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堰率先走進船艙,打開了臨近出口的幾個蓋子,露出碧綠的茶葉來。


    劉英山跟進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好茶,真是好茶。”


    越往深處走,到最中央的地方,光亮越少,幾乎看不清楚腳下的路,宋堰掏出火折子來,慢慢地點燃。


    “劉首領,你剛才說,對我家大夫人,如果不聽話,就將她關起來……”宋堰問,“你真的有過心儀的女子嗎?”


    “沒有,怎麽了?”劉英山吸了吸鼻子,他感覺到空氣中的味道好像有些不對,不再是沁人心脾的茶香,反而有些嗆,他的注意留在宋堰問的話上,不滿地道,“你問這個幹什麽?趕緊把這幾個蓋子打開,我看看,是不是茶葉都爛了?”


    “你應該是沒心儀過誰的。”宋堰笑,“真的喜歡,應該希望她過得比自己更好,又怎麽狠得下心去傷害呢?”


    “沒頭沒尾的,都說些什麽?”劉英山皺皺眉,想要自己打開蓋子,被宋堰按住了手。


    “劉統領,我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麽好事,我殺過人,放過火,就像你說得那樣,我起義了,但不是為了百姓,是為了我自己。我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陰私算計,才讓她越來越失望……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宋堰看著劉英山越來越不解和急躁的臉色,輕聲問,“殺了你,算不算做了件好事?”


    “宋堰,你——”劉英山不知道他在瘋言瘋語些什麽,但直覺危險臨近,手按在刀鞘上就想要拔刀。


    宋堰刷的一聲解開遮在蓋子上的布巾,露出了攔腰高的一大箱□□,硝煙味衝鼻而來,劉英山大驚:“□□?”


    他看著宋堰拿著火折子要點火,肝膽俱裂,掉頭就往船艙外跑:“撤!”


    火星閃爍著吞噬了火撚,宋堰咬咬牙,一刀劈開船艙中央的木門,毫不猶豫紮進了水裏,幾乎就在他將要遊到岸邊的前一瞬,耳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宋堰隻覺一股強大的力量拍在他的脊梁上,他毫無還手之力,被掀翻起了三尺餘高,而後砰的一下砸在了一塊巨石之上。


    耳邊的爆炸之聲接連響起,宋堰早就將臨近首船的其他幾艘船隻上的茶葉,全都換成了□□。


    如今一燃俱燃,整個碼頭成了一片火海,劉英山帶來的那些匪徒,大半都被炸得屍骨無存。


    早就埋伏好的官兵們殺聲震天,從四麵八方湧來,與劉英山殘餘的部下交戰在了一起。


    “宋堰!”劉英山滿臉是血,一隻眼已經血肉模糊,他吃力地撐刀從地上爬起,四處張望著大吼,“我殺了你!”


    宋堰躺在距離他不遠的地麵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也抓著刀,緩慢地站起來。


    “你在這。”劉英山看見他,咧嘴一笑,眼中滿是殺氣,“我殺了你!”


    閃著銀光的刀鋒衝著麵頰劈來,宋堰咬著牙,舉起長刀抵擋,看著近在眼前的雪亮刀鋒,宋堰心中想的是,上輩子,寶瑜在臨死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絕望?


    右臂像是撕裂一樣地疼痛,宋堰感受到有血汩汩流出,應該是磕在那塊巨石上的時候,骨頭斷裂插破了皮肉。


    宋堰看著劉英山,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情緒讓人複雜得看不懂。


    “你說,如果她知道了,你死在我手上,她會覺得高興嗎?”


    第37章 三十七   寶瑜一路都走得很順利,兩日……


    寶瑜一路都走得很順利, 兩日後到達棗山,果然遇到了正等候在那裏的娘親和沈惟。


    久別重逢,寶瑜不由喜極而泣, 她拉著沈惟上下打量,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 不像是上輩子她最後一次見到他一樣,因為在戰場上掙軍功, 斷了一條胳膊。


    娘親也還是硬朗的, 沒有染上前世的那場病, 如今眉眼帶笑,一切都好。


    直到今天,寶瑜才有了她真正重活了一次的感覺, 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樣子,他們一家子,還有機會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姐,你怎麽總是摸我的胳膊呢?”沈惟笑著躲開她,“癢得很。”


    寶瑜隻是抱著沈惟的胳膊哭, 許久說不出話。


    接上了娘親和沈惟, 寶瑜繼續一路向南,按著原先定下的路程, 不出半個月, 就到了臨南島。她像是完全忘記了曾經在宋府中的一切的樣子, 無論娘親和沈惟怎麽旁敲側擊地問,寶瑜也不肯說關於宋府的任何事。


