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來,喂你家小姐吃東西,她的手不能動。”


    他再轉向聞訊趕來的治療師:“先讓她填飽肚子,再處理手上的傷,好嗎?”


    他神色沉靜,麵龐蘊著雪玉樣的光華,治療師卻直覺不敢多看,隻是點頭答應。


    “明天帶我去一趟你們大學,”易真輕描淡寫地說,“我們開容鴻雪的車子去。”


    艾靈心亂如麻,她凝視易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你,你去幹什麽?”


    “找你的同學談談。”


    “他們都是王侯的子女,皇帝的近親,生下來就帶著爵位,你想幹什麽?”艾靈扯了扯嘴角。


    易真默然了下:“告訴容鴻雪了沒有?”


    艾靈的聲音更加低沉:“沒必要告訴我哥哥,我自己能解決。”


    易真一聽就笑了,並且在艾靈看過來之前,盡量把冷笑轉換成一個客氣的表情。


    “那就請你的同學們吃個飯吧,”他說,“我聽說,聯合大學附近,有一家非常有名的餐廳,在頂層用餐時,能看見好幾億年前恒星死亡的光輝——約在那裏,怎麽樣?就後天。”


    “是七億年前,”艾靈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星凋的票可不好訂,尤其是頂層。”


    易真揮揮手:“無論是七億還是十億抑或一百億——不用在乎細節,隻管去約。後天晚上八點半,可以嗎?”


    艾靈好半天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她說:“我隻是擔心……”


    “擔心,”易真重複,“擔心閑言碎語,擔心不好的風評,擔心他人異樣的目光,然後呢,還有什麽?”


    “你……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說你和我哥……你們的關係的!”艾靈咬牙瞪他,眼眶通紅,“難道是我想玻璃心,是我想小家子氣的嗎?我的朋友拿這個和我取笑,而我什麽都不敢反駁,隻好跟著他們一起笑,等到他們開始取笑我這個人了,我也什麽都說不出口!”


    “然後呢,”易真看著她,“每當你想抵抗,想挽回一點自尊,他們都拿我和容鴻雪上過床的事情來堵你的嘴,是吧?你覺得這個玩笑不妥,那個行為不當,他們就跟你說,哈哈,你哥和他寡嫂睡過啦!是吧?”


    艾靈啞口無言,聽見易真接著道:“不明白嗎?他們想欺負的,看不起的,至始至終也隻有你這個人而已。我和容鴻雪的事又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的同學這麽喜歡說,叫他們直接來找我本人多好,我保證讓他們說個夠,一直說到死為止。”


    艾靈的嘴唇張了又張,微弱地說:“我隻是……”


    “你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沒做。”


    易真冷冷地說:“那你為什麽這麽在乎別人的議論?真正殺人放火的罪犯還不一定擔心大眾的指指點點呢,你一不偷二不搶,問心無愧,挺直腰杆做人,何必害怕與你無關的人發出的噪音!”


    艾靈渾身一哆嗦,竟避開了他陡然淩厲起來的眼神。


    “明天早上去約人,”他說,“就這麽定了,其它的事我來處理。”


    他沒有再看艾靈,轉身對呆立不遠處的老管家點點頭,就離開了餐廳。


    太阿說:[你好像很關注艾靈·天心石的事情。]


    “我隻是在想,”易真在走廊裏晃悠,“既然容鴻雪的特殊任務叫世界覺醒,沒道理配角就不用覺醒了。而且艾靈作為書裏有名有姓的角色,你覺得她身邊少得了其它穿書者嗎?”


    [你要釣魚執法。]


    “算是吧,”易真晃進臥房,“現在,幫我接小畜生的通訊,我要給他來一場愛的教育。”


    [那麽,注意時間,不要錯過下午的課程。]


    【主線任務:交涉  已觸發


    任務內容:抵製校園欺淩,拒絕校園暴力


    雖然隻與艾靈短暫接觸過一次,但我當時就預見了,她一定會因為過於強盛的自尊心和自卑心而吃苦。隻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


    她出身邊緣荒星,卻太想融入那個不屬於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小團體。容鴻雪身為她名義上的靠山,也從未給予她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和援手。


    我想,我該和容鴻雪談談了。


    任務獎勵:強化點數x2,血線蟲x10】


    距離紡車座—月神星1.2個天文單位的無垠真空中,遊曳著一艘體積龐大,外形流暢的重型宇宙飛船,在它身側,十幾艘護衛艦環繞跟隨,猶如深海中浮動的絢爛魚群。


    “容先生,隕星辰女士再次建議,將會麵時間改至72小時後的清晨,我相信,當晨曦升起時,隕星辰女士的心情也會隨之好轉的。”


    容鴻雪穿著純黑色的作戰服,他的機甲頭頂命輪,暗金的銘文隱隱環繞周身,猶如一尊偉岸的漆黑神祗,靜靜停在控製室中央。


    全息投影出的使臣有著類人的修長身軀,他的臉孔消瘦,皮膚是燦爛的白金色,隻是沒有鼻子,一個呼吸孔和細長的支骨代替了鼻子的位置。此刻,使臣以藍黑色的眼瞳注視容鴻雪,虹膜裏仿佛緩緩轉動著活的星光。


    “你知道,我是抱著十二萬分的誠意而來,我的朋友。”


    他輕輕搖晃頭顱,沒有頭發,隻有數十根白金色觸須從前額整齊後攏,垂在腦後,觸須的末端散發著淡淡的藍光。


    容鴻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麽,究竟是隕星辰女士的72小時,還是我作為人類的72小時?”他問,“告訴我,塞西爾,我的朋友,我該怎麽理解?”


