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嗔:“時雨,你不要嚇我!”


    時雨哼一聲,手一伸,將泥人丟入她懷中。他大方無比:“給你的。”


    戚映竹一愣,她說不要,說自己沒有錢。時雨與她推脫得不耐煩了,扭頭便閃入了人群中,強行將泥人丟給了她玩兒。戚映竹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該在原地等他,還是去人群裏找他,時雨又突然出現在了她旁邊。


    他手掌向上一翻,一個木簪子出現在掌心。簡陋的簪子上刻著木蘭花,淺淺幾筆,雕工卻精細。


    時雨:“給你!哼,你就喜歡這種木頭泥巴……我比他們做的都好。”


    戚映竹辯解:“我沒有喜歡木頭泥巴。”


    她說:“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收簪子是有意味的,是代表男女相悅的……但她猜時雨肯定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時雨撇過臉:“不,我就要送你。”


    他不等她拒絕,探身而來,就將簪子插入她發間。戚映竹僵得不敢亂動,亦心亂如麻。這般近的距離,他氣息拂在她麵上,手指在她頭發上撥弄。


    戚映竹一會兒想自己出來時沒有換衣裳、衣裳是不是皺了,她沒有塗胭脂,臉色是不是太差,她眼睛夠不夠大,頭發髒不髒……


    時雨道:“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


    重重疊疊的燈籠下,他對她笑,睫毛上沾著塵,閃爍如銀魚。時雨紅了臉:“七女郎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仙女妹妹。”


    他說完,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有什麽新的東西又吸引到了他,他刷一下從戚映竹麵前消失,戚映竹被他嚇得,已經心髒不再突然狂跳了。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低頭半天,微微地,抿一下唇角。


    下一刻,時雨再次出現。他又給她帶了新的玩意兒:“給你!”


    戚映竹:“你不要給我……我沒有錢財,不能還你。”


    時雨不在意:“我有錢啊,你不知道我多有錢!”


    戚映竹並未當回事,隻心裏感動他如此待自己。她已然看出,時雨行事無拘無束,全憑心情……他全憑心情,卻給她買這麽多玩意兒,他待她的心……戚映竹低頭。


    她小聲:“戚映竹。”


    時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什麽?”


    戚映竹抬頭,她跟著他學壞了,露出幾分狡猾神色,道:“沒什麽,你繼續玩兒吧。”


    她隻是盯著他看,看他的一眉一眼。


    燈火闌珊下的少年如春日夜雨一般闖入她的世界。春暉明媚,就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他很快就會離開。已經習慣病痛折磨的戚映竹不敢奢望什麽,她悄悄告訴自己:有過這樣一晚,就足夠了。


    --


    時雨依然給戚映竹買許多玩意兒,多得她的懷抱都要放不下了。


    時雨一邊買,一邊心裏有些小別扭。每給她買一點兒東西,他就在心裏默默加一句——


    明天的零嘴兒錢沒有了;


    算了我明天不要吃飯了,我去蹭威猛鏢局的飯吧;


    後天的零嘴兒也不吃了;


    我、我不給自己買玩具玩了;


    接下來十天,我都不給自己買東西了,也不吃飯了,也不喝水了,我沒有錢了,我要窮死了……


    然而他心裏幾多不情願,手卻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樣。看到她笑,他就想買……他這就是戲文裏說的“烽火戲諸侯”,隻為美人一笑吧。


    時雨懂那個昏君了。


    兩人隻逛了一會兒,實際也沒走多遠,戚映竹便累了。時雨帶她去那員外辦的戲台前聽戲,二人站在人群中,時雨聽個熱鬧,但他扭頭,見戚映竹看得津津有味。


    戚映竹悵然道:“我小時候,也隔著簾子看過戲台……那時候大家說人多,怕我被擠到,不讓我看戲。”


    時雨可憐她道:“那你不如跟著我,我天天讓你聽戲。”


    戲曲聲尖,癡兒怨女,台上台下,皆是你我。


    戚映竹心頭飄飄然如下一場春雨,她見怪不怪,低聲:“你又說胡話。”


    戲台上戲詞婉媚:“起那等窈窕淑女,是那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


    台下喧嘩聲中,戚映竹心肝燒,驚疑得怕有人注意到自己。台上戲文句句在唱她……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咿咿呀呀聲中,時雨悶悶不樂,但他在這裏站不住。他想和戚映竹說話,戚映竹卻隻知道盯著戲台……時雨湊到她耳朵邊,她警惕地捂住耳朵,不肯讓他咬。


    時雨被氣到。


    他隻好扯著嗓門喊:“你餓了麽?我給你買餅子吃吧?”


    他囑咐戚映竹待在這裏不要動,一扭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戚映竹並沒有太注意,因他總是神出鬼沒,而台上的戲確實讓戚映竹聽得津津有味。她以前雖然也聽過戲,但一個人悶悶聽一出隻唱給她一個人的戲,和那麽多人一起擠在戲台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戚映竹這邊安靜聽戲,時雨人影消失,這段時間,那幾位穿著常服打扮成普通人的殺手立在戲台對麵的酒肆二樓,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惡時雨”一晚上都在那位女郎身邊竄來竄去,幾人已經明白這個女郎對時雨的意義重大。


    幾人點頭:“看來就是她了。”


    幾人對視:“現在下去抓她?”


