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宮,內侍局。


    夏日花樹葳蕤,垂柳依依。


    裴鳶於近日,也開始以王後的身份,在內侍局中掌管著闔宮諸務。


    令韋儇沒想到的是,那幾個內侍丞和內侍監對裴鳶的態度竟是異常尊敬,她們絲毫並未因她的那些挑撥言語,而對裴鳶有任何不滿。


    且裴鳶一入內侍局後,其女使絳雲也對她們做了許多的拉攏之舉。


    裴鳶處置宮務時,也再無從前的窘迫之態,反是異常的得心應手。


    韋儇也隻得一言不發地站在裴鳶的身旁,且並未再尋到任何從中作梗的機會。


    前幾日馬夫人被貶為了家人子,還被司儼關押到了那座鬼宅中,韋儇知道馬夫人頭腦蠢笨,她竟是派人去司儼為裴鳶特意建造的酒樓中鬧事。


    韋儇也知,馬夫人早晚都要落得這個悲慘的下場。


    司儼智力超群,做任何事於他而言,都是毫無難度,且輕而易舉。


    他每日親自帶著裴鳶做這些事,倒是更像在陪著小姑娘玩過家家似的。


    裴鳶既是活在司儼的庇護中,那任誰都動不了她。


    實則韋儇也搞不清楚,馬夫人既已被處死,那司儼為何還要讓她任這尚方令一職?


    那幾個侍丞和侍監的能力雖然不及她,但是若要任這尚方令一職,資曆也夠了。


    那裴家女剛嫁到潁國時,韋儇曾觀察過司儼看她的神情,她那時便覺。


    司儼待她時,目的性尤甚,大有種隻寵不愛,隻想用手段征服的感覺。


    可如今看來,他待她,卻不像是她以為的隻寵不愛。


    裴鳶她什麽都沒做,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這位冷性君王的嬌養和寵愛。


    而她為司儼做了那麽多的事,她也卑微地喜歡了他那麽多年。


    可司儼又將她當成了什麽?


    他看她時,就像是在看蜉蝣或是熒蟲。


    韋儇的心思漸漸變得複雜又扭曲。


    她思忖了一路,卻是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是走到了豢著兩隻凶惡獒犬的仁虞坊外。


    恰時,為司儼馴養這兩隻獒犬的羌人正在給它們喂食。


    韋儇也在籠外得見,那兩隻獒犬撲向活雞時的凶惡之態。


    不消片刻的功夫,適才還在活蹦亂跳的雞便被那兩隻惡犬咬斷了翅膀,空氣裏也頓時溢滿了濃重的血腥味兒。


    光是它們那比獅吼還要震耳的吠聲,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那豢養獒犬的羌人得見韋儇後,還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文,讓她趕緊離開這處。


    韋儇自是對那些獒犬心生恐懼,卻並未往後退著步子。


    說來,自裴鳶嫁到潁國後,這兩隻獒犬就再沒出現在這偌大的潁宮之中。


    司儼應是怕這兩隻惡犬會嚇到她。


    韋儇遙遙地望著那兩隻獒犬,倏地想起姑臧的匈奴城中,也有許多會馴獸的羌人。


    她眸色一寒,心中也漸漸生出了主意。


    第38章 巫祝(二更)   “不然,臉為何這麽紅?……


    【二更】


    待裴鳶同女使三人從內侍局而出後, 見湛藍的天際上雖是豔陽高照,但時辰卻未到午時。


    女孩回憶著韋儇適才在堂內的那副悻悻神情,她在同侍丞和侍監忙碌地打理賬務時, 竟是都未察覺出韋儇到底是何時離開的。


    絳雲這時恭敬道:“殿下, 王上這時應該還未從講武場歸宮,您要回青陽殿先憩一會兒嗎?”


    裴鳶聽罷頷首, 剛欲攜著女使折返青陽殿,卻是驀地想起了幾日前在延英殿發生的那件事。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 竟是說司儼像她的爹爹!


    雖說那個刀疤臉的智力可能不甚太高, 這才將麵龐年輕的司儼看成了她的爹爹, 但是她回宮後, 卻也一直在想著這事。


    細細想來,除卻在敦倫雲雨時, 她和司儼的相處方式,確實不太像夫妻。


    而是像,長輩和小孩子……


    思及此, 裴鳶的小臉兒稍顯了幾分無奈,便軟聲問向身側的絳雲:“絳雲你說, 王上平日待我的方式, 是不是很像是長輩待小孩子啊?”