    “身為一個外交人員,我認為我在人類情緒學和修辭學上的造詣是優秀的,”塞西爾點點頭,“你在反諷嗎?”


    容鴻雪輕聲說:“希望我的反諷沒有傷害到我們的友誼,同時我也希望,我跨越一整個星係的距離,從中央星來到這裏所付出的成本,並不是白費。”


    塞西爾活動三根手指,他慢慢地踱步:“朋友,你為什麽要為難我?阿佐特帝國所擁有的資源裏,礦石能源占據多數;礦石能源的帝國裏,你的雙手又抓住了一半的版圖,何不見好就收,放棄猩紅鬥篷星係的生物礦產開采權?隕星辰女士似乎決心已定,須知她的心願,不是我們中任何一個有能力更改的。”


    “在這之前,隕星辰女士已與我達成共識,”容鴻雪不為所動,“我拿到首發開采權,她得到她所需的。至於現在為什麽變卦,我還蒙在鼓裏。”


    塞西爾進退兩難,他的手指敲在堅硬挺括的衣料上,發出撲撲的輕響。


    “這樣好了,塞西爾。”容鴻雪說,“我退一步,請你告訴我,是什麽導致隕星辰女士改變了心意,然後我再決定要不要求見她,好嗎?”


    塞西爾的虹膜一閃一閃:“多謝你,我的朋友!很高興你沒有勉強我們的友情,我願意答應你的要求!”


    使臣的全息投影消失在雪白的地板上,副官之一的伊斯塔·羅蘭鳥站在容鴻雪身後,悄無聲息地開口:“您認為,搗鬼的人會來自宮廷嗎?”


    “宮廷和內閣,看不慣我的人不都多的很嗎?”容鴻雪回過頭,親切地望著紫發紫眼的副官,“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啊,伊斯塔。”


    這時,他的私人光腦忽然響了起來,容鴻雪垂眼,一道通話屏幕彈出在他麵前。


    誰會在大黑天的工作時間內給他打私人視訊?


    ——或者說,誰敢在大黑天的工作時間內冒然打擾?


    伊斯塔十分驚訝,控製室裏忙忙碌碌的艦隊高級官員也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


    易真懶懶地抬起手,興致盎然地打了個招呼。


    “嗨!”


    第12章


    容鴻雪看著易真,易真也回看容鴻雪。


    舷窗後並非黑暗冰冷的太空,月神星橘紅色的大氣層仿佛燃燒正盛,超級風暴氣旋形成的大紅斑在視野內緩慢移動,將宇宙中最極端的冷酷同最熾熱的聯想完美融合在一起。


    容鴻雪就站在月神星的背景前,寂靜持續了好幾秒,他才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問:“你的變化很大。有事?”


    “當然沒有啦!”易真也笑,“我隻是想跟你分享一下今日小甜事而已,比如陽光多麽燦爛花朵多麽芬芳看見你這黑心種子的臉我睡覺都能睡得香——你覺得可能嗎?”


    好肥的膽子,今天吃錯藥了還是怎的?伊斯塔·羅蘭鳥大驚失色,她悄悄盯著上司不動如山的背影,猜測這個蝰蛇一樣狠毒的男人,將會如何處置他大哥的遺孀。


    這些年,她時常聽見易真的名字,提及者的口吻大多輕蔑又曖昧,菟絲花、淫物、兄弟共妻……偏偏其中強勢的一方不以為忤,幾乎是以讚許的態度旁聽這些頗具侮辱性的流言蜚語——即便他自己也在議論中被冠以弑親者的惡名,許多人通常以惋惜的口吻,評價容父是“養虎為患”。


    “你知道我是為什麽來的,”易真收斂笑容,“別裝傻,裝傻沒意思。”


    容鴻雪輕輕地笑,他另起話頭:“我聽說,你借用了容家的訓練室?”


    易真:“是啊。”


    “我還聽說,有一支‘灰兔’解毒劑流出市麵,是被一個黑市商人用脫胎水的藥方換得的。”容鴻雪說,“很老舊,也很低劣的體質強化劑。”


    易真:“不錯,還有呢?”


    容鴻雪的神情很溫柔:“我得說,是交換的人太心急了。如果他願意等一等,別那麽倔,我這裏還有更多,更好的藥可以給他。也許他還不明白,脫胎水最重要的環節就是毒的提純,越精純的毒素,越能最大程度上打碎受洗者的基礎,這樣重塑起來的身體,也越強韌。”


    “可惜,”他歎了口氣,“這個藥方太老,毒素提純的技術,也隻有專為學術研究的大藥劑師才會收藏了。畢竟,有了尖端的科技結晶,誰還會自討苦吃呢?”


