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發生那件事之後的整整一年,一直到你畢業工作,你哥哥都一直時時刻刻管著你嗎?”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他立刻申請了維和,跑到北城培訓,離開南城嗎?”


    “……”


    夏芷眯了眯眼,垂下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她靠得很近,近得幾乎貼上了聞卿瑤的耳朵,然後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你哥哥,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麽,選擇部隊,要麽,選擇你。”


    那一刻,時間就像一盤散沙一樣,崩盤而落,漫天飛旋,沒有給她片刻思忖的空間,也沒有給她半分反應的機會。


    如同被一桶冰涼的水澆灌而下,聞卿瑤整個人都徹骨心寒地定在了那。


    所以,他選擇了部隊,不是嗎?


    縱使他動了心,縱使他把自己放在心裏三年,但依然還是選擇了頭頂的那麵國旗,依然選擇了一身軍裝。


    “聞大小姐,”夏芷往後退了一步,認真地看著她,“當初,你隻是他的一個任務,他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困在酒店裏四個小時,你哥哥以此為要挾,讓他離開部隊,換一個安全的工作,他沒答應。”


    聞卿瑤低不可聞地啜了一聲,眼神逐漸渙散,眼眶控製不住地發紅,“不是,不是他的原因,我是被人推進去的……”


    夏芷並沒有順著她的話,直接略過了她,將她心底的痛一點一點地腐蝕下來。


    “傅隊長最恨要挾,就像酒店休息室,那個毒梟拿你的性命來要挾,他親手扣下扳機救下你。”


    “但是你哥哥用你後半生的幸福來要挾他,如果他再和你糾纏不清,你還沒畢業,就被拿來商業聯姻了。那次,他卻接受了。”


    一個頂級財閥集團,最不罕見的就是商業聯姻,聞卿瑤清楚,也從不過問。她以為她能擁有婚姻的自主權,卻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泡影,甚至連這三年的自由,都是用傅丞硯爭取來的。


    聞卿瑤緊緊攥著手心,嘴唇抿得森森發白,一張臉隻有眼眶帶著不堪而又疲憊的血紅。


    “你……別再說了。”


    也不知是得不到而嫉妒,亦或者是已經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看著眼前這個矜貴的人,夏芷忽然覺得心底的那份不甘愈加猙獰作祟。


    “說實話,你就是一個公主,你見過公主和騎士有真正的好結果嗎?你最大的優勢是家世,最大的弱勢也是家世。”


    “你連自己的婚姻都無法做主,當初為什麽要撩撥他?為什麽要主動追求他?為什麽時隔三年還要跟他曖昧不清?”


    指甲陷入手心裏,壓迫裏的壓抑漫延開來,疼到麻痹,疼到根本感覺不到心跳。


    頭頂的陽光,像一層被炙烤過的紗,罩在臉上,讓人透不過氣來。那種從心底被揪起來、又狠狠砸下去的痛,在胸口來來回回地澆築,瞬間就浸透了。


    夏芷直直地盯著她看,“三年前,你哥哥拿著一張空白支票來侮辱他,他燒了。三年後,你一見麵就恨他恨得要死,他去恨誰?”


    “……”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站的地方也狹小|逼仄,樹蔭擋住了微風,耳邊嗡嗡,分不清是剛才飄入耳中的話語還是陣陣耳鳴。


    良久,夏芷淺淺在她臉上逡巡,看見慘白,終於鬆了一口氣。


    “聞卿瑤,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喜歡他。”


    她說完,轉身離去。


    看著夏芷的背影逐漸遠去,聞卿瑤怔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記怎麽呼吸了,耳邊隻剩下夏芷一句一句剜心刺骨的話。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她一生下來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是上天的饋贈,但是經過了這些事,這些人,反過來再想,不過就是“她以為”。


    沒有什麽命中注定一見鍾情,隻有門不當戶不對,隻有不為人知的阻撓和齟齬。


    可能,隨著海浪來到這裏,來到這個365天都是夏天的地方,就是給了她一場夢,一場把三年前的故事續寫下去的夢,隻是沒有結局,隻剩下拚湊不回的支離破碎。


    即使站在炎日之下,聞卿瑤也覺得冷若徹骨。


    手機震動,一條微信消息。


    聞楓:【聽說那邊蚊子多,別往外麵跑,飯也要按時吃,不要熬夜,知道嗎?】


    營區的信號非常不好,好幾天才能收到信息。聞楓每天都會發消息過來,一開始是問傷勢,現在每天都在問什麽時候能回去。


    聞卿瑤往上翻著,平靜地看著對話框裏一條一條的消息。每一條,都像洪水猛獸,每一條,都好像在告訴她,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聞家賦予的,從來沒有屬於過她一分一秒。


    她自嘲般地笑笑,隻字未回,關掉了對話框。


    下午漫長,燥熱和悶困圍剿著大腦,麻痹著神經,沒有給人片刻的清醒和鎮定。


    聞卿瑤站了許久,終於黯然轉身,她沒有回房間,隻圍著營區走著。


    偶爾看到幾個巡邏的士兵,繞過他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湖邊的訓練場。


    遠山荒蕪,周圍綠蔭擋住大半刺眼陽光,顯得整個訓練場都鬱鬱蔥蔥。


    今天是休息日,很多人會去第三方國或者首都放鬆一下,但有些人卻依然在訓練場不間斷練習。


    腳下沙礫碎石,岩岩層層,苟不住殘垣斷橫,地麵被曬得滾燙,所踏之處,觸及心底,炙熱得想讓人掙紮。


    倏然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之時,聞卿瑤不住一顫,仿佛一雙粗糲的手,生生抓住了她的五髒六腑,肆意揪扯。