    她拿著積蓄在島南側臨海的地方, 買下了一座小宅子,隻是看起來簡陋還灰撲撲的磚石房子,但比起島上大部分的茅草房, 還是很好的,保暖,且結實。房子後麵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寶瑜帶著沈惟一起,開墾出了兩畝的菜田,用來種植一些時令蔬菜。他們上島之前買了足夠多的糧食和布匹,節省一點,不愁吃穿。


    站在岸邊一塊高高的礁石上,可以看到大片蔚藍色的海景,遠遠的,還能望到北麵岸邊的樣子。


    這裏的生活舒適愜意,寶瑜隨著太陽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還學會了打漁。


    小島不大,村民都淳樸善良,養了許多狗,二黃每日在島上跑來跑去,結交了許多的狗朋友,腿腳利索了,叫聲也變得響亮起來,像一條真正的狗的樣子了。


    直到兩個月後,寶瑜收拾屋子的時候,才又看到當初離開淮寧的時候,宋堰轉交給她的那封信。


    豆大的燈火底下,沈惟和娘親已經睡下了,寶瑜披著薄薄的外衣,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打開。


    竟然隻有一張字條,從中對折,裏頭夾著一朵已經幹枯的桃花。


    白紙上麵的筆跡遒勁工整,短短的三行,寶瑜愣愣的、慢慢地將它看完。


    “阿瑜,若能再見,可否對我真心笑一次?”


    “很想再見你,但你要是不願,便算了。”


    “若我還能活到再見你的時候,那就太好了。”


    ……


    宋堰在劉英山被俘後的第七天醒來。


    他睜眼,瞧見宋家的所有人,包括一向與他不和的宋正昀和宋老夫人,都憂心忡忡地圍在他的床前。


    “好些了嗎?阿堰。”宋老夫人輕聲問他,“傷口疼不疼?”


    宋堰迷茫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臉,稍微動了動胳膊,才發覺出鑽心的疼來,他想要偏頭看,被宋俏攔住:“阿堰,你別難過,不過就是失去了一條胳膊而已,至少還活著。你千萬別想不開,以後就算不能騎馬打仗了,咱們家有錢,咱們去找個安穩的小地方,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宋俏的聲音帶著哭腔,宋堰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顧宋老夫人的勸阻,執意地撐著床坐起來,用左手摸上右肩,果然,空蕩蕩的。


    “怎麽回事?”宋堰沒有宋家人想象中的歇斯底裏,他甚至平靜得像個局外人,連絲難過的表情也無。


    一片沉默中,宋正昀站出來低聲解釋:“那日船炸翻了之後,你也摔了出去,右臂磕在了巨石上,碎骨戳破皮肉,傷口又滾上了許多的泥土碎屑。骨頭接不上,傷口處又一直潰爛發膿,高燒不退。大夫說,你胸前被劉英山砍了一刀,心脈受創,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如果不能及時斬斷右臂,讓毒血回流到心肺處,恐怕性命難保……”


    “我知道了。”宋堰打斷他,疲憊地用左手揉了揉眉心,依然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這樣的反應讓宋家人更加擔心,宋老爺走到宋堰的床前,語氣罕見的溫和:“阿堰,你要是心裏有苦痛,就哭出來——”


    “沒什麽苦痛的。”宋堰道,“從前,沈惟也是斷了一隻胳膊,不是嗎?為了保護我。”


    宋老爺怔了下,嘴唇動動,剛想說什麽,聽宋堰又道:“寶瑜呢?”


    宋堰的聲音有些壓抑的委屈:“她怎麽不來看我?”


    聽見這話,所有人的表情都從擔憂變成了震驚,宋俏不敢置信地盯了宋堰的表情好一會,輕聲問:“阿堰,寶瑜去哪裏了,你不記得了嗎?”


    宋堰閉著眼,想了好一會,又睜開:“她記恨我了是不是,她躲在寒春院,不肯見我了?”


    宋堰嘴唇仍舊蒼白,他手腳是久臥之後的無力,但仍堅持著要下床:“我得和她解釋,我不是有意沒去給她買馬蹄糕的,我隻是,出了一些事,耽誤了——”


    “什麽馬蹄糕?哪裏來的馬蹄糕?”宋正昀忍不住了,“宋堰,你清醒一點好嗎?寶瑜走了!”


    “走了?”宋堰緊緊地盯著宋正昀的眼睛,半晌,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你騙我。宋正昀,你平時捉弄我,我忍了,但是寶瑜的事上,你不要總是和我玩笑。我開不起玩笑。”


    宋堰深吸了一口氣,他抓起一旁桌案上的長刀,支撐著身體吃力地站起來:“好了,我去寒春院找她,你們該回去就回去吧。”


    眼看著宋堰真的一步步朝著門口走去,宋老夫人搖了搖頭,眼眶變得濡濕:“他這孩子,他,他是瘋了嗎?”


