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呢?”采萍低聲安慰她,“大夫人,您別灰心,小少爺就是性子野了點,不服管,但是人不壞的。”


    說到人不壞這幾個字,采萍多少有些心虛。


    她聲音大了一點,裝成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小少爺從小就沒娘,跟著大爺走南闖北地做生意,老夫人對他也不太關心,所以性子倔,也能理解。再者說,大夫人,您剛來宋家一年,小少爺常常不在家,不了解您。但是人心啊,都是肉長的,您對他這麽好,小少爺遲早有一天能看見的……至於前幾天的那件事,小少爺不是故意的,您也別放在心上……”


    “不是。”寶瑜夾了一筷子藕片在碗裏,“人心不一定是肉長的,有些人天生沒有心。”


    采萍沒聽清,錯愕地“啊?”了一聲。


    寶瑜笑著岔開這個話題:“前幾天,什麽事啊?”


    “就,鐲子的事。”采萍小心翼翼問,“您忘了?”


    說著,采萍自責地低頭:“是奴婢多嘴了——”她今日實在是說得有點多,壞了下人的規矩。


    鐲子……寶瑜閉了閉眼:“我沒忘。”


    她怎麽會忘呢?即便前世今生,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始終是梗在她心頭上的一根刺。


    事情的起因是,宋堰夜不歸宿,去找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爛醉得喝了一整晚。


    寶瑜擔心他出什麽亂子,等了一夜,心力交瘁,第二天早上宋堰回來,她將他叫到院裏來,實在沒忍住脾氣,斥責了他幾句。


    “你才十四歲,怎麽能出去和別人喝酒?我聽你小叔說,你還去賭錢了?宋堰,你能不能學些好,走上正道。你爹那樣正派寬廣的男人,你是他的兒子,不能給他丟臉……”


    寶瑜大概記得,她說了這些。


    宋堰沒讓她說完便搶了她的話:“正派寬廣有什麽用,早早就死了,再把家產都白送給你這樣的狐狸精嗎?”


    狐狸精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刀子一樣紮在寶瑜的心上,拔|出|來便是一個血窟窿。


    宋堰不過十四歲,但已經長得人高馬大,比她高出半個頭。又喝了酒,鼻子裏噴著酒氣,搖搖晃晃的,眼底都是血絲。寶瑜也有些害怕他,但是當時被氣得迷了心,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宋堰的臉被打得歪過去,回過神來也氣狠了,攥著寶瑜的手腕將她一把按到了牆上。


    玉鐲子磕碎成了兩半,斷口處割破了手腕上的肌膚,黏膩溫熱的血流了兩人一手。


    寒春院裏的小丫鬟都被嚇壞了,寶瑜也嚇壞了,宋堰的眼神太可怕,像是頭想要吃了她的狼。


    最終,宋堰還是鬆開了手,臨走前惡狠狠地留下了一句:“別再讓我看見你。”


    ……


    寶瑜掀起了左手的袖子,果然,被白布包裹著,傷還沒好透。


    她把袖子放下,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飯,心想著,她前世到底是哪裏來的那麽多爛好心,竟然想著要拯救宋堰這樣的不良少年?十四五歲的時候喝酒賭博、聚眾打架,長大了以後殺人放火、起兵造反,宋堰的一輩子都是個人渣。


    人渣就應該自取滅亡,不值得一點好臉色。


    寶瑜吃了幾口菜,抬頭問:“采萍,那個生辰宴,有多少人知道?”


    “就咱們寒春院的知道。”采萍答,“您說過要給小少爺一個驚喜的。”


    “不辦了。”寶瑜道,“過兩天咱們自己吃。”


    采萍眨眨眼,茫然問:“……啊?”


    “還有,以後不要再在我麵前提宋堰這兩個字。”寶瑜擱下筷子,“我聽了就覺著惡心。”


    “我吃好了,去沐浴了。”寶瑜笑著拍了拍采萍的背,“你不要拘束,吃飽了再走,晚上不用過來伺候,把院門鎖好就去休息吧。”


    采萍看著寶瑜走去浴房,關上門,仍舊愣愣的。


    大夫人怎麽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呢?


