓,隻能暗地裏想法子害人。


    靜嘉若是以後想要做皇後,她家世跟不上,哪怕寶赫替她做臉,也要叫人瞧不起,不知道要添多少膩煩和算計。


    她隱忍多年下來,絕不可能再受被人桎梏的罪,所以她要叫女子的地位高起來,不說能夠與男子平起平坐入場為官,起碼不能作為男人的附屬能夠隨意被人掌控了人生。


    她改不了這世道,卻能潛移默化提高自個兒在女子心中的威信。


    別看男人在家裏家外都說一不二,實則女子被壓迫久了,不動聲色也能做很多事兒,不然枕邊風是怎麽來的呢?


    七巧節前一日,靜嘉登上貴妃位後,頭一次以貴妃的身份給內務府和後宮妃嬪下了命令,著內務府給園子和宮裏所有宮人和後妃都傳達貴妃旨意,七巧節要滿皇城同樂。


    七巧節自古便有,隨著歲月醇厚前行,這個與年輕人有關的節日花樣兒層出不窮,鬧得極為熱鬧,認真算起來是女子最放鬆也最展揚的一日。


    靜嘉便是想叫女子的身份也更展揚些,與魏嬤嬤商量著,將自個兒惦記了許久的想法提了出來。


    七巧節之所以被稱為七巧,有乞巧、賽巧、鬥巧、應巧、驗巧、輸巧、迎巧七種玩法兒,隻各地風俗有所不同,各有各的偏重,大清上下都會的當屬前三巧。


    靜嘉令內務府掌禮司出了一紙巾幗榜,張貼在園子裏大宮門左右,宮裏則張貼在東西六宮前頭。


    隻要願意參加的宮人,即可參加這三項的比拚。


    鬥巧是用混合了日夜晾曬過的七巧水,看最多能夠立起多少根針。賽巧是在傍晚時候不點燈,隻用五彩線編織吉祥紋的絡子,而乞巧則是比拚對月穿針。


    巾幗榜規定了用一日功夫,宮人們選擇自己擅長的項目參加,分為早中晚三場,榜單隻取三次比拚的前三位,共計九人,獲得由正和帝和錦貴妃共同賞下的五福東珠繡鞋。


    那繡鞋是用上好的月白色雲錦做了,左右各繡兩隻金蝙蝠,正前方也有一隻,而在前方金蝠的唇角銜一枚東珠。


    按理說東珠有規製,奴才們是絕對不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可皇帝下了旨,得五福東珠繡鞋者,穿繡鞋可見尊位不跪,有冤屈可越級麵聖,將來可以自主擇婚,任何人不得強迫,一旦被發現有違背者,按抗旨處置。


    內務府將貴妃的命令傳達到各處後,滿宮的宮女們嘩然,包括在後妃身邊伺候的。


    能近身伺候的宮女,比其他地方的宮女是要多一份展揚,可知道了主子的秘密,也失去了選擇出宮的權利,好一些叫主子賜婚給門下的奴才,不好的幹脆命都保不住。


    若是能夠上那巾幗榜……宮女們個個兒都心思浮動,且不說能隨時麵聖,這性命便有了保障,哪怕是主子也不能隨意將她們賜給別人。


    保護不是絕對的,可有這樣一雙鞋,活下去的可能要高不少。


    更別說內務府還說了,允準宮人們穿這五福鞋回家探親,按吉利話兒說叫做五福臨門,家裏人都跟著展揚。


    隻是這命令一傳出去,好些後妃都氣得要吐血,連容嬪都忍不住在殿內臉色鐵青罵了半天,恨不能生啖靜嘉的血肉。


    這巾幗榜聽起來像是玩鬧似的,好像貴妃單純為了展示自個兒掌管六宮的權柄,可但凡聰明點的,多想想就要怒火滔天。


    靜嘉此舉不但叫沒能跟在主子身邊的宮女們起了心思,貴妃有令後宮妃嬪身邊的貼身奴才都要參加。


    若是貼身伺候的宮人們不滿上位妃嬪,得了這五福繡鞋,豈不是隨時都可以跟萬歲爺告密?以後她們還怎麽拿捏宮人!


    可若是不許宮人參加,又好像她們陰私事兒多了心虛似的,參加了不叫宮人真拚,那輸了主子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如此一來,後宮妃嬪少不得要對宮人好些拉攏自個兒的奴才,可心裏到底膈應,宮人們小心翼翼伺候著主子忖度上位者心思,也少不得要多想。


    忠心的為了自家主子輸贏還好說,稍微有點小心思的……這是逼著後宮妃嬪們更費心神禦下呢。


    更別說若真有宮人贏得了五福繡鞋,心窩子裏感激的首先也是靜嘉,其次才有心思感念主子是不是心慈。


    靜嘉這個舉動,直叫好些平日裏刻薄的後妃們惡心的吃不下飯去,連覺都睡不好,氣得到處都不舒坦。


    皇帝倒是在天地一家春笑得幾乎要失了九五至尊的儀態:“你這個淘猴兒啊!你……哈哈做得好!也省得後宮那些女人天天沒事兒幹,就想著怎麽算計別人了,這會子先叫她們把自個兒身邊的人算計明白再說。”


    他攬著靜嘉,心裏的喜悅幾乎要從眼眶溢出來,他不願意掩飾自己的歡喜,一下下輕柔親在靜嘉麵上,唇角的弧度怎麽都下不去。


    “寧寧這小腦瓜裏天天都在瞎尋思什麽?還真叫你想出這種點子來了,你真真……是叫朕驚喜。”


    雖然七巧節隻限在園子裏和宮裏,可這不過是第一次試水罷了,皇帝眼界比後宮諸人要高的多。


    這巾幗榜一出,宮人們都要沸反盈天,若是將來節慶時候,皇宮內的主子們想要與民同樂,或者與百官同樂……


    皇帝唇角又往上翹了翹,瞧著靜嘉寫的那些不算難懂的條條框框,皇帝可以肯定,往後他那些愛卿們又要頭疼了,非得花費許多功夫好叫家裏別翻了船,還得敲打家裏的後輩,別做了什麽惡事兒,萬一調-戲個得了五福繡鞋的,人家上皇帝跟前把你告了……


    以後隨著一點點將規則慢慢放出去,女子地位不但要高許多,以後膽敢欺壓民女,仗勢淩弱的都要仔細著自家老子脖子到底夠不夠硬。


    另者如今百官們暗戳戳抱團兒,這次晉封貴妃若不是皇帝先下了聖旨,後頭又拿捏住了富察文博和柳昌盛的把柄,真要叫人鬧到金鑾殿上,百官一起進諫,皇帝也要束手束腳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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