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瞳孔驟縮,自打和容鴻雪站在同一個房間,他貯藏丹田的真氣遊走四肢百骸,東海化玉訣更是一刻不停地發力流轉。微風過處,連傭人的一根頭發絲飄拂了一下,他都了若指掌。


    饒是如此,容鴻雪伸手、抬手、甩擲、收手,四個動作下來,易真依然沒能看清,隻有一道霹靂銀光,衝他的顱骨飛釘!


    來不及思考,易真雙手合十,拇指攢起,像打一隻惱人的蚊子,擦著自己的鼻尖拍過去,發出一聲雷鳴爆響。


    勁風成漩,將他的額發撲麵後吹,易真的手掌火辣辣的發疼,這遠非皮肉之苦,而是容鴻雪投過來的東西上同時帶著他的力道,易真要製止這股外力,就隻有用自己的力去阻攔。兩力疊加,震得他的手骨都在嗡嗡地顫。


    假使這是蚊子,那麽這一定是世上最凶暴、最棘手的蚊子。


    易真已經捉住了這件“暗器”,但一時間竟卸不掉上麵的力,它猶如一件活物,或者一枚發動的鑽頭,在易真掌中瘋轉。易真不能鬆手,他捉住它的時候已經太遲,此刻他的手掌就抵在前額,如果這時鬆手,這玩意一定會鑽碎他的眉心。


    他唯有後退,飛速後退,借著後退的勢頭,去化解它前進的力道。


    他的脊背撞在了冰冷堅硬的牆壁上,手中的東西也終於停住了。


    他的手心疼得像是要燒起來,如果沒有東海化玉訣,現在必然焦黑一片。


    他的雙手緩緩放下,拇指慢慢挪開。


    這居然是一雙筷子。


    沒人會拿筷子當暗器。


    既然叫暗器,那就必須滿足三個條件,袖珍、輕巧、隱蔽。筷子或許足夠隱蔽,可它既不袖珍,也不輕巧,你都用筷子去打人了,何不直接上手峨嵋刺呢?


    鼓掌聲啪啪地響,容鴻雪讚歎說:“接我一擊,還能全身而退。小真,你確實很了不起。”


    易真盯著這雙筷子,容鴻雪有錢,容家又是積累數代的豪富,家裏吃的、用的,自然全是最好的東西,就連一雙筷子,也是純銀鑲著白水晶。近距離看,筷子頭上還雕著翻卷怒放的鳶尾花,枝葉分明,栩栩如生。


    易真撩起眼皮:“喂。”


    容鴻雪挑起眉梢:“嗯?”


    室內驟然爆發出幾十道流光!


    仿佛暴雪紛飛,又仿佛灑出去了許多個微型的鏡麵,將煌煌璀璨的燈火折射得到處都是,滿屋白茫茫的一片。


    這些光前發後至,長短不一,上下左右地飆射向容鴻雪的座位。三道直發,分別點向他的眉心、胸口和下腹,五道在左,五道在右,鎖死了兩邊的退路,餘下的,竟全部在半空中繞了個弧線,割向他的後心。


    以易真的雙手為原點,就像開出了一朵特別美麗,也特別致命的花,瞬息之間,容鴻雪已經被淹沒在這些細碎的光點中。


    易真冷冷道:“跟我玩這個?看我玩不死你!”


    空氣中響起輕微的風聲,容鴻雪的左手連拈三下,已經將迎麵打來的三枚挾在掌中,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則連彈五下,將右麵打來的五枚刹那打落。


    他的兩隻手同時動作,解決掉正麵和右麵的攻勢之後,他已掠在了座椅右側,將先前撮在掌心的三枚依次射出,與左麵追來的流光相撞,隨後接住剩餘的兩枚。與此同時,本應打爛他後腦勺的暗器,全部“撲撲撲”地嵌進了座椅前麵的桌子上,將雪白的桌麵鑲成了亂棋盤。


    眨眼的功夫,容鴻雪做完這一切,細細端詳手裏的兩塊物什,不由啞然失笑。


    碎銀和碎水晶,易真將之前那雙筷子碎屍萬段之後,又一分不少地還給了他。


    “好嘛,”他笑著說,“是我班門弄斧了。”


    易真揉了揉手,懶得跟他說話。


    “小真。”容鴻雪忽然認真地喚他,“英雄爭霸賽的賽場就是這種地方,你確定你準備好了?”