    ……


    寶瑜在浴房裏足足呆了半個時辰。


    水汽氤氳間,她覺著思緒也恍惚了,許是剛才提起了宋堰的原因,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宋堰的那張臉。


    其實她已經快要記不清他的臉了。


    前世的最後一段時間,約有一年半,寶瑜沒有見過宋堰的麵。他忙於四處征戰、籌集軍餉,很少有時候能回到宋府,就算回去了,也不會到她的院裏來。


    宋堰似乎極其地厭惡她,從小到大,都很厭惡。


    在寶瑜的印象中,宋堰從沒與她說過任何一句溫言軟語的話。


    所以,前世的最後一場戰役,宋堰將她獨自一人丟在了宋府,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應該早就盼著她死了吧?


    再回憶起這些的時候,寶瑜的心情極為平靜,這讓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她本以為至少會有些恨意的,但竟然一點都沒有,連難過都微乎其微。或許是她所有的濃墨重彩的情緒,都在前世自刎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浴桶裏的水已經一點熱氣都沒有,寶瑜站起來時,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隱隱約約的,她聽見窗外傳來下雨的聲音。


    第4章 四   她感覺那雙眼中藏著極深極深的情……


    這場雨一直下到第二日的晚上,也沒有停。


    寶瑜一直待在寒春院裏,老夫人傳話來說免了她這幾日的晨昏定省,寶瑜樂得不去。至於原因,她心想著,可能是昨日晚上過於尷尬,連向來臉皮比城牆厚的老夫人也懶得見她了。


    唯一讓寶瑜覺得驚訝的是,宋老夫人竟然舍得重罰采玉。


    上輩子,采玉在她的院裏囂張跋扈了三四年,老夫人護著捧著,直到最後采玉勾引宋堰,被宋堰給一刀殺了,才算了結。


    如今不知道老夫人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轉了性。


    不過,她愛怎麽樣那都是她的事,寶瑜懶得操心,她隻想要保全自己。


    天將將黑的時候,采萍敲門來送藥。


    寶瑜正低著頭,專注地給一隻藏藍色的荷包上繡銀絲竹葉紋。


    聽見門響,她趕緊三兩下咬斷線頭,把荷包輕輕放進針線簍裏,又抓了片布料蓋上:“進來。”


    “大夫人,您這幾日可別出門了,風大雨大的,冷得好像初春。”采萍端著兩碗藥快步地走進來,邊小心翼翼地用後背掩上門,“您這幾天身子不好,喝了藥就趕緊歇下吧。”


    “知道了。”寶瑜溫和應下,她接過自己的那碗,囑咐道,“你回去時候也喝碗藥,別著涼了。”


    采萍笑得眉眼彎彎,她生得圓潤,頰邊擠出兩個酒窩:“誒。”


    昨日請大夫來給二黃看病的時候,寶瑜順便給自己也討了一副方子。


    寶瑜記得清楚,前世二黃死後,她也跟著大病了一場,一半是因為傷心,還有就是被這纏人的壞天頭給凍著了。那場病來勢洶洶,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後來雖抽絲剝繭地好了,身子卻也大不如前了。


    經曆了一世,寶瑜才知道,什麽金錢、權勢,全都沒有一副好身體來得重要。


    她害怕再如同前世一樣生那場病,小心地預防著,能不見風就不見風。


    采萍給二黃喂藥,喂了一半,寶瑜給接過來:“我來吧。”


    采萍便垂手站在一旁,有一遭沒一遭地和寶瑜閑聊:“大夫人,咱們院裏有棵桃子樹,現在正開花呢,但是奴婢聽人家說,屋裏種桃樹不好。”


    寶瑜偏頭看她:“怎麽說呢?”