    宋俏反應過來,提步就往外跑:“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宋正昀道:“我去將他扶回來。”


    “不用。”宋老爺製止了宋正昀,深深歎了口氣,“就讓他去吧,找不到了,他也就死心了。”


    宋堰大病未愈,短短的一段路,走走停停,他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


    幾次有人想將他扶回去,宋堰均將他們嗬斥走了,他想不明白,寶瑜不來見他就算了,為什麽就連他想去見寶瑜,也有這麽多人阻止?


    想著想著,宋堰又覺得委屈,他傷成這樣,連下人都知道擔心他,怎麽寶瑜連麵都不肯露。


    她真的不管他的死活了嗎?


    宋老夫人在不遠處看著宋堰,眼見他已經站在寒春院的門前,想要伸手敲門,但是實在太虛弱,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饒是宋老夫人,也耐不住落了淚:“怎麽辦啊,想想辦法吧,不能看著阿堰就這麽下去啊?”


    宋老爺的眼裏也含著淚:“能有什麽辦法,他分明就是不想接受現實。”


    宋堰在寒春院的門口坐了許久,不時抬起左手敲一敲門,裏頭始終無人答應。他不敢隨意進入寶瑜的院子,她不開門,就隻能在門口等。又等了好一會,他又困又乏,終於累到了極點,倚靠在寒春院的門口,睡著了。


    宋老爺趕緊叫來下人,背起宋堰,帶他回到了停秋院。


    本以為他瘋上個三兩天,也就結束了,沒想到,從那日開始,直到接下來的快兩個月,宋堰仍舊是每天都要到寒春院的門口去。最開始他還時不時地敲門,後來,門也不敲了,就呆呆地在門口坐著。


    他的傷漸漸好起來,說話、處理生意、待人接物,都像是從前一樣,隻要不提及寶瑜的名字。


    大夫來了兩三波,診了脈,紮了針,最後也沒有辦法,隻能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隻能係鈴人。


    但是,又去哪裏尋那個係鈴人呢?


    直到有一日,府衙裏來了差役,領了知府大人的旨意,來給宋堰送獎賞。


    “知府大人已經將宋小少爺的壯舉,如實稟報給了朝廷,陛下特意吩咐,破例,封宋小少爺為本府的七品知事,享同等俸祿,特許見平級官吏不拜,並免除宋家名下商鋪三年的商稅。”


    宋堰靜靜地聽著,差役笑眯眯的,又道:“知府大人開恩,又自掏腰包,給府上五位主子,每人十兩黃金的賞賜——”


    宋堰打斷他:“怎麽是五人?”


    他強調:“是六人。”


    差役愣了下,環視一圈,數給他:“五人,您,老爺老夫人,三爺,四姑娘,五人沒錯。”


    “還有大夫人。”宋堰加重了語氣,“宋府還有一位大夫人,你怎麽連這都能弄錯?”


    “您糊塗了吧?”差役笑,“大夫人早兩個月前就和離了,早早就走了,噢對了,就是您出事的那一天。”


    “她沒走。”宋堰執著道,“她隻是出門了一趟,她和我說她去買脂粉了,很快就回來。”


    “不是,這——”差役一臉的莫名其妙,他上下打量宋堰一遍,衝著宋老爺道,“小少爺這是腦子給撞傻了?”


    “您大人有大量——”宋老爺無奈地歎氣,邊勸解著,邊送差役出去。


    “寶瑜沒走。”宋堰仍堅持道,“她隻是去買脂粉了,她迷路了,我出去找她。”


    宋俏忍無可忍,大聲吼道:“宋堰!你能不能從你的夢裏醒過來!”


    宋堰已經走到門口,聞聲回頭,久久地盯著宋俏,眼中血絲密布,宋俏打了個哆嗦,覺得宋堰像是頭隨時會撲上來撕了她的狼。


    好在,宋堰沒有真的撲上來,他轉了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花廳。


    這一走,直到晚上,天將黑的時候,宋堰都沒有再出現。


    宋老夫人急了,她擔憂宋堰是想不開出了什麽事,連忙派了許多人出去找,但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有見到宋堰的人影。找了一夜,城內和府內都找了個遍,眼看著天都要亮了,還是一無所獲。


    “不會真出了什麽事了吧?”宋俏猜測著,“或者是去了南邊,去找大嫂了?”


    宋正昀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寒春院去了嗎?”


    所有人恍然大悟。他們找遍了宋府,但確實沒有人去過寒春院,他們下意識以為宋堰不會進去,畢竟他這兩個月裏無論刮風下雨,都沒有邁進過寒春院一步。


    竟然把這麽明顯的答案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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