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咳嗽讓她整張臉都憋得通紅,咳著咳著,她又猛地栽了回去,然後一手攥著枕頭,一手攥著男人的手,死死都不肯鬆開。


    熏醉後的臉頰,泛著蜜桃的紅色,讓她本就白皙的臉頰在此刻顯得病態的白。


    傅丞硯輕輕貼近了一些,見她蜷縮在那,像是霜打之後的花,眉宇間的那絲倔強忽地就讓他無比心疼起來。


    他慢慢靠近,離那雙想念入骨的雙唇更近一些,卻在咫尺之間又猛然停住了。


    因為,聞卿瑤驀地扭曲了起來,整個臉都透著痛苦和難受,是那種瀕臨崩潰和絕望的痛苦,是那種希望破滅和沒有企盼的難受。


    她拉著傅丞硯的手,越攥越緊,另一隻手卻不知道在抓什麽。但是可以看出來,夢裏,她想要的東西,都在一點點遠去。


    傅丞硯皺著眉,緊張地安撫著,“阿瑤?阿瑤?……”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聲:“你在找什麽?”


    聞卿瑤輕輕睜開眼,似是累極了,她淺淺地呼吸著,瞳孔渙散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像做夢一樣,又失望地閉上了。


    額頭的汗涔涔冒出,傅丞硯幫她擦了擦,便掰開她的手,準備去衛生間拿毛巾。


    然而剛剛將她的手塞進被子裏,下一秒,她又伸出手來,緊緊地拉住了他。


    傅丞硯回頭,俯下身,“阿瑤?”


    聞卿瑤蹙著眉,閉著眼睛,似乎是極其難受地在隱忍,然後從喉嚨裏澀澀擠出來一句話:“傅丞硯,我懷了你的孩子……”


    聞言,就是話語穿透耳膜的一刹那,如沉石墜落,眼前閃過一年前在夏闕不夜城的那個孩子,那個與她眼睛相似的孩子。


    傅丞硯緊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問道:“阿瑤,你說什麽?”


    “……”聞卿瑤抿了抿嘴唇,充血腫脹的眼皮仿佛能看到眼珠稍稍轉了轉。


    她累極,緊攥著的手終於緩緩鬆開,沒有再說話。


    整個房間隻剩下了均勻的呼吸聲,而她臉上,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卻沒有消散半分。


    傅丞硯將被子掖好,然後靜靜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


    他捏緊了拳,忽然十分後悔這三年給了她太多的時間。


    他與她之間,永遠存在著某種隔閡,似乎是一個突破點,也是一個導|火索。


    他咬了咬下頜,起身,將燈熄滅,隻留了一盞小夜燈,便徑直出門,直奔宴廳。


    言慈已經快敬完酒,喝多了的臉龐在精致的妝容下,像一朵清麗的芙蓉。


    一旁的於晉晗正笑著跟鄭淏說著話,忽然看見傅丞硯神情嚴肅地大步朝這邊走來,趕緊扯了扯言慈的胳膊。


    言慈正要抬頭去看,下一秒,傅丞硯就拉住了她的胳膊,“我有事問你。”


    “傅丞硯!”言慈一驚,低斥道:“你有病啊?幹什麽啊?”


    傅丞硯沒多做解釋,側目看了一眼於晉晗,“你也過來。”


    幾十步的距離,在傅丞硯的生拉硬拽下,隻花了十幾步的距離。


    言慈踉踉蹌蹌被拉進了休息室,剛站穩,傅丞硯便直接開口問道:“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言慈一愣,待反應過來“那個孩子”指代為誰之後,臉一橫,抬起腳就脫下一隻高跟鞋,狠狠砸了過去。


    “傅丞硯!你他媽的無敵大渣男!聞卿瑤就跟你一個人睡過,你們倆上過多少次床你自己不清楚嗎?你還好意思問我那個孩子是誰的!”


    於晉晗懵了一下,見老婆脾氣爆裂,趕緊拉住她,“言慈,你好好說話,他畢竟是……”


    “你怕他幹什麽啊?他是你二大爺嗎?”


    言慈用力掙脫開他,又脫下另一隻高跟鞋,還沒扔出去就被於晉晗奪了下來。


    她跳腳,指著傅丞硯道:“你捫心自問,除了你的還能是誰的?難不成是我的?!”


    傅丞硯捏著她的那隻高跟鞋,放在一邊,揉了揉眉骨,沉下心道:“我見過那個小女孩,她說不是。”


    “小女孩?”言慈眼神一怔,“什麽小女孩?”


    傅丞硯沉聲:“一年前,我們在不夜城遇到過,當時,她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


    言慈愣了兩秒,慢慢安靜下來,她皺了皺眉,說道:“那個應該是她哥哥的女兒。”


    “真是她哥哥的?”


    “如果是叫真真,那就是她哥哥的。”


    傅丞硯問道:“那她的孩子呢?”


    “流、流產了啊……”她頓了頓,麵帶疑惑地說道:“……你不知道嗎?”


    傅丞硯心中顫了顫,他走近兩步,雖然聲音極低,但是雙眼裏的陰鷙卻是忍耐到了極限,“什麽時候的事?”


