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蠱一事,自是不能讓除亓官邈外的任何人知曉。司儼決意親自去一趟敦煌郡,去尋那年邁的巫祝,以求得解蠱之措。


    裴鳶既為她的蠱人,他亦隱隱覺出,她的身上應該還有其他的蠱毒,按說他也應該帶她同去。


    可到了潁國之西的敦煌郡後,氣候就同姑臧完全不一樣了。


    姑臧的氣候同中原無異,可縱是秋季是敦煌氣候最宜人的時令,可那地於這時卻也是風沙彌漫,且空氣幹燥。


    他並不能確定,如裴鳶這般嬌氣的人,能不能適應敦煌的氣候?


    司儼仍緘默地看著案上的輿圖,他正靜忖著心事,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第48章 陽關(二更)   夫君,你能不能不欺負我……


    【二更】


    司儼仍看著案上的輿圖, 他正靜忖著心事,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隨即,這書房內稍顯冷厲的氛感也於頃刻間, 變得香軟了許多。


    司儼因而覺出, 應是小王後尋到他的書房來了。


    待他掀眸後,便見裴鳶果然走了進來。


    小王後穿著一襲淡荷色的束腰襦裙, 烏黑的長發輕輕綰起,其上未戴任何簪飾, 麵上未塗任何脂粉, 卻依舊唇紅眉黑, 仍是他熟悉的那副, 嬌怯又惹人憐愛的溫馴模樣。


    裴鳶儀態翩躚地對司儼施了一禮後,便柔聲道:“夫君, 我特意為你剝了些西域來的葡萄,還將它們都置在了碎冰中,你先吃一些罷。”


    話落, 便讓她身後的女使將那琉璃果盤端到了案上。


    說來,能進到潁宮的葡萄, 都是品質最優, 且成色也是最佳的。而裴鳶在上京時, 京城最貴的果物便是西疆來的葡萄, 一般的人家是吃不起這種果物的。


    司儼的鼻間也頓時沁滿了果香, 隨即嗓音溫淡地回道:“好。”


    他覺, 裴鳶倒是甚少做過這般主動討好他的事。


    裴鳶見司儼回完她的話後, 卻並無用下這些的意圖,她猶豫了一番,還是跪在了案側的茵席之上, 亦主動持起了銀鉗,從果盤中撚起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神情稍帶著探尋地往男人的嘴旁送去。


    司儼微微蹙眉,稍作遲疑後,還是將裴鳶主動喂他的這顆葡萄吃了下去。


    裴鳶見他終於肯吃下這些葡萄,心下釋然了幾分,可當她要喂他第二顆時,司儼卻抬手製止了她,隻低聲問道:“有事要求我?”


    裴鳶搖了搖小腦袋,如實回道:“沒有。”


    司儼垂眸,順勢又掃了眼案上的那些葡萄,複淡淡道:“無功不受祿,到底是因為什麽緣由?”


    裴鳶聽罷,卻是赧然地垂下了小腦袋,司儼卻驀地往前微微探身,待握住了她纖白的小手後,亦距離極近地看著她的小臉兒,妄圖透過她的眼睛和神情的些微變化,來看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實則,在晌午之後,裴鳶和女使絳雲單獨說了好一會子的話。


    絳雲既是裴皇後派到她身側的人,也自是會教她一些處事的方法。她說話的方式不會很直接,卻也能用很婉轉的言語,將她身上的毛病都點出來。


    而絳雲今日的話意便是,她有些被司儼給寵壞了,而且她比她嫁人之前還要嬌氣。就算她真的同那些家人子置氣,也萬萬不該同身為君王的司儼哭鬧。


    裴鳶也因而反思了她今日的行為,她原本下定了決心,要變得成熟懂事些,也不想總讓司儼將她當成孩子看,卻沒成想她做出的許多舉動,還是跟任性驕縱的孩子沒兩樣。


    幸而司儼他,並沒有同她計較。


    雖然司儼在這幾月中,教會了她許多的東西,裴鳶本以為自己有了進步,但是家人子的事卻觸及到了她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弦。