    易真:“嗯……多謝提醒?還有沒有聽說其它新鮮事了,比如我早餐喝的是奶,午餐吃了肉,晚餐嚐了湯之類的?或者再大一點的事……比如你妹妹被人關進真空模擬室,在氧氣耗光之後,把十個指甲撓斷才逃出來,之類的?”


    容鴻雪有點意外:“艾靈,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因為她來找我。”


    易真盯著他:“別給我裝,我倆是負距離接觸過的關係,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艾靈在大學的人際關係糟糕到什麽程度,你心知肚明,就像每天定期有人跟你匯報容家的事情一樣,她在學校的表現也必定會讓你第一時間了解,但你從來沒管過她,為什麽?”


    伊斯塔悄無聲息地向後挪到控製台跟前,與艦載工程師之一的同僚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


    怎麽回事?換作以前,這小寡夫每次聽到他和上司的私情,要麽臉白得像死人,要麽又羞又氣,臉紅得充血,說不定還得屈辱得大哭一場。今天這是怎麽了,轉性了?簡直堪稱膽大包天和遊刃有餘的結合體啊!


    “因為她從來沒和我說過,”容鴻雪眉峰微抬,一副無辜的模樣,“如果她覺得,靠自己就能解決和同學之間的矛盾,我再去插手,豈不是會傷害她的自尊心?”


    易真說:“她之所以落到今天,就是因為她過於有自尊。她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和看法,也不願意拉下臉來跟你求助。在她心裏,你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帶她離開邊緣星,推薦她進入帝國最好的大學之一,她已經欠你很多東西了。”


    “所以呢?”容鴻雪問。


    “所以她的處境才那麽尷尬。艾靈身邊都是王公貴族的子嗣,這是她融不進也融不起的圈子,她沒有那麽強的政治敏感度,反而是你的樹敵和容忍,讓她成了一個人人都能打一箭的靶子。”易真冷冷地盯著他,“都是你的錯,明白嗎?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錯。”


    伊斯塔和同僚小心翼翼,倒吸一口氣。


    何等大逆不道,容鴻雪卻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笑容。


    “你挺好心的,為了艾靈跑來跟我大動幹戈。”他好笑地打量易真,“我記得她也羞辱過你很多次,因為她的言論,你躲進臥室裏悄悄流眼淚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你真要幫她出頭?”


    易真斷然承認:“不錯!我確實沒有這麽好心,所以我坦白講,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拿來罵你的機會的,畢竟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罵人實在是師出有名,太爽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容鴻雪:“……”


    容鴻雪注視他,麵上帶出一絲譏諷:“隻有又天真又愚蠢的人,才會習慣把弱者的不自量力和死要麵子歸咎給強者的忽視和不作為。邊緣星上還有數以億計的乞丐、殘廢、拾荒者,他們過那麽慘,你是不是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非常典型的滑坡謬誤,可惜我沒認乞丐殘廢和拾荒者當妹妹。”易真說,“既然你拿她和這些人相比,那現在去跟艾靈斷絕關係唄,去啊,順便再把你媽生前認的親也扔了。你把她從荒星上領回來,又把她扔到一個完全不適合的陌生環境裏自生自滅,你以為這就是天大的恩惠了?你讓她上公立大學都算你積德行善,可是你沒有,你讓一個鄉下來的女孩進到王宮,還不教給她任何自保或者維持心態的手段,也不在她受到侮辱和打擊的時候站出來支持她,謝謝啊,你真是個好哥哥,你有心了!”


    容鴻雪目光陰冷,聽到易真接著說:“——容鴻雪,你受過的苦,未必要別人也跟著受一遍,你能明白嗎?”


    “噢……”伊斯塔和同僚目瞪口呆,剛飄出一聲不由自主的感慨,便急忙回神住嘴,生怕上司聽見之後給自己好看……不過多慮了!控製室四處是低低起伏的抽氣聲,他們的聲音混入其中,誰也分不出來。


    很早之前,易真就看出了容鴻雪的態度。


    他常年在外,很少回去,容家冷冷清清,沒有請柬,沒有晚宴,沒有客人來訪,就像一座被主人拋棄的孤嶼。容鴻雪繼承了容氏,卻不想要它,他洗牌出了自己的勢力,就丟掉了容氏祖輩曾經造就的一切,包括這座宅邸。


    他已經走到高高在上的位置了,還執意要容家留下來的一切待在原地等死。同時,他對親緣亦極其淡薄,哪怕是名義上他最該親近的艾靈,他也保持著三不管的對待方式,漠視她一次又一次地被人踩下去。


    小畜生,易真想,真該打。


    被易真如此挑釁,容鴻雪也動了真火,他毫不留情地道:“她年紀輕輕就是b級駕馭者,你以為是她天賦卓絕?諸星聯合大學的起步平台,成千上萬個公立大學加起來都比不過,就算在那被人往死裏打,也好過和一群廢物做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美夢!”


    “真的嗎,這就是你的教育方式?我太好奇了,你到底指望她長成什麽樣子啊,不如您勞動大駕,跟我描述一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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