    采萍搖頭晃腦道:“說是因為桃花、桃枝、桃子,全都是紅色的,和血的顏色一樣,妖魔鬼怪都喜歡在桃樹上住,會給家裏帶來厄運。”


    外頭陰風怒號,屋裏空蕩蕩的就她們兩個人,寶瑜被她這話嚇得打了個激靈。


    “別瞎說。”寶瑜笑著製止她。


    上輩子,采萍和她並不算親密,直到後來那次遇襲,采萍用命救下她,寶瑜才知道這宋府裏還有著這麽一個善良的姑娘。


    隻是沒想到,看起來老老實實的采萍,原來是個小話癆。


    采萍現在不到十四歲,還是個小丫頭,聽了寶瑜的話,吐了吐舌頭:“那不說了。”


    她停頓了片刻,又道:“大夫人,聽說三爺剛剛回來了,是官府給送回來的,聽說是喝醉了,在賭場鬧事,被關了三天。”


    宋正昀,寶瑜的手在空中停了瞬。她那個不學無術,每日隻知道喝花酒、逛戲樓的小叔子。


    宋正昀和她年紀相仿,隻比她小了三個月,但十八歲了,也沒娶親。


    整個淮寧都知道他那個放|蕩的名聲,沒人願意將好女兒嫁給他,差了的,宋正昀也看不上。


    生於經商世家,宋正昀在算賬上很有天賦,隻是人過於浮了。從前寶瑜盡大嫂的本分,每次宋正昀惹出事來,宋老爺和宋老夫人嫌他丟人,都是寶瑜親自去衙門領人,再把他送到私塾去,諄諄督促,勸他好好讀書,以後給宋家爭光。


    不過,或許真是應了那句話,人要是管的事多了,連狗都嫌。


    宋正昀不但沒感激,還總是白眼看她,後來寶瑜才從他院裏一個仆人的口中得知,宋正昀煩她煩得很,說她多管閑事,日日盼著她早點被休。


    “以後這種事,不用和我說。”寶瑜道,“咱們就在這寒春院裏好生呆著,外房的事,一概不管。”


    采萍接過二黃喝淨的空碗,應了聲:“知道了,大夫人。”


    采萍走後,寶瑜又在床上逗著二黃玩了會,看它精神越來越好,心裏頭也高興。


    把手指放在二黃的腦門上,寶瑜輕聲問:“二黃,等你的傷全好了,咱們就回沈家,好不好?”


    二黃仰著腦袋看她,低低地嗚了一聲。


    “我今日抽空算了算我傍身的錢財。這一年的月俸,加上大爺死前留給我的一筆錢,差不多快一百兩。”寶瑜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不多,但是也夠咱們花了。咱們在平昌有房有地,生活不知道有多舒坦,才不留在宋家受這窩囊氣呢,你說是不是?”


    二黃嗓子裏哼哼一聲,像在附和寶瑜的話。


    寶瑜笑了下,她拿出針線簍裏的荷包,端詳片刻,忽然又問:“那你想不想再要個爹爹?”


    這次二黃還沒反應,寶瑜忽聽見窗外麵傳來了“哐當”一聲巨響。


    寶瑜急忙回頭看,幾扇窗子都嚴嚴實實地關著,並沒有異樣,寶瑜心口砰砰地跳,又盯著看了會,暗道自己多心。


    她剛才聽那個聲音,好像是誰跳進來了似的。


    “睡覺吧。”寶瑜沒心情再說下去,她忽然想起了那會采萍說的什麽桃樹招鬼的傳聞,覺得後背陰嗖嗖的。


    她原本不信鬼神,可自從重生了這一遭,不信也信了三分。


    說不定真有鬼呢?


    寶瑜掖了掖二黃的小被子,下床吹熄了燈,臨轉身前,她下意識看了窗子一眼,身子卻猛地一僵。


    寶瑜的視線盯著最東側的那扇小窗,剛才隱隱約約的,她看見好像有一道黑影走過去。


    有人?


    寶瑜不知自己是眼花還是怎麽,她緊張地咽下口唾沫,手摸上了針線簍裏的銀剪子。


    她其實很害怕雨天,也討厭雨天,前世,她死去的那一天,就下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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