    那根弦原本就被崩得極緊,它隻消輕輕地被外力一撥,就極容易斷掉。


    她也因而喪失了全部的理智,一下子便失控了。


    回顧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貌似她做的所有不理智的決定,亦或是突然產生的一些偏激想法,歸根究底,也都是因為司儼這個人。


    思及此,小姑娘長且濃密的睫毛正不斷地上下翕動著。


    半晌,方才訥聲回道:“夫君…我今日做錯了。”


    小姑娘乖巧的模樣讓司儼的心中驀地湧起了淡淡的愉悅,他情難自禁地將嬌小憐人的她橫抱在身,一臂擔著她的腿彎,另一臂則摟護著她纖細的腰肢,低聲問道:“那你錯哪兒了?”


    裴鳶垂眸,赧然地認錯道:“我不該同你發脾氣,也不該那麽嬌氣任性……”


    司儼聽罷這話後,複將懷中的小姑娘擁緊了幾分,他覺自己同閼臨相比,畢竟還占著地理上的優勢。


    裴鳶今日同太子暗生齟齬,入夜又對他這個夫君產生了愧疚的心理,看來她對太子的感情,也不怎麽深厚牢固。


    兩人既是見不了麵,那他總能得到機會趁虛而入。


    ——“那你該如何補償我?”


    司儼這樣一問,裴鳶的麵上卻顯露了幾分懵然。


    她不知所措地搖著腦袋,司儼卻低首親了她一口,隨即便將她抱進了內殿。


    ******


    及至夤夜時分,裴鳶才將司儼所謂的“補償”償還殆盡。


    司儼今夜還算有分寸,他知裴鳶仍處於長身體的階段,不能太晚睡下,便沒再一直無度地對其索要。


    男人清冷的眉宇間仍抑著不明的情愫,他剛想尋塊帕子幫裴鳶稍作擦拭,然後便想命殿外的女使備水,華帳內卻傳來了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弱聲呼喚:“夫君…夫君…你抱抱我好嗎?”


    裴鳶邊央求著他,邊向他伸出了兩條小細胳膊,做出了那副索要擁抱的模樣,瞧上去竟比幼貓還會乞憐。


    司儼見此,才剛剛恢複了沉靜的雙眸,複又染上了些許的深晦之色。


    她實在是太嬌氣、也太會撒嬌了。


    這般想著,他還是依著小姑娘的請求,將她從榻上抱了起來。


    裴鳶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司儼的擁抱,她剛想側著小臉兒,將其貼在男人的肩頭處,卻漸漸覺出了事情的不對勁。


    司儼固然是應下了她的請求,將她給抱起來了,可是他卻沒在安撫她,反是……


    裴鳶心中一慌,忙要從男人的懷中掙脫。


    可司儼隻消用單臂錮著她纖軟的小腰身,她便再使不出什麽氣力來。


    小姑娘的軟嗓也因而又透露了幾分哭腔,細聲埋怨道:“夫君…你怎麽又……”


    “……你能不能不欺負我了?”


    司儼聽著小美人兒嬌軟的埋怨,卻用大掌托起了她的小腦袋,不許她再亂動。


    另一手也攥住了她在半空中亂舞著的小手,並漸漸與她十指相扣。


    “乖一點,讓我好好疼你。”


    ******


    轉瞬便到了初秋,姑臧層林盡染緋紅,但滿眼望去,卻並未讓人覺出蕭瑟淒涼之意,騁目望去,反是一派天朗氣清的盛景。


    司儼手型修長,且指骨分明,此時此刻,他正親自為裴鳶綰髻。


    不經時的功夫,便將她那如綢的秀麗烏發綰成了溫婉的傾髻,這傾髻是西涼這一帶,常見的婦人發樣。


    可裴鳶梳這種傾髻時,氣質卻仍不失少女的嬌俏和清麗。


    裴鳶也不知司儼到底是在何時學會的綰發,他智力超群,這種需要動手的東西學起來也是飛快,貌似他也隻是看了看這些女子發髻的圖樣,便能將它們都綰出來,且細節之處亦無任何紕漏。