    絳雲默了默, 亦連眨了數下眼皮。


    半晌之後, 還是如實回道:“殿下自幼被丞相和班夫人嬌養長大, 而您又是從上京遠嫁而來, 王上又比您年長了近十歲…所以自會對殿下您更照拂些。”


    絳雲雖然並未直言, 可話裏話外卻也承認了司儼和她之間的相處方式更像是長輩和小孩,而不太像是一對夫妻。


    裴鳶的心情漸變得沮喪。


    她自小到大,便習慣了別人對她的照拂和寵愛。


    所以自嫁到潁國後, 司儼既是也這般待她,她自是也對此習以為常。


    他寵她,她便乖順聽話,就跟孩子予長輩的反應一模一樣。


    而她,既是已然過了及笄之齡,便很想讓司儼將她完完全全地當成女人來看。


    ——“王嫂。”


    裴鳶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卻聽見有人用元氣十足的嗓音喚住了她。


    女孩循著聲音望向了那人,卻見司冉竟是站在了她身前的不遠處。


    身姿英挺的少女仍穿著一身玄色的袍襖,腳踩卷雲紋靴。


    遙遙觀之,便覺其星眸朗目,神情間亦是英氣十足。


    縱是經行而過的宮婢知道司冉是女兒身,卻還是禁不住多往這位俊逸“郎君”的身上多瞧了幾眼。


    畢竟,年歲尚小的姑娘們,還是最喜歡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待司冉走到裴鳶的身前後,便抱拳對她揖了一禮,複恭敬道:“冉見過王嫂。”


    裴鳶也儀態綽約地微微頷首,隨即柔聲問道:“郡主這是要去哪兒?”


    司冉淡聲回道:“我要去漸台尋國師鄒信,讓他為我卜上一卦。”


    裴鳶微作沉吟,半晌才反應過味來。


    在潁國,神醫亓官邈是國師鄒信。


    若他暴露了身份,遠在上京且身患重疾的皇帝難免會對司儼興師問罪,也會將亓官邈再抓回上京,為他診治疾病。


    ——“國師…他竟還會卜卦啊?”


    司冉聽罷微微挑眉,那副頗為不屑且帶著些倨傲的神情不禁又讓裴鳶想起了裴猇。


    “這國師本就是神職,亓官邈雖然兼任太醫令,但他最大的職責是掌宗祀之事,為潁國祝禱祈福。若放在一千年前,這國師一職便喚作大巫祝,這些祝官須得出身高貴,且血統也得純正。你可別小瞧這巫祝一職,在一千年前,於各國的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官員便是這些神神叨叨的巫祝了。”


    裴鳶聽罷,恍然大悟地點了點小腦袋。


    實則她對巫祝一職也不算是很陌生,畢竟建章宮中,那蓬萊假山之旁,也住著不少經常起舞祈雨的巫祝。


    隻不過,皇帝雖然有些迷信這些鬼神亂力之說,卻嚴禁這些巫祝行巫蠱厭勝之術。


    她的父親裴丞相倒是不信這些,司儼貌似也不大信,隻是他的父親,亦是先王司忱卻同皇帝一樣,很信這些星占卜筮之說。


    裴鳶每每見到這些巫祝時,也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便想同司冉一同去漸台,也讓亓官邈給她卜上一卦。


    漸台離醫者署很近,且這地可謂茂林修竹,亦有嶙峋奇石無數,倒還真給人一種置身仙境的感覺。


    裴鳶耐著心中的好奇,隨著闊步而入的司冉進了漸台內。


    ——“鄒信何在?”


    亓官邈正在檀木案後專注地看著書,待聽到了司冉的聲音後,神色不禁一變。


    他身側的兩個小童眉心點紅,模樣都生得機靈又討喜,亓官邈便揚了揚下巴,示意小童出室去迎司冉。


    實則這兄妹二人,亓官邈都很畏懼。


    司儼的心思太過深沉詭譎,而司冉雖是個少女,性情卻很是暴戾嗜殺。


    可這二人,他又得罪不起。


    他實在是不願意給人占卜,若他無意間道出了天機,難免又會折壽。


    不經時,亓官邈卻見,進內的司冉身旁,竟還跟來了那位嬌滴滴的小王後。


    小王後見到他後,還對他甜美地笑了一下。


    亓官邈得見裴鳶後,便起身對她恭敬地施了一禮。


    司冉已然撩袍坐在了他書案的對麵,語氣不善地道:“還請國師給我卜上一卦,卜我軍的下場戰役,到底是凶還是吉。”


    裴鳶這時也乖巧地跪坐在了司冉身旁的茵席上。


    亓官邈的麵色卻稍帶著恐慌,卻還是讓小童將占卜的用具都拿到了案上。


    卜需用龜甲,筮則要用策。


    若無這些器具,亦可用三枚銅錢做六爻之術。


    裴鳶在一側安安靜靜地看著亓官邈眯著眼為司冉占卜著。


    少頃之後,亓官邈終於卜算出了結果。


    司冉凝眉,迫切地問道:“是凶還是吉?”


    亓官邈眨了幾下眼睛,恭敬地回道:“回郡主…是平。”


    ——“平?”


    裴鳶和司冉不約而同地問向了亓官邈。


    亓官邈因而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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