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儼少時還在上京時,看過石渠閣內近三分之一的書,因他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皇帝亦命他同學士一起整理和校勘書籍。


    這段時日,班氏又在民間尋了幾位醫師為裴鳶診脈。


    可那些醫師卻都說她身體康健,並無什麽疾病之兆。


    裴弼身任大梁的治栗都尉,掌鹽鐵農務諸事,恰逢上郡正大肆開鑿漕渠,裴弼因而又出京去了趟上郡。


    司儼同裴弼住在一處,她本想以看望長兄為由,順便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再見司儼一麵。


    可兄長既是未歸,她也不好貿然去尋司儼。畢竟二人不算相熟,且男女之間亦有大妨。


    且司儼其人又總是早出晚歸,裴鳶在偌大的相府內,都未曾偶遇過他。


    裴鳶數了數日子,她已有七日都未見到司儼了。


    沒想到縱是他就住在相府之內,她還是尋不到機會去見他。


    這日晴雪初霽。


    裴鳶身著茜色舞裙,單腳點地,擰傾著嬌小的身子,邊曳擺著廣袖,邊做著大掖步轉的舞步。


    裴鳶閑在府內觀察病狀的這幾日中,偶爾也會在暖閣中壓腿練舞。


    她在原地轉著圈,采蓮則在她不遠旁為她數著圈數。


    裴鳶想,她不該再坐以待斃。


    若想再見到司儼,她應當主動出擊。


    “……十一、十二、十三!”


    她的極限便是轉滿十三個圈,裴鳶聽罷采蓮最後的一聲十三,終於穩穩站定。


    隨即便揚起了纖細的雪頸,擺出了提襟托掌的手位,亦微抬了眼眸。


    她白皙的麵容染上了自然的酡紅,其上未施任何粉黛,卻仍是天生麗質,初顯傾城之姿。


    裴鳶剛要詢問采蓮,她的舞步可有進益,卻見采萍從外麵歸來,略有些興奮地對她道:“小姐,大公子歸府了。”


    “兄長歸府了?那我去看看他。”


    裴鳶無從得知司儼的行蹤,但她清楚若她這時去兄長那處,或許能見到司儼。


    雖然這機會,有些渺茫。


    裴鳶不欲耽擱過多的功夫,隨意披了件狐裘便往裴弼的庭院奔去。


    相府四處的禿樹皆被霧凇掛枝,滿目望去,一派晶瑩澄澈之景。


    裴弼剛剛歸府,見裴鳶正小跑著向他奔來,不禁有些詫異地問:“鳶鳶,你怎麽來了?”


    裴鳶望向了內室,卻覺其內並無司儼的身影,她邊掩飾著心中的失落,邊回道:“我…兄長快成婚了,都不怎麽同我和小虎親近了。嫂嫂若是入府後,兄長會不會不理小虎和我了?”


    裴弼無奈失笑,回道:“怎麽會?”


    裴相幾年前同曲台屬長定了樁親事,裴弼要娶的便是這家的嫡次女,王氏。


    裴鳶本是胡亂地尋了個借口,可既是提起了成婚二字,她心中卻突然湧起了一陣恐慌。


    她忙抬首,問向裴弼:“兄長,那個潁國來的世子,是不是已經娶妻…或者有婚約了?”


    裴弼並未對妹妹突然的問話懷有過多的懷疑,隻如實回道:“妻室…應是沒有。他若成婚,需得呈給上京鴻臚院,由陛下做主。”


    裴鳶心中懸著的石子落了地。


    還好還好,他沒有妻子,也無婚約在身。


    ——“那…那他有妾室嗎?”


    裴弼聽罷,終於覺察出了妹妹的異樣。


    他麵露疑惑,又問:“你對他很好奇?問這麽多作甚?”


    裴鳶隻覺雙頰燙紅,卻故作鎮定地搖了搖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裴家男兒都很忠貞,都循一夫一妻製,很少有裴家男子會納妾室。可我知道外男並非如此,便想問問……”


    裴弼方才打消了疑慮,待沉吟片刻後,複道:“有無妾室…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裴鳶隻覺自己的臉即要垮掉,卻強迫自己表現得平靜一點。


    ——“那…那兄長你幫我問問罷。”


    裴弼無奈搖首,回道:“好。”


    司儼有無妾室這事,現下懸而不決。


    裴鳶再怎麽掩,都掩不住心中低落。


    她漸漸垂下了頭首,卻聽見身前的兄長突然揚聲道:“霖舟,正好你歸府,我有事要問你。”


    霖舟?霖舟是誰?