    且自司儼學會為女子綰發後,就再不許她身側的女使碰觸她的頭發,每日起身,她的發髻都是男人親自綰的。


    司儼於私下好像還同她的女使說了些什麽,無論是采蓮采萍,還是絳雲,在這之後都同她刻意保持了距離,她們雖然仍會恭敬地等著她的召喚,卻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待每日清晨,司儼為她綰完烏發後,也會親自幫她換上衣物。


    這些活計原本都是女使的分內之事,可她的衣物中,無論是貼身的心衣亦或是訶子,還是外罩的羅衫,司儼都要親自為她穿,且他不許任何人插手。


    裴鳶自是喜歡同司儼單獨相處的,但是又莫名覺得,司儼對她的那種獨占之欲好像越來越強了。


    他雖然很溫柔,卻也是個性情異常強勢的人。


    這或多或少,迫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司儼身著續衽鉤邊的淡灰深衣,可謂頎身秀目,冷雋的氣質中,還夾雜著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待他為小姑娘綰完發髻後,亦將手置在了她的下巴處,待將她的小臉兒輕輕抬起後,他邊攏著那處觸感軟膩的肌膚,邊低聲問道:“想好帶哪個女使啟程了嗎?夫人。”


    聽到“夫人”這兩個字時,裴鳶隻覺,那種情不自勝的喜悅正悄無聲息地蔓上了她的心頭。


    她耐著突湧的興奮,亦害羞地垂下了小腦袋。


    裴鳶覺得,司儼喚她夫人時,她和他之間,就更有她期待的那種平民夫妻的感覺。


    而現下,司儼的身份便是潁國的護羌都尉,名喚鬱鄢。


    既是姓鬱,那他這個新身份便也帶著四分之一的鮮卑血統。


    而她的新身份,則是隴西大戶,辛氏一族的嫡女。


    鬱都尉於去年娶辛氏為妻,今年入秋後,奉潁國君主司儼的詔令去邊關督造烽隧,亦要維護陽關之外,胡漢市易的秩序。


    而潁國君主身患疾病,便命王後裴氏近侍在側,舉國政務皆由國相翁儀代之。


    鬱都尉即為潁國官員,短暫外任時雖可攜帶家眷,但是他那家眷卻不可攜帶過多的輜重或是使喚下人。


    裴鳶因而還是決定帶上絳雲,萬一她遇事不決,沒了主意,還可隨時問問她的意見。


    絳雲得知司儼要帶她去敦煌後,並不甚放心,畢竟那地風沙大,又很幹燥,她怕嬌生慣養的裴鳶會很不習慣。


    裴鳶卻不知為何,心中對去敦煌的事,竟是充滿了期待。


    許是因為那年司儼並未在未央宮看她跳敦煌舞,而她在十三歲那年,傾注了那麽多的心血,沒日沒夜的練舞,也隻是想讓司儼一人得見而已。


    這三年中,她對敦煌這個地方,是有些怨念的。


    且那年司儼還同她說過,他很少去敦煌郡,一般都待在國都姑臧。


    而現在,他竟是主動提起,要帶她去敦煌。


    從前失去的一切,又好像被一件又一件地找回,亦以某種方式,正彌補著她心中的遺憾。


    裴鳶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幸福,且她每一天都過得很幸福。


    ******


    白露熹微之際,裴鳶同司儼從姑臧出發,準備於傍晚時分,到抵敦煌最大的館驛——鞏筆驛。


    此驛所在之地,亦有弱水和張掖河流貫其間,這其中縱橫著無數溝渠,素有塞北江南之稱。(1)


    敦煌郡內,共有七縣,二人要到抵的地方便是陽關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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