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他人在這裏,院中的衛士們卻沒發現。


    戚映竹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時雨:“追一個人,追到了這裏,想到你在,就順便來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該喜該憂。


    院門口的幾個衛士,回頭看到那位美麗的女郎一直仰著頭看樹葉。他們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這邊走來。戚映竹沒有發現,還專注地仰頭想從樹葉深處找人,時雨發現了衛士。


    時雨:“有人來了,我先走了,晚上來看你。”


    倏忽一下,衛士們到了戚映竹的窗下問詢,戚映竹緊張無比,在衛士們仰頭查看樹木時,她真的怕對方看出什麽。幸好並沒有。而待衛士們走了,戚映竹後怕地坐下,才發現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替他擔心。


    時雨就算不是那個采花賊,他也未曾洗白自己從未殺過人,畢竟山上找到的那兩具屍體,無人解釋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


    當夜,戚映竹百般踟躕,萬般糾結。


    她怕時雨真的來尋她,她絞盡腦汁地想自己該如何擺脫此人。成姆媽自晚膳起,就發現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媽詢問未果,隻知道女郎晚膳也沒吃幾口,就一徑長籲短歎。


    可惜,當夜,時雨並未出現。


    他說來找她的話,就如同隨口說的玩笑,不算數。戚映竹怕他再闖自己的閨房,熬著夜不敢脫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著話術……全都像無用功一樣。


    戚映竹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


    隻是次日,她和成姆媽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賊估計離開他們小鎮了,兩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媽一時愕然,覺得根本沒有尋到采花賊的蹤跡,怎麽就能說是安全的了?


    成姆媽要找人說理,被戚映竹攔住。


    戚映竹要成姆媽整理東西回山上,成姆媽不情願,戚映竹這才道:“姆媽,落雁山才應該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著,有人是要不高興的。”


    成姆媽惱怒:“誰不高興……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歸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麵上無波,她轉身回去裏舍收拾行李,成姆媽望著女郎纖細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成姆媽心疼道:“何必這樣呢?你又不礙著她什麽,她自在侯府裏錦衣玉食,你都躲到這裏來了,她還要怎樣啊。”


    戚映竹沒有多說,腦中短暫出現那位千金剛歸來時,看著自己時目中的惱怒意。對方是該怪她,聽說戚映竹的親身父母是農夫農婦,沒什麽文化,動輒打罵人……後來那兩位去了後,還給真千金留下一個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銀時,侯府的真千金卻在吃苦……對方如今僅僅要將戚映竹趕出京城,已經算是客氣了吧?


    --


    成姆媽原本擔心他們回到落雁山上後,采花賊去而複返。不管戚映竹怎麽說,成姆媽堅定認為時雨是采花賊,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麽好人。


    戚映竹也確實……覺得時雨不是什麽好人。


    她便沒再多話。


    不過,成姆媽的擔心多餘。二人回到山上住後,日子恢複了清靜。沒有府衙來擾,也根本沒有什麽外人來這邊。漸漸的,成姆媽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顧女郎。


    這一日清晨,成姆媽去掃院子,戚映竹起床後緩了一會兒心神,便坐於窗下,開始梳妝。


    她從妝奩中拿出一張紅紙,輕輕抿在唇間……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隻少年的手從外伸來,好奇萬分地將她抿在唇間的紅紙向外一扯。


    修長有力的指骨,白淨的指節。


    戚映竹呆呆地張嘴,看到從屋頂翻跳下來的時雨:“……”


    時雨也呆住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紅紙,沒想到她力氣小之外,牙齒的力氣也小。他還想與她玩呢,紅紙一下子就抽走了。


    時雨歪頭,問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發暈,身子輕晃。一隻手從旁伸來,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時驚駭——因時雨和她麵對麵地站著,他一手抓著她的肩,一手還搓著她染唇的紅紙。


    時雨低頭看她。


    二人四目相對,戚映竹恍惚:“……時雨。”


    時雨彎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聲。他看著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麵前,心裏就開心。他說:“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裏住了。我試著來山上,原來你搬回來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裏?”


    她說完就漲紅臉,意識到不妥。她不應該關心一個陌生少年……戚映竹麵容緋紅,時雨卻沒那麽多心思,他隨意的:“我去賺錢了。胡老大有一趟鏢,給的錢挺多,我就去幫他了。”


    他垂下眼覷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著無辜,又藏著獨屬於少年的狡黠與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飛快回答“沒有”,她眼角餘光看到了成姆媽拄著掃帚往這邊走來的肥胖身子。她心裏一慌,當然不能讓姆媽看到時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著時雨的手,拉著他一同蹲下。


    成姆媽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滅,塵埃在日光下輕舞。戚映竹抓著時雨的手,一起蹲在妝台下。時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睜大黑眸看著她。戚映竹麵紅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麵的姆媽:“姆媽,我頭有點暈,你幫我熬一碗藥回來吧。”


    成姆媽果然關心她,本想進來看,被戚映竹用語言勸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頭冷汗,好不容易聽到成姆媽的腳步聲終於遠去。