    訓練場隻有寥寥幾個人。


    傅丞硯站在射擊地線後,全副武裝,披堅執銳,身影挺拔。


    “砰砰砰砰——”


    僅僅十幾秒內,步、手|槍互換射擊,連續打出去幾十發,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稔利落。


    聞卿瑤揉了揉眼睛,他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繚亂,根本就沒看清他到底打出去多少發子彈。


    似乎是注意到側方的目光,也似乎是這道身影本身就早就走入了視線,傅丞硯忽地轉過頭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原本陰鷙炯然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四目相對,遙遙在望。


    不確定能不能過去,聞卿瑤站著沒動,隻揚手舉過額頭擋住陽光,靜靜看著他。


    傅丞硯將步|掛在身後,把手|槍插進大腿右側的口袋裏,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聞卿瑤這才走過去。


    她打量了一下,叢林星空迷彩,攜行具,作戰靴,完整的單兵裝備,從頭到腳都一絲不苟,尤其藍色鋼盔下的那雙眼睛,透著深深的堅毅不屈。


    傅丞硯摘下手套,幫她捋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視線交匯之時,他盯著她的眼眶,問道:“哭了?”


    聞卿瑤眨了眨眼,呼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說道:“沒有啊,太陽曬的吧。”


    傅丞硯遲疑了一下,不再追問,他拿起水杯,喝了兩口。


    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便問她:“怎麽這麽看著我?”


    聞卿瑤喟歎一聲,淡淡道:“沒見過你。”


    傅丞硯眼神凝聚一下,“沒見過我?”


    她不緊不慢地點點頭,沒再多看他,便蹲下身,摸了摸那把被手掌摩挲發熱的95式。


    “嗯,沒見過真正的你。”


    從認識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從未真正認識他,哪怕她擁有所有的證據,把阿呆都拎到他麵前了,他也從未承認過他是誰。


    最後,看似理所當然地,從她的世界裏消失。


    她站起來,遙遙看著遠處的靶子,“我第一次看你開槍,是那把玩具□□,你給我打回來一個玩偶,你還記得嗎?”


    夏闕不夜城的那一夜,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那個時候,她會肆無忌憚地跟他撒嬌,也會毫無分寸地挑戰他的底線。


    傅丞硯已經記不清她鬧了多少次小脾氣,但是她矯情的模樣,依然曆曆在目。


    他點點頭,“記得。”


    聞卿瑤抿著嘴,呼吸了一下林蔭道上的新鮮空氣,說道:“最後那一槍,我真的有認真學,可是我親了你一口,你生氣走了,記得嗎?”


    聞言,傅丞硯下意識地抬手,指尖滑過臉頰,摸到的卻是零星的碎屑胡渣。他抵了抵下頜,淡然道:“記得。”


    鼻尖一酸,聞卿瑤深吸了一口氣,垂眼笑了笑,“後來,我又一個人去玩了好幾次,一次都沒打中過。”


    說著,她靜靜地看著遠處的目標靶,輕聲道:“傅丞硯,你能再教我一次嗎?”


    空闊的訓練場,後方是營地,前方是遠山,荒蕪之地,種了一小片菜地。


    聞卿瑤忽然覺得,她也愛上了這種地方,對比之下,上億的豪宅和千萬跑車都不值一提。


    但左右一想,她就是擁有太多,所以才害怕失去。


    本以為傅丞硯不會答應,卻沒想到,他將手|槍拿出來,遞到她麵前。


    聞卿瑤愣了一下,視線掃過他手中的92|式手|槍,然後抬手,接過。


    握在手裏,沉甸甸的。這次,不再是冰涼的感覺,而是沁入手心的炙熱。


    傅丞硯看著她,腦海裏不由恍過三年前的那一幕,她偷完槍,一個人在那間平房裏等他。


    打開燈,她害怕得像隻剛剛離開懷抱的小貓,脆弱得不堪一捏,手中卻死死抱著他的那把槍。


    傅丞硯走到她身後,伸手,將她從後環住,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教你。”


    聞卿瑤倏地一顫,抬眼去看他的眼睛,頭頂陽光落在睫毛上,斑駁在眼瞼。此刻,他在製高點,而她,永遠都在庇護下,永遠都在他的臂彎裏。


    這裏,隻是訓練場,離開這座營地,離開這裏的庇護,外麵的一切都是荷槍實彈,硝煙遍布。


    她一眼都沒有看過。


    調整好握槍的姿勢,聞卿瑤看著遠方的射擊靶。


    耳邊,傳來一聲,聲線低沉穩重,“注意力放在準星和缺口上,不要一直盯著目標靶。”


    聞卿瑤不自覺地手抖了一下,她提了一口氣,努力把心底翻湧而上的酸澀壓了下去。


    後背緊緊貼著男人的胸膛,就像最後那一夜的片刻溫存,她能所汲取的,也隻有這麽一點點。


    好不容易穩住了呼吸,然而,視線卻模糊了。


    她靜靜地撇過臉,抬頭看著傅丞硯,視線略過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下巴、鼻子,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眸。


    “傅丞硯,如果我讓你離開這裏,跟我回國,跟我永遠地在一起,你願意嗎?”


    聞言,傅丞硯沒有動,也沒有回答,隻直直看著前方的目標,而他握住她的那雙手,手心沁出來的涼意,已然順著手臂,流淌進了心裏。


    聞卿瑤沒再追問,她回過頭,怔怔盯著前方的早已什麽都看不清的目標靶。


    “砰——”地一聲。


    扣下扳機的時候,如塵埃落定一般,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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