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忽然說:“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嗎?”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不曉得他在和說話。


    很快,容鴻雪的低語在他耳畔響起:“答應也沒什麽關係,我會看著的。”


    易真沉吟片刻,看著奧斯汀,以及他身後眼神怨毒的愛凡,隨意問:“你想怎麽比?”


    奧斯汀笑著說:“好!易先生真是有英雄氣魄。既然是比賽,總要有一方進攻,另一方防守……”


    他從身上摘下一枚藍寶石的鳶尾花胸針,枝葉都以璀璨的白鑽石環繞,“這是祖父生前嘉獎給宮廷詩人、藝術家和歌唱家加西亞·白蘭的功勳章,作為他‘阿佐特之光’的身份象征,在祖父故去之後,加西亞大師又重新將它歸還皇室,作為他和祖父之間的情誼象征。現在,我用它作為標杆,哪一方取得它,哪一方就獲勝,如何?”


    “那麽,”皇帝也來了興致,“就以抽簽來決定誰攻誰守吧!”


    銀色的簽筒被呈上來,裏麵放著兩支金簽,易真隨手一抽,將簽子撂回托盤。


    “防守。”


    愛凡取出剩下的簽子,麵上露出笑容:“進攻。”


    萊雅皇後遲疑道:“這麽一個小東西,不會動,也不會跑,怎麽能分出進攻和防守的兩方?”


    選手堆裏,有人插話:“還是要人戴上吧,場地太大,光放一個胸針,沒法比啊。”


    易真正想說那就大王子戴上跟我們一塊下場唄,就見奧斯汀轉過身,將胸針別在五十嵐櫻雪的胸前,並且在這個公開到不能再公開的場合,揚聲宣布道:“櫻雪是我的戀人,既然是表演性質的競賽,那我就不允許有人為此受到傷害!愛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帝後臉上都顯出措手不及的驚愕,克洛娃差點失手打翻酒杯,愛凡誌得意滿的笑容隱沒下去,他古怪地瞪著兄長,過了好一會,才甕聲甕氣地回複:“……我明白。”


    奧斯汀低聲對五十嵐櫻雪道:“櫻雪,藍色鳶尾的花語是……我的讚賞,以及暗中戀慕。賽場上不能下去第二個王子,但你是愛凡日後的家人,應該可以抑製他的行動……”


    五十嵐櫻雪抬頭看著他,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說不上喜悅,也不算是悲傷,她望著奧斯汀,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以賽道為邊界,誰被打出賽道,就算退場。易真這邊的三個人下場,因為要和冠軍團隊作戰,愛凡又是小王子,被特地允許,可以多挑選兩名隊員作為參賽者。


    場館的占地麵積堪稱遼闊,就算將競賽範圍縮小到賽道之內,場地對於普通人來說,也是大到沒邊。作為防守方,五十嵐櫻雪被世界隊的三個人護在身後,胸前的鳶尾胸針燦燦生光。


    李有燈掃了一眼對麵,對易真耳語:“看起來都是些雜魚,不知道實際作戰水平如何。”


    “不能輕敵。”易真回複。


    從表麵上看,愛凡挑選的隊員全都是效忠皇室一脈的貴族子嗣,平日沒有什麽名氣,也沒聽過有何等值得注意的戰績。當愛凡得意洋洋地公布隊員名單,滿場都是低低的噓聲,認為這幫少爺是上趕著給冠軍隊送菜的。


    “舍心,你保護五十嵐小姐。”易真認真叮囑,“這是你正兒八經的任務,我倆你就先不用管了。”


    舍心點頭:“我明白。”


    今天他的家人也在場,以德斯納星係的代表身份前來觀禮,隻要腦子不出問題,就不至於打他的注意。


    兩方對峙,愛凡皮笑肉不笑地道:“希望您能手下留情啊,我們的冠軍。”


    “你放心,”易真側身,腰腹微弓,“我肯定不會手下留情的。”


    愛凡額間青筋一跳,皇帝於高處下令:“開賽!”


    一瞬的時間,易真猶如暴起的雪亮尖刀,不考慮後路,也不在意結果,尖刀的職責唯有突刺,他的職責,唯有前進!