    言慈忽地被嚇到了,後退了半步,往於晉晗懷裏縮了縮,“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傅丞硯闔了闔眼,疲憊地用雙手搓了搓臉頰,“我找過她很多次,她都不願意見我,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言慈咬了咬下唇,狐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像說謊的樣子,才緩緩說道:“你調離南城,去北城之後,她就查出來懷孕了。你們部隊動不動就失聯,一失聯就是好久,她聯係不到你,便買了去北城的機票,想去找你……”


    傅丞硯問道:“然後呢?”


    “然後……”言慈緊了緊手心,“路上出了車禍……”


    “……”


    “她是親眼看著孩子沒有的……”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驀地聽到這句話,傅丞硯依然大腦一片空白,從頭到腳就像是被一桶冰水灌徹,從心底透出一股寒意,那種侵入皮囊、腐蝕骨肉的痛,他忽地就感受到了。


    傅丞硯捏緊了拳,手心裏被指尖磨出的疼早已沒有了感覺,心口的劇痛才是最切膚的。


    他沒再多問,轉身便要出門。


    手剛剛搭上把手,言慈忽地喊住他,“哎!傅丞硯!”


    他駐步。


    言慈眼眶已然紅了,她忍了忍酸澀,說道:“醫生說,她可能以後很難再懷孕了。自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過你,精神方麵也有點……吃了很久的藥……”


    她頓了頓,將堵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別再刺激她了,接二連三地經曆那些事,誰都受不了。畢竟,你差點死在她麵前,孩子……也沒有了。”


    傅丞硯聽著,沒有回頭。


    心口被一點點撕裂的感覺倏忽而至,仿佛一根針從頭骨生生楔入,從大腦到心間,都被貫穿了。


    他盡全力忍回眼眶裏的晶瑩,扭下門把手,大步離去。


    -


    清晨的朝陽,透過窗簾之間的縫隙,輕輕照拂在臉上。


    聞卿瑤抬了抬眼皮,隻覺得無比沉重,腦袋裏也嗡嗡嗡地一片作痛。


    回想起昨晚,言慈的婚宴……


    她忽地震了一下,下意識地就睜大了眼睛。


    窗邊的沙發上,搭放著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桌上擺放著一包煙和一支鋼筆,而浴室裏還傳來淋浴的聲音。


    這不是她的房間。


    這是誰的房間,她清楚得很。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熱浪伴著淡淡的香氣,身邊的床鋪凹陷下去,隨即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醒了嗎?”


    聞卿瑤緊緊閉著眼睛,生怕睜開,又是那張熟悉的臉,曾經讓她魂牽夢繞的臉,也是讓她噩夢纏縈的臉。


    她沒說話,想著要逃避,身體卻控製不住地戰栗起來,想動卻動不了。


    傅丞硯伸手,將她整個人攬到了懷裏,側身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阿瑤,我躲了你三年,你躲了我三年,還要再繼續嗎?”


    她沒做聲,雖然胸口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眉宇間卻透著隱隱綽綽的無助,身體也十分抗拒地緊繃僵硬。


    僵持了許久,她緩緩問道:“你昨晚找過言慈了吧?”


    她喝得爛醉,又在夢境中頻頻出現那鑽心刺骨的一幕幕,會有什麽樣的舉動,她清楚得很。


    她了解他,知道他會去問言慈。


    此刻,沉默大概就是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語了,傅丞硯的眼眶微微濕潤了一下,他沒正麵回答,隻將她的手放在嘴邊,“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麽時候?”


    等什麽呢,還有什麽必要呢。


    她太害怕失去,太害怕他突然間失聯,太害怕自己打開那封遺書的時候,連他的樣子都記不住了。


    劍走偏鋒,她輕聲問道:“傅丞硯,如果讓你娶一個可能無法生育的女人,你還願意嗎?”


    傅丞硯一怔,他沒想到她會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手|雷,隻給他幾秒鍾的反應時間,他無法接住,就隻能拋出去。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


    他沒有猶豫,接起。


    很明顯,是部隊打來的電話,隱隱綽綽聽上去,是讓他立刻回北城。


    軍令如山,這一別,又不知道是多久。


    “你走吧。”


    說完,聞卿瑤沒再說話,她知道他的選擇,便隻身背過身去,掖了掖被子,將自己蒙了起來。


    傅丞硯緊緊攥著手機,下頜咬得生痛,一張俊眸含著隱隱的暗紅,就這麽盯著她的後背,看了許久。


    他打了個電話給鄭淏,交待了幾句讓他護送聞卿瑤回南城,便放下手機,穿好衣服,大步朝門口走去。


    甫一擰開把手,他忽地駐步回頭,心中泛起滾滾漣漪,聲線依然沉穩:“不管怎樣,我都願意。”


    門被輕輕關上。


    聞卿瑤蜷縮在被子裏,那一刻,眼淚再也忍不住,她咬著手指,淚水早已浸濕了枕套,染浸了頭發,而她卻隻能默默在喉嚨裏哭,隻能在心底撕心裂肺。


    因為她知道,傅丞硯還在門口。


    她怕她哭,他就走不了了……


    -


    回到南城,又是一個滿是梧桐飄雨的夏季。


    傅丞硯打來的電話,都被一個個按斷了。


    雨天,她靠在窗邊,偌大的陽台,都照不到半點陽光。之前,還有阿呆的陪伴,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了。


    聞母心疼地給她加了件針織開衫,小聲道:“馮醫生打電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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