    裴鳶揚起了巴掌大的嬌美小臉,卻見朝他走來的,竟是司儼。


    男人身量頎長高大,天青色的深衣更襯得他皮膚冷白。


    他站於皚雪之旁,氣質疏離冷淡。


    就像是那,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


    司儼那雙深邃沉靜的眸看向了眼前身量嬌小的女孩,隨即問裴弼道:“怎麽了?”


    裴弼亦看向了神態略有些忸怩的妹妹,回他道:“我妹妹想知道,你有沒有納過妾。”


    “!!!”


    裴鳶一臉吃驚地看向了身前的裴弼。


    兄長他說話怎麽能這麽直接?!


    都不給她留麵子的嗎?


    第7章 國子祭酒   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


    司儼墨黑的鋒眉輕輕蹙起,略有些不解地問:“問我?納沒納過妾?”


    他看向了裴鳶赧然至極的小臉,眉目複又稍舒。


    裴弼替裴鳶解釋道:“對,她比較好奇,因為裴家男子從不納妾,她便想知道外男是否同裴家人一樣。”


    裴鳶暗舒了口氣。


    幸而兄長把這話頭給圓回來了。


    ——“是這樣嗎?”


    司儼身為諸侯世子,周身散著的氣場並無上位者那般,總是稍顯盛氣淩人。可不知為何,他隻消微微覷目,亦或是微牽唇角,便能給人以壓迫感。


    幽黑深邃的眸亦如潭水般,你雖看不破他的心思,但他卻似是能將你的想法一眼看破。


    裴鳶在司儼的注視下很不自在,卻隻得佯裝如常,點了點頭。


    “沒納過妾。”


    司儼回了她四個字。


    話落,裴弼卻瞥見,裴鳶的表情竟是釋然了不少。


    許是因為妹妹長大了,裴弼暗覺自己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了。


    室外天寒,裴弼摸著妹妹的小腦袋,示意她同他和司儼一同入室。


    裴鳶的唇角悄悄翹起。


    兄長沒趕她回去,她還能再同司儼相處一會兒。


    裴弼的住處布置得很古樸,正逢午後,其內恰有婢子在煮茶烹茗。


    待眾人落座後,滿室已是茶香四溢。


    裴鳶安靜地坐在了兄長的身旁,婢子很快為三人呈上了茶水。


    縱是視線被氤氳的茶霧阻隔,裴鳶也不肯閉上眼目,放棄任何能悄悄觀察對麵男子的機會。


    裴弼淡抿了口熱茶後,便問司儼:“你今日怎麽這麽早便歸府了?”


    裴鳶也輕啜了口茶,待放下手中茶盞後,便很專注地等著司儼的回話。


    司儼語氣淡淡地回道:“未央宮焚毀較為嚴重的宮殿皆已修繕完畢,惟剩之前坍塌的飛閣輦道。陛下說我還未休沐,便讓我提前回來了。”


    裴弼也知那日輦道坍塌一事,據說還死了幾名經行的宮人。


    裴弼複問:“那修繕輦道,還需多久?”


    司儼回道:“不過兩三日。”


    裴弼輕啜了口茶,他雖知司儼天賦異稟,但對此事仍是難以置信。


    “這麽快?不過你修完那輦道之後,便該回潁國了罷?”


    裴鳶聽罷,心情是難以言喻的低落。


    她剛尋到機會見他一麵,他便要回潁國了嗎?


    裴鳶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麵端坐的司儼,卻見他亦用那雙沉靜的眸看向了她。


    她心跳一頓,剛想扭頭避開他的注視,卻覺他的眼中似是蘊了絲極為淺淡的笑意。


    司儼隨即又看向裴弼,回道:“還不能回去。”


    裴鳶聽罷司儼說,他還不能回去後,剪水眸中頓時又有了光亮。


    裴弼的表情卻漸變得凝重。


    他覺司儼如今,大有被強留為質的態勢,便又問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陛下封了我做國子祭酒。”


    裴弼微詫,道:“祭酒?你要教學生了?”


    裴皇後一直建議皇帝在石渠閣內興辦國子學,能在這處治學之人,除卻宗室子弟和王侯之子,從三品以上官宦世家的貴子貴女經由嚴格挑選後,亦可入學修習。


    且入學之年齡,不得低於十三歲,亦不可超過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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