    她聽到頭頂呼吸熱熱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臉燥熱,少年的臉貼來,睫毛飛簌簌擦過她的臉。他不知是故意還是無知,舌尖輕輕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額上的一滴汗。


    少女駭然,僵著背向後躲。戚映竹以為他不懂,試圖教他:“男孩兒不能對女孩兒這般隨便的。”


    時雨瞥她一眼,給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著東西,我要幫你擦汗啊。”


    此時的戚映竹心慌意亂,並不能看出這個少年的爛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裏的那份無情、不在意。


    她以為他又要胡來,時雨卻隻是觀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兒,我決定了,我要一直來找你玩兒。”


    戚映竹臉瞬間僵住:……求他不要再來找她了。


    第7章


    山間景好。院中杏花,日夜開落;古木青翠,被風吹動。樹葉與花瓣飛揚著落到地上,被掃帚掃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層,雪白色與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趕不走這少年,她自暴自棄地重新坐於窗下梳妝,努力忽視在自己身旁上躥下跳、對她這裏一切都表現得分外有興趣的時雨。


    期間成姆媽不放心她,從灶房中探出頭看來。


    戚映竹看到成姆媽,她握著的象牙梳一緊,將自己頭發扯得生疼。她還沒顧得上提醒時雨,身旁“嗖”一聲,黑衣少年就竄到了牆根處躲起來,沒被外麵的成姆媽看到。


    戚映竹瞪圓眼,驚訝地看時雨——他居然知道要躲開不喜歡他的成姆媽。


    時雨覺得她的驚訝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話這麽說著,他靠著牆,右手指間還新奇地玩著從戚映竹這裏拿去的紅紙。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懨懨的,隨他去了。


    “你確實咬合不好。”時雨莫名其妙蹦出來這麽一句。


    戚映竹沒理他。


    他自己湊過來,臉蛋湊到戚映竹麵前,將戚映竹嚇得繃著背向後一躲。她眼睛看到這俊俏的少年郎,嘴裏叼著她方才抿唇的紅紙,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齒咬。


    上下牙齒緊緊咬住一張紙,兩顆虎牙微長。春風吹拂,碎發拂過時雨的麵孔,貼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顫巍巍,黏結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紅,齒咬紅紙。


    時雨伸手去拽自己齒間所咬的紅紙,他沒有拽出來,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轉動,她繃不住臉,噗嗤笑出聲。


    少女頰畔的笑渦若隱若現,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間的病弱頹色。


    時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這樣……讓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樣子很好看,她笑起來的時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順本能行事,一閑下來,就想來找她。


    時雨因發呆而牙齒鬆開,那張被他咬著的紅紙從他唇間飄落。戚映竹伸手捧過,她悄悄覷一眼,看到時雨有些懊惱的神色。


    戚映竹無意識地,被他可愛到了。


    時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該說什麽:“……這個不是用牙齒咬的……算了。”


    她將紅紙收回妝奩,不像是要再用的樣子。時雨觀察她,見她又恢複到了那般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和他剛過來時看到的一樣。時雨往她眼前湊,這一會兒,戚映竹不那麽一驚一乍,她推他,眉目間卻始終有鬱色。


    時雨不解,問:“你怎麽了?”


    戚映竹已經梳洗好,她回身向內舍行去,時雨一路跟著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時雨。少年腰板挺直緊窄,雙腿修長,走路永遠是氣定神閑,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時間長了,時雨敏感地低頭看自己。


    戚映竹立時臉紅地移開目光,心裏暗惱:你怎麽能一直盯著人家的腿看呢?


    萬一被人發現,就是“不知廉恥”。


    戚映竹轉移話題:“你到底要對我做什麽?”


    時雨懶洋洋的:“找你玩兒啊。”


    戚映竹並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還一直來找我……你若是想殺我,直接殺了就是。何必這般一回回地戲弄人呢?”


    她垂頭,盯著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繡花鞋鞋尖,目中已經濕漉漉:“我勸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沒了,頂多姆媽掉兩滴淚,沒有人會為我難過的。你也別想拿著我的屍體去威脅誰,侯府不會認的。”


    時雨聽得雲裏霧裏,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他同時心裏覺得委屈——他哪裏有想殺她!


    誠然,時雨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強,殺人還沒有一定規律性。但是時雨自問自己對這個“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幾次動了殺念,但幾次都沒有動手!


    她冤枉他!


    時雨盯著戚映竹半天,思考她為什麽要這麽說自己。他明明對她挺好的……好一會兒,時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為她是一個膽小的人!她害怕他殺她!


    時雨便解釋:“我……不隨便殺人。”


    他說這話,自己都心虛,他趕緊多編出一句謊話來:“我,隻殺該殺的人。”


    戚映竹緩緩地抬眼,向他看來。時雨氣息壓低,腰杆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誠意。半晌後,戚映竹半信半疑,問:“那你……到底是做什麽的?你為什麽要殺山上的那兩人?”


    時雨既怕嚇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結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傷害了別人……的感情。我要幫那個‘別人’,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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