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的語氣難得帶了點鬱悶:[你現在就可以在淺海生存,不用呼吸,你的摩羅幻身能讓你變成煙霧,你得到的毒物足以殺死一座大山的生靈……都這樣了,你還要羨慕一個能在半空中走台階的人?]


    “倒也不是羨慕不羨慕的問題,主要是我都想擁有。”易真不好意思地說,“你別搞得我像個見異思遷的渣男一樣好不好。”


    女孩已經走到了距離海麵不過三十公分的地方,海風輕撫,浪花碎在她的腳尖,她微笑道:“這就死了嗎,前輩——”


    沒有回音。


    她的聲音冷漠下來:“係統,檢測一下方圓百米,海內類人的生命特征。”


    [宿主,東北方向,距離你大約97.6米,正漂浮著一名成年男性。]


    “那個窮鬼呀,等會再去找他。”女孩隨意擺手,“除了窮鬼呢?”


    [沒有了。]


    “沒了?”女孩愣了一下,“不可能吧,比賽的時候看他那麽能打,在我這被炸一下就死了?莫非傷口還沒好全,就急著跑出來了……”


    思及此處,她不由在心裏譏笑,假如真的傷成這樣,那剛才幹嘛要浪費寶貴的逃生時間,費神把窮鬼踹開?


    濫好人啊……


    她索然無味地揮手,從掌中放出一張銀白的大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宿主,當心有詐。]


    女孩嗤笑:“擱以前,我可能還會擔心他會不會逃進空間避難,現在嘛……”


    她歎了口氣:“裁決十二席把逃生空間類的道具全部握在自己手上,一件都流不出來,這小子再怎麽能耐,隻怕也搞不出個空間。我就不明白了,都到裁決十二席那種地步了,居然還怕死啊?”


    說話間,她手中的大網已經像活物一般撲了下去。此刻她是獵人,也是漁夫,獵人打獵,而漁夫,就是要捕魚的。


    隻是漁夫沒能捕到魚,海麵碎雪浮沫,一隻比堆雪皎潔,比月色凝實的手掌砉然破開濤浪,猛然攫住了她的腳腕!


    ——漁夫被她的魚擊沉船艙,拽下了海麵。


    海水幽幽曲折,泛著動蕩的粼光,將兩個人的麵容蜿蜒成了搖曳的幻影。女孩大驚之下意欲反擊,但易真掌分海水,指刺流波,瞬間捏在了她的脖頸上。


    水下是有阻力的,任憑你在岸上如何力大無窮,到了水下,都得留出一個適應的時間。女孩沒有看清易真的動作,她隻用餘光掃到易真的手臂柔軟如白魚,下一秒便折射到了自己麵前。


    [宿主,建議你立即兌換呼吸道具。]


    我倒是想!女孩拚命掙紮,用指甲撕扯易真的手腕,口鼻間翻滾出大量的水泡。她瞪著易真,眼中放射不可置信的懊惱與恨意,極欲竭力在對方的皮肉上剜出幾道翻卷的血口。


    但她失望了,女孩驚駭地察覺到,自己像是挖在了光滑的大理石麵上,而非活人的肢體。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路……


    掙紮導致的氧氣大量消耗,以及被易真死死卡住的喉管,使她眼前很快陣陣發黑,扯著易真的手也氣力不支地軟了下去。


    “太阿,這種情況要怎麽做?”


    [你可以殺了她,也可以給她機會,將她驅逐。]


    “這兩個有什麽區別嗎?”


    [沒什麽區別,隻不過一個是連她的靈魂也一起泯滅,一個僅僅是毀壞她的肉身。]


    “如果隻是驅逐呢,她會怎麽樣?”


    [因為是被主角親自動手驅逐的,所以她以後都不能再來奪取這個世界了,但要是這樣的話,你的身份就會暴露。她很有可能被裁決十二席傳喚,然後吐露出關於你的一切。]


    易真凝視著她,隔著流動的海水,遙遠的魚群,天空的飛行器恍若雪白的鳥群來了又去,他說:“我如果放你,就一定會讓你全須全尾地活著;我如果不肯放你,也斷然沒有隻滅你肉身的道理。”


    女孩陡然瞪大眼睛,聽見易真的聲音:“很遺憾,我不能放你。”


    浪頭湧動,當中緩緩浮出了一個人的身影。易真深深吸氣,而後吐出,他抹去臉上的海水,抬頭看著天上的飛行器。


    “這下好,飛行器也打壞了,隻能遊回去。”他低聲說。


    [別著急,看那裏。]


    易真抬眼一看,海天交界的地方,正飛速駛來一輛救援飛舟。


    那個被女孩稱作“窮鬼”的青年,就站在飛舟頂端,焦急地衝他揮手。


    易真浮在水中,扯起嘴角,笑了笑。


    “沒事吧!”海港的救生員把他拽上飛舟,為他披上毛毯,“飛行器……喔,確實,碎片炸得到處都是啊。衣服上有血,你受傷了,需要趕緊包紮啊!”