    他的身形快到不可思議,如果說連斬四名武學宗師之後的易真,隻能算堪堪邁入宗師境,那麽擊殺了雷音鬼龍之後的易真,就是貨真價實的獨步宗師,與天地聯結,與自然貫通。此刻他拋棄所有技法和手段,隻留下快,單純的快。


    他掠過露珠,露珠也不會為他破碎;他吹過花苞,花苞也不會為他開合一片紅瓣;他穿過月光,穿過漂泊著乳白霧氣的寂寂河畔,那月光、那白霧也不會為他攪散分毫;隻有正對著他的愛凡,感到了一刀傾國的蓋世殺機,上天入地,無所遁逃。


    他的瞳孔驟縮——易真也僅僅留給他瞳孔縮緊的時間!


    “殿下小心!”身邊的隊員下意識用肩膀撞開了愛凡,將他撞得向旁邊踉蹌了一下。


    這一下救了愛凡,足以割開頭皮的勁風從他的卷發間錯過,他聽見了胸骨碎裂的聲音。


    撞開愛凡的隊員不過是出於潛意識的本能,卻不知道直麵易真究竟能有多危險。男人就像一片被狂風擊中的落葉,他的四肢騰空,複又因為向後彎折的胸腹而碰撞在一起,易真這一掌,將他直接拍出數十米的距離,縱然距離邊界賽道還有一段距離,他還是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了。


    他還沒有出局,但是易真隻用伸手的功夫,就廢了攻方五分之一的戰鬥力。


    哀彌夜拍案而起:“下手也太重……!”


    風起雲湧,容鴻雪的精神力在空中凝出山脈般的漆黑巨掌,一掌將他壓下,笑得露出了森森白牙,虎豹一樣駭人。


    “沒死,沒出局,也沒犯規,有什麽問題?我認為沒有任何問題。”


    哀彌夜不敵,被重新壓回座位上,不由對容鴻雪怒目而視:“你!”


    底下,易真出手就是非死即傷,但他麵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如拂落一瓣肩頭的殘花,變掌就朝愛凡拍去。


    愛凡驚恐地尖叫,他的隊友看起來倒是異常靠譜,不放過任何一絲翻盤的機會,召出覆蓋全身的中型機甲,拖著愛凡就跑。


    這時,場上的局麵已經完全扭轉了,作為進攻一方的愛凡隊稱得上是倉皇逃竄,而本該是防守方的易真追著機甲滿場打,觀眾席上一半噓聲連連,一半歡呼連連。


    按照易真慣常的做法,他是想擒賊先擒王,率先解決掉愛凡,但是追逐了一陣,他隱隱察覺到不對,愛凡看起來胸有成竹,奧斯汀更是有所謀算的樣子,這就是這支小隊的真實水平?


    李有燈手持長杖,同時一杖將一台試圖近身牽製她的小型機甲打得支離破碎,線路和殘片亂飛。裏麵的駕馭者踹開駕駛艙,連滾帶爬地逃出來,隻可惜李有燈沒有那種窮寇莫追的心態,身為羅刹星人的後代,她同樣沿襲了祖輩趕盡殺絕的作派,立刻攔腰橫掃,將對方像打棒球一樣生生砸出了賽道,當場出局。


    哀彌夜想起自己方才欲對易真挑刺,卻被容鴻雪一掌壓得起不來身的情形,這會也知道先不能提易真。他看著李有燈,眉頭微皺,不自覺地就帶上了點不滿,不過,李有燈好歹是女孩兒,因此他隻是不冷不熱地說了四個字:“心狠手辣。”


    塔卡梅耶原先目不轉睛地望著場上,此刻微微一轉,清澈的灰色瞳仁仿佛冷冽的刀鋒,直衝著哀彌夜而去。s級的感知遠超常人,雖然他倆的座位相隔十萬八千裏,哀彌夜又怎麽會察覺不到他的視線?因此抬眼回視,天空中即刻火花四濺。


    塔卡梅耶沉聲道:“不幹你事。”


    哀彌夜委實莫名其妙,那我評價她心狠手辣,就和你有關係了?


    易真轉身大喊道:“舍心!”


    舍心一點頭,散開的長發猶如牢籠,罩住了五十嵐櫻雪的身體,與此同時,剩下帶著愛凡,被易真追逐至四下逃竄的三名對手,已經分散於寬闊賽場的極點,呈一個三角形,將世界隊的三個人包圍在了其中。


    不對勁……不對勁!