    易真停下腳步,抬眼看他。


    “上一秒還在跟你談天說笑的人,下一秒就會突然拔刀相向。與世隔絕的星球,所有人全在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麽降低他人的警覺心,怎麽樣才能用最省時省力的方法,淘汰最多的人。”他站在易真麵前,輕輕執起易真的手,將那一枚碎銀和一枚碎水晶落進他的掌心,“就像我剛才那樣。”


    易真與他對視,彼此的眼眸中倒映著對方的瞳孔。


    “況且你還在防備我,從你踏進來的那一刻起,你的領域就張開了,完全把我囊括在內,是的,我知道。”容鴻雪偏頭,一根根地合上他的手指,“這樣,你都差點沒防住,那對別人呢?”


    易真皺了皺眉:“因為出手的人是你。”


    容鴻雪笑了:“你覺得,剛才我用了全力?”


    “別輕視這場戰鬥。”容鴻雪歎了口氣,猶如為他真心實意地惋惜,“單打獨鬥,你很厲害,可是集體作戰,你就失去優勢了。”


    易真的心口一顫,容鴻雪的話確實直切要害,讓他無法反駁。


    “你想做什麽?”


    男人略微俯身,嘴唇若即若離,幾乎擦到了易真的前額,聲音亦變得又低又沉,像耳語,也像自說自話的喃喃。


    “小真,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你和我的目標應當是一致的,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我幫你呢?我可以當你的後盾,我會支持你,直到我和你都夢想成真……”


    易真一個抬頭,眉心似乎蹭過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他顧不上計較這個,盯著容鴻雪,沉聲問:“你猜到了什麽?”


    容鴻雪怔怔看著他,旋即微笑道:“還不能告訴你,你的實力,遠不到我跟你坦白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你要教導我,當我的老師?”易真問。


    “沒錯。”


    “你想怎麽教我?”


    “體術、精神操控、武器認知、機甲類型……所有你能想到的。”容鴻雪說,“這十來天,我不說傾囊相授,你想學東西,還是沒問題的。”


    易真陷入思索。


    “不用猶豫啦,小真,你變強對我也有好處。”容雪鴻噙著笑,“你討厭我,我輕視你,但在現階段,還是讓我們相互利用吧。


    “——你覺得如何?”


    易真果斷道:“成交。”


    權衡利弊,拋開他們之間的恩怨不談,讓一個體質和精神力都超s級的駕馭者來免費給自己當老師,確實是易真眼下可遇不求可的事情。


    並且,易真也很想知道,除了書裏換著花全角度多方位正麵展示的床上的功夫之外,他的實際戰鬥能力到底有多厲害。


    容鴻雪笑了起來,說:“我喜歡幹脆利落的人,和我做交易。”


    易真說:“喜歡歸喜歡,你該鬆手了。”


    容鴻雪慢慢鬆開抓著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笑道:“你不餓嗎?我餓了。我叫他們做了肉湯,熱熱地喝一碗,剛好給你補身體。”


    他看著易真的,卻又不像是在完全看他,更像是透過眼前這個人的皮囊,觀察著什麽東西。


    易真不置可否,容鴻雪沒有質疑他蓋亞的事,也沒有如他之前所說,要拷問自己為什麽改變性格、體質爆發。結合他對蓋亞說的話,以及方才的言論,易真現在倒真有點相信太阿說的,容鴻雪的確探知到了部分的真相。


    艾靈默默圍觀完全程,放下茶杯,旁邊的羅瑞雷歐就沒見過這陣勢,此時張口結舌,老管家和一屋的傭人也呆住了。


    這究竟是什麽奇怪的劇情走向,為什麽衝突跟和好都像閃電一樣,曲折與迅速齊飛,離奇共詭異一色?


    他以“你是弱智”作為驚心動魄的開頭,他以“喝碗熱湯補補身體”作為暖心溫情的結尾,中間夾雜著你死我活的對轟,暗流洶湧的談話,兩個人猶如開了十倍速快進劇情,上一刻劍拔弩張,這會就一前一後到餐廳吃飯去了?