    救生員說著,便回頭去翻找醫療箱。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入侵者一旦死去,其存在的所有痕跡,都會被世界線抹消。]太阿說,[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見識到了。”易真輕聲說。


    青年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碗熱湯:“你還好嗎?剛才真的太嚇人了,飛行器突然就……”


    他長籲短歎:“算了,不說這些事,喝點湯,暖暖身子吧。”


    易真盯著他手中的湯碗,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女孩的臉。


    生命的最後時分,她臉上的偽裝盡皆消弭不見,陽光滲進海水,籠罩在她身上,易真這才發現,原來她也是個容顏明媚的美人,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應當有個小小的酒窩,隻是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力,才易容成那副模樣。


    他解下毯子,放在青年的腿上,接過湯碗。


    “你知道嗎?”他說,“其實下毒也是一門學問。”


    青年一愣:“……什麽?”


    易真抬眼,望著翻找醫療箱的救生員:“有的人是行家,抬手捋一捋頭發,就能把粉塵大小的毒彈進十幾米之外的酒杯裏;有的人則是菜鳥,藥塞進手裏了也不知道控製份量,效果還不如他往裏麵吐幾口唾沫來的厲害。”


    “想必你對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吧?所以才敢把這玩意加在湯裏,然後端給我。”易真的眼神沒有動,始終看著前方,“有句話,我以前對別人說過,現在,我同樣再對你說一遍。”


    青年張著嘴,卻沒有吭聲,他的臉孔染成了可怖的醬紫色,挨著毯子的手指潰爛,冒出皮肉腐蝕的白煙。


    他盡力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想要去摳自己的喉嚨,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唯有發出咯咯的顫響。


    “——如果你對我了解的再多一點,你就會明白,和我保持什麽樣的距離才算安全。”


    “很遺憾,你了解的不多。”


    救生員終於翻到了醫療箱,他鬆了口氣,轉過身,對獨自坐在長凳上的易真笑道:“總算找到了!你處理一下傷口吧,在海裏泡了那麽久,別感染了。”


    “好的,”易真摩挲著那個光滑而陳舊的醫療箱,沒有笑,“謝謝你。”


    第36章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易真沒有想過這是一個計中計。


    女孩是第一層主攻,青年是第二層保險,假如第一個人沒有成功,那麽就用自身的消亡為第二個人鋪路。這是死士的打法,並且頗有古時行風。


    古代的死士在刺殺某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時,因為難以接近,所以往往會使用這種手段:一個人以命相搏,飛蛾撲火般演繹一場無望的刺殺,另一個人就在這時出手相救,贏得目標的感激和信任之後,再毫不猶豫地揮刀如揮閃電雷霆。


    要不是那碗熱湯,要不是青年選擇了下毒這種絕不可能傷到易真的方式,要不是易真看見了碗中遊曳的赤色毒霧猶如血腥的微笑……那麽他絕不會這麽快察覺出來,並且予以反擊。


    易真第一次動用了蝕骨蠍毒,將對方瞬間送去了黃泉。


    “記一下,太阿,”他說,“這就是兩個穿書者了,我很想看一看……最後栽在我手上的人,究竟能有多少個。”


    [好的,玩家。]


    頓了頓,太阿又道:[需要為你播放一些舒緩心情的純音樂嗎?你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易真低著頭:“不用,我隻是……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我認為人是有應激反應的,]太阿說,[因為你們是情感動物,有著相通的喜怒哀樂,所以才對同類相殘這種事無法適應。]


    “沒錯。”易真輕聲說,“我們是情感動物,因此立場才會左右我們的人生……獅子不會為守護羊群和另一頭獅子廝殺,人卻會這樣做。從我選擇了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戰爭就已經打響了,我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在這場戰爭中獲勝。”


    “——小真,不用害怕,也不用為手裏的鮮血感到罪惡。這是我和你的世界,一切妄圖奪取它的人,必將被釘死在刀上,燒死在火中!”