    易真思緒飛轉,一個又一個針對後續的防守方案被提出,繼而又被舍棄,他隻能將速度提到最快,先淘汰眼前這個再說。


    地麵轟然翻轉、開裂,場館中鋪著平整的仿真草地,茵綠如毯,底下則是一層半米厚的橡膠質緩衝,再下方是堅不可摧的合金地基,蜂巢導彈來了都不一定能將它炸開。然而現在,深不見底的裂縫瞬間蔓延開百米之遠,支撐地基的鋼筋鐵骨扭曲著綻放,從地底轟然冒出了碩大的樹木枝幹,冷硬似岩石,又蜿蜒如群蛇。


    它們有如大自然的骨骼,頃刻間禁錮了世界隊的動作,將他們陷於囹圄之中。


    魔法側……或者異能側,那三個被愛凡挑選出來的選手,全都是高階穿書者!


    第116章


    滿場尖銳的驚呼,近十萬名觀眾就像嘩然起伏的潮水,紛紛控製不住地朝前探身,想要把這不可思議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一些。在場的十二名s級亦變了臉色,這是不同於精神和科技的力量,異常的能量波動在空中劇烈地傳遞,形成了規律的繁複花紋,它們從那三個人身上猛然爆發出來,因此催生出了巨大堅硬的樹木枝幹。


    這不是阿佐特星係的人……他們來自戰爭天馬?緋色黃昏?還是來自隸屬於大賢者隕星辰的猩紅鬥篷星係?


    容鴻雪當機立斷,他的精神力猶如具象化的千軍萬馬,咆哮成沸騰的洪流,馬上就要從高空中襲向賽場,身側卻有橫貫的刀光擊破天地,悍然與他的精神力相撞一記。


    黎澤宇麵色冷肅,與他隔空對立。


    “這不合規矩,”他的神情比金屬還要冰冷,“陛下還沒有叫停這場比賽,你無權出手,大黑天!”


    皇帝抓著璽杖的手掌驀然收緊,手背上迸出虯結的青筋。


    這不是正常人能夠得到的力量,毋庸置疑,那個神秘人也找到了他的兩個兒子!


    該去叫停這場比賽嗎?


    不,奧斯汀和愛凡,他魯莽的,得罪了太多人的子嗣,在今天就要和自己一起,成為替克洛娃鋪好前路的階石。他們和神秘人聯係,無異於加速了自己的死亡過程,結局依然不會有什麽變化……


    但要是不叫停……這太像一場陷阱了。從前他別無選擇,唯有依靠外來的未知力量,方能看見一絲斬斷皇室鐐銬的希望曙光。皇帝深知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和魔鬼做交易,就得把一切都押上賭桌,連靈魂都要成為天平上待價而沽的貨物,隻不過因為他是皇帝,他身後有一個帝國、一個星係為他支撐,無論什麽代價他都支付得起。那他的兒子呢?奧斯汀和愛凡,又對魔鬼許諾了什麽,付出了什麽?


    皇帝腦海中天人交戰,就在短暫他猶疑的須臾,賽場上的局勢徹底起了變化。


    樹木的牢籠,令場麵瞬間顛倒了優勢和劣勢,五十嵐櫻雪一聲驚叫,被蔓藤從舍心身後一把提起,猛地拽出了枝椏的空隙。


    來不及多加思考,摩羅幻身霎時發動,易真化作撲朔的黑霧,從樹木的縫隙中騰身而出,撲向愛凡·阿佐特。


    “不要動!”愛凡狠狠扣住五十嵐櫻雪纖細的脖頸,尖刀立即抵在她的背後,令女孩的腰往前恐懼地一弓,藍鳶尾的胸針頓時散射一道流光,“否則我就殺了她!”


    易真的身體頓在距離他不足五米遠的地方,奧斯汀麵色鐵青,驀地站起,大吼道:“愛凡!”


    三個高階穿書者麵無表情,隻有看著易真身體邊緣翻湧的霧氣,他們的眼中才顯出隱隱的忌憚之色。


    “摩羅幻身……”


    “果然是他。”


    “……不會錯的。”


    易真目光冷冽,一一看過三位穿書者,繼而停留在愛凡·阿佐特身上。


    “你想幹什麽?”易真問,“殺了她,你違反比賽規則,還是你輸。”


    “我輸?”愛凡像是聽到了一個幽默的笑話,他情難自禁地笑了幾聲,那張清秀的臉就逐漸扭曲成了猙獰的形狀,“我不會輸,也不可能輸!”