    你倆好有本事,我服了你倆。


    易真吃飯時喜歡跟人聊天,沒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不過今晚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除了艾靈,還有容鴻雪,他因而一句話也不說,速度吃完晚飯,就向訓練室走去。


    容鴻雪放下餐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長廊拐角處,眼神幽暗,意味不明。


    [玩家,男主角的優先級大於係統課程的優先級,他提出要給你上課,那係統課程是否選擇適當暫停幾門?]太阿問。


    “明天再說吧,”易真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得緩一緩。”


    [好的,玩家。]


    門開了,易真站在門口,忽然捂住額頭,急忙拉上了門,把訓練室閉得死死。


    再怎麽名貴的品種,也不過是普通的花而已,三笑蝶棲息的月露玫瑰已經徹底枯爛了,於是它盯上了蝕骨靈蠍給自己壘的窩。兩個小東西完全不顧易真臨走前的囑咐,不知掐了多久的架,室內全是蠍毒的腥氣,和濃鬱不散的冷香。


    這味道要是飄出去,毒死三四個嫌少,七八個綽綽有餘。


    “蒼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我認為,這是地球時代較為普遍的一種家庭狀況,即喪偶式育兒。]太阿忽然說,[根據我記錄的資料,目前最適合的解決方案,是叫老公進來收拾。單身母親要撫養兩個青春期荷爾蒙躁動的孩子,其實是非常艱難的。]


    易真:“…………”


    蒼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第42章


    第二天,易真提上鷹狼弓,跟著容鴻雪一直下到了他的專屬訓練室。


    合金地板猶如包了水銀的鏡子,纖毫畢現地照出踩在上麵的人影,一路走過來,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這間訓練室建成到現在,除了我,隻有你來過。”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容鴻雪說,“錄指紋,以後你可以自由出入。”


    易真有一間訓練室,類似他這麽獨的性格,不會喜歡別人——尤其是他,入侵自己的私人領域的。容鴻雪深知這一點,索性把這層閑置已久的空間拿出來耗費。


    易真不說話,依次按了雙手的拇指和無名指上去。


    兩個人都刻意避開了彼此的矛盾點,容鴻雪不來招惹他,他也不會去羞辱容鴻雪。少了慣常的爭執和針鋒相對,他們之間沒有其餘閑話可說,相處氛圍倒是比之前正經了不少。


    “這是我當年遊學回來的時候,使用的訓練室,”容鴻雪站在地板中央,四下藍光如水,將他蒼白的皮膚襯出了機器人一般的冰冷無情,“我在這裏待了四個月,然後就去參加比賽了。”


    “結果得了總決賽的亞軍?”易真問。


    容鴻雪笑了笑:“原來你知道。”


    易真隨意地觀察四周,問:“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我為什麽是亞軍?”


    易真頓了頓,沒回答。


    和太敏銳的人說話,總是更省心省力一些。


    “很簡單,因為沒意思。”容鴻雪輕描淡寫地說。


    “真是個拉仇恨的解釋啊。”


    容雪鴻說:“回中央星的前一個月,我就報名了爭霸賽,本來打算獨自去,孤身一人,什麽都不帶,什麽都不準備,裸賽一把,看看我自己到底是什麽水平。不過容擎到底比我多吃了幾年飯,他很快知道了這件事,等我回來之後,他已經給我建好了這間訓練室。”


    易真涼涼地乜他一眼:“好眼熟的作風。”


    “隻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容鴻雪噙著溫和的笑,“那時我年少氣盛,他領我下來看時,又是背對著我的——也是現在這個位置。我險些將刀橫插進他的喉骨,一轉一錯,他連救命都喊不出來,血也不會噴得太多,很快能一命嗚呼。”


    易真說:“你也說了,險些。”


    “不錯,”容鴻雪回頭看他,“我正要下手,他就轉過頭,對我說了第二句話。”


    “這句話平息了你的憤怒?”


    “恰恰相反。”容鴻雪笑得更開懷了,“他對我說,鴻雪,我知道你出生在下等的地方,所以也沒有生日。如今你長大了,也有出息了,這間訓練室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從今往後,這天就是你的生日。”


    易真默默聽著,現在說什麽都不太合適,假如他跟容雪鴻是朋友,此刻他便能上去拍著對方的肩膀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兄弟我們幹了這碗酒再不提那個老狗逼;假如他跟容雪鴻是床伴,此刻也能上去拍著對方的肩膀說春宵苦短,你是要跟我幹炮還是跟我繼續聊這個老狗逼;假如他跟容鴻雪是仇人……雖然拍不了肩膀,但還是可以哈哈大笑著說這老狗逼就是你的福報啊,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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