    低沉嘶啞的男聲在他耳畔響起,溫情中暗含扭曲的殺意,像是從屍山血海開出的一朵畸形玫瑰。


    易真悚然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他媽的搞什麽鬼?!”


    他的心髒在胸腔中瘋狂跳動,咣咣的,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吐出去,太阿說:[怎麽了,玩家,你不喜歡嗎。]


    “我……我喜歡個錘子啊!”易真抓狂大喊,“我還以為容鴻雪監聽到了你和我的談話,我還以為秘密早就曝光了我在他眼裏就是透明的,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媽的……呃心髒病要犯了……”


    [我認為這是能最快讓你擺脫應激情緒的方法,事實證明,的確很有效果。]太阿一本正經地說,[不是嗎?]


    “你丫切開就是個黑的吧……”易真有氣無力地抓住心口,“別再搞這一出了!也不許再學他說話!”


    [嚴格來說,這其實不是模擬男主角的聲音,而是我資料庫中自帶的數據。]太阿說,[不過,你既然這麽要求了,那好吧。]


    驚魂未定的易真剛拖著疲乏的身軀下到海港,就見眼前烏泱泱一大片人,他還以為是穿書者組團來打boss了,正欲戒備,不料被一個芳香四溢的大花圈套了個正著。


    易真:“?”


    見到他來了,海港的負責人立刻一窩蜂地湧上去,輪番跟他熱情握手、千恩萬謝,掌聲匯聚成歡樂的海洋,就差請個樂隊來敲鑼打鼓了。


    易真十足的摸不著頭腦,隻聽為首的海港官員喜氣洋洋地說:“謝謝易先生,謝謝你為月鹿港做出的傑出貢獻!”


    貢獻?什麽貢獻,把你家的飛行器炸了滿海的貢獻嗎?


    官員臉上笑開了花:“啊這個,易先生這一炸啊,實在是炸出了風采,炸出了水平,炸出了我們月鹿港的光明未來啊!”


    易真:“…………啊?”


    “我們所有人,都要感謝易先生的慷慨!”官員鏗鏘有力地唏噓,大馬金刀地往那一站,扯著花環就往易真脖子上套,“易先生不僅一表人才,還是海選連勝八場,越級擊敗對手的高人,更是仗義疏財的豪傑,實乃當世罕見,當世罕見啊!”


    花落如雨……易真就像廟會上套圈的玩偶,脖子上掛滿了環,拍攝的閃光哢嚓哢嚓,四麵八方亂響。


    “等等等等等等!”他張手推拒,“等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


    一旁的黑衣助理站出來,臉上帶著得體的精英微笑,口齒清晰,聲音不大不小,卻蓋過了全場喧鬧的嘈雜:“沒錯,雖然易先生的月鹿島之旅隻有短短幾天,但他十分欣賞這裏的人文景色,同時,也為這裏較為落後的輔助設施感到痛心。在易先生的準許下,容氏特別撥款,為月鹿港和月鹿島改換了一批全新的公用飛行器!”


    滿場掌聲雷動。


    [我認為容鴻雪的動作實在是蠻快的。]太阿平靜地說。


    “我認為他給我去死是最好……”易真在花海中艱難掙紮,他沒被兩個穿書者搞死,眼看著是要死在這了,“搞那麽大陣仗幹屁啊!”


    好在黑衣助理們眼疾手快地圍上來,幫易真取掉了花環。


    眾目睽睽之下,易真不得不坐上了容氏的車。人們的掌聲一路歡送,易真擦了擦汗,身具東海化玉訣,他本來應該是不會流汗的,但剛才和幾個大爺你來我往,躲避對方送來的花環,以相互扭打的姿勢糾纏了一番,此刻他也忍不住出了一腦門的汗。


    “易先生,關於您乘坐的飛行器突然爆炸的事故,您是否有什麽頭緒?”車上,助理一改方才的和藹可親,嚴肅推了推鏡片,“容先生為月鹿港更換飛行設施,完全是為了賠償那一架飛行器的損耗。但凡事一碼歸一碼,對於老舊設備差一點對您造成的傷害,我們完全可以把承包港口的企業幹翻成蕭條寒風中瑟縮的貧民窟……”


    易真:“喂。”


    “……還可以讓港口的負責官員全部卷鋪蓋回家。”助理頑強地說完,“他們對您那麽殷勤,正是因為懼怕自己的後果會像那台爆炸的飛行器一樣,在天空中炸成粉碎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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