    “你!”他指著易真,倘若眼神能夠化作實質,那麽他此刻的眼神必然是淬毒的刮骨尖刀,源源不斷地想要把易真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剮下來,“你這個賤民……從見到你的那天起,我好像就一直在吃敗仗。你殺我的寵物,捏碎我的胳膊,還毒毀了我的臉……”


    他越說越憤怒,越說越憎恨,過激的情緒把他的眼珠染得通紅,愛凡牙關緊咬,一字一句,都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摻雜著深深的惡意。


    “你很厲害是嗎,你很強,是嗎?真奇怪,你一個什麽都不是的,靠爬床,靠賣肉才能出頭的賤民、賤民!居然還能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搞得……搞得所有人都不如你,都要被你庇護一樣!這太可笑了!太好笑了!”


    嚷到最後,他已是聲嘶力竭,近乎在發狂的尖叫。


    容鴻雪盯著他的表情已經不是帶著殺意了,他簡直像要把這個人生吞活剝,撕成一攤血肉組成的碎抹布。他的精神力如同凝聚在一起的沉沉黑雲,遮天蔽日,當中凝聚著摧毀城池的雷霆。這時,易真極快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令容鴻雪的動作一滯,停在了天空中。


    “你想讓我怎麽做?”易真漫不經心地問,“或者說,你背後的人,想要我怎麽做?”


    愛凡愣了一下,眼裏的紅色也消退了些許,但也隻有一下,他就再次尖笑著說:“我要你……我要你給我下跪!低下你的頭,給我——跪在地下!否則我就殺了她,哈哈、哈哈……對於你來說,沒能保護好這個女人,應該是多麽可惜的一件事啊!”


    他的精神明顯不正常了,在內心的負麵情緒被無限放大之後,或許就是愛凡現在的模樣。


    易真笑了笑,說:“好啊。”


    饒是愛凡的精神被催化到瘋癲的地步,聽見他這聲隨意輕巧的答複,還是愣住了。


    易真的膝蓋當真緩緩地彎曲下去,仿佛慢鏡頭回放,將一瞬拉長到無限長遠。


    愛凡死死瞪著他,喘氣局促,胸膛也開始激烈地起伏。他想這一刻已經想得太久了,複仇的惡火與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感交融在一起,像閃電和烈火一樣,在他的血管裏狂亂流竄。


    他本來把五十嵐櫻雪頂在前頭,是為了防止易真撲過來絞殺他,但現在,這麵保險起見的盾牌卻變得無比礙眼。五十嵐櫻雪的長發在掙紮中散開,此刻正亂糟糟地阻擋著他觀賞仇敵向自己卑躬屈膝的視線。愛凡喘著粗氣,不耐煩地把女孩搡到一邊,隻有手中鑲金錯玉的匕首還抵著她的後心。


    這一秒,易真的單膝迅速磕地,俯身、低頭,五道連續的烏光從頸後飛射而出,切割清風,毒腥四濺!


    ——緊背低頭花裝弩,江湖中最為陰狠刁詐的兵刃,這也是唯一一件被易真始終穿戴在身上的暗器。


    一般的暗器已是十分卑鄙,它們通常要滿足體積小、射速快、便於攜帶的要求,往往還得在刃尖上淬毒,令人防不勝防,極易在無意間斃命,因此為武林正道所不齒。然而緊背低頭花裝弩更要比普通暗器惡毒上百倍,它隻在對人躬身行禮時發動,在使用者納頭叩拜的瞬間,二尺長的毒箭便會從他的後頸上猝然飆出,射向毫無防備,正誌得意滿的對手。


    易真冷冷道:“跟我玩陰的?找錯人了,小子!”


    愛凡慘嚎一聲,眨眼間,他的左肩、右胸、下腹,已是深深鑽進去三箭,餘下兩箭分射向站在他身後的穿書者。愛凡的匕首掉下粗大的樹幹,五十嵐櫻雪也倉皇掙脫了小王子的桎梏,向前倒在地上。


    整個賽場寂靜無聲,比起之前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嘩,眼下,四周委實比墓地還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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