    殺手們當機立斷,有這個想法後,他們從酒肆樓上消失。幾人從不同方位,現身在了人群中,一點點順著人流,往戲台的方向擠。他們盯著戚映竹的背影,看著距離一點點拉近。


    然而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並不容易,這裏人實在太多。突地,鑼鼓聲停,台上的那出戲結束,轟然掌聲與喝彩聲從人群中爆發,讓幾個殺手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同時,敏銳地發現,時雨回來了。幾人低下頭,趕緊裝作普通百姓。


    一曲終了,黃粱短夢,戚映竹遽然從夢裏醒來。她被人群擠來擠去,已經離開了原地。心慌氣短,她這時才害怕,喚人:“時雨、時雨……”


    戚映竹被擠得呼吸困難,心神也迷離。她越來越難受時,視線中看到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戚映竹咬牙,堅持著努力往那人方向擠。她被人群踩了好幾腳,眼中波光瀲灩。


    戚映竹伸手去推那人後背,聲音含幾分委屈,不覺帶上了撒嬌:“時雨,你怎麽不理我?”


    那人驀地回頭,戚映竹一怔,因這是個女郎女扮男裝。這少女穿著男子武袍,也束著高馬尾,但根本不是戚映竹認識的時雨。


    戚映竹一呆,她後退時,被那女扮男裝的少女一把握住手:“你找我?”


    戚映竹聽到身後傳來少年不悅的聲音:“七女郎!”


    她扭頭,看到捧著油紙包的時雨瞪著她。


    戚映竹:“……”


    第14章


    時雨出現後,人群中藏匿的殺手們重新退入黑暗中。眼前人流眾多,時雨武功又高,沒有萬全之策,殺手們不打算與時雨起衝突。


    殺手們在幽暗中觀察,心裏也暗笑一聲:毛頭小子。


    因時雨步步跟在那妙齡少女身後,那被戚映竹認錯的黑衣少女,恍了片刻後,也跟了上去。


    戚映竹被自己的錯羞得麵紅耳赤,低頭競走,一句話也說不出。時雨抱著他買回來的蜜餅,忘了給戚映竹,他正趾高氣揚地跟在她身後,指責她:“我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你,你走到跟前都認不出我。你要給我道歉。”


    戚映竹抿唇。


    時雨湊到她跟前,他明明作出一副要與她生氣的樣子,可他眼神卻出賣了他——他眼中湖光山色跳躍,波光漣漣,閃著幾分歡喜:“你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我就原諒你。”


    戚映竹半隻肩膀被他扣住,她難堪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傻子。


    她早就告訴他了。


    時雨單純得沒讀懂戚映竹這複雜的眼神,他不解時,那個黑衣少女從後追了過來,熱情地追逐著戚映竹:“女郎,郎君,你們等等我,我需要幫助。郎君你會武功對不對……”


    時雨厭煩理會閑雜人等,少年抱胸,撇過臉:“不會。”


    戚映竹側眼看一下那個追來的女郎,那少女穿了男兒郎的衣裳,卻沒有多少英姿勃發的樣子。這位少女皮膚雪白,眉眼細長,腰肢纖纖……若是換上女裝,定是個難得的小美人。


    戚映竹心中踟躕:時雨會喜歡小美人麽?


    戚映竹悄悄抬眼,看時雨一眼,恰與他俯望過來的眼眸對上。耳邊聒噪聲中,少年少女對視的這一眼,不必言說的默契,讓戚映竹心尖一燙。她懷揣著一個讓自己慌張又歡喜的夢,移開了目光。


    時雨喉結滾了下,他本能地將懷裏油紙包中的蜜餅遞給她。


    戚映竹還未說話,那個少女被時雨搶白一句,一噎後她沒有喪氣,而是探頭來看:“咦,你買的哪家餅子啊?啊這不是張記的蜜餅,不好吃的。我知道一家餅……”


    她聲音弱下去,因時雨抬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其實並沒有什麽情緒,但一種膽寒感從脊背竄上,對危險的懼怕心,讓少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時雨泄憤地打開油紙包,戚映竹遲疑一下,向他靠近,眼睛看著他帶來的餅子。時雨一扭身,不讓她碰,他咬一口,鼓起腮:“不好吃,你不要吃。”


    戚映竹紅著腮:“沒關係……”


    時雨卻仍不肯給她碰。


    那個少女:“……”


    她眼角抽了抽,意識到自己有多多餘。然而她親眼看到這個少年郎嗖地一下出現在自己麵前,她斷定這個少年武功高強,所以才想求助。隻是這個少年油鹽不進,眼睛裏隻有那個病弱的、纖瘦至極的女郎……


    少女深吸一口氣,將目標放到了戚映竹身上,她揚起笑臉介紹:“女郎,我名字叫付小玉,本來跟著阿父做些燈籠,賺不了幾個錢,糊口罷了。上個月,我那阿父娶了後娘,後娘和他一起將我賣給了一個人……我自然不從,所以逃了出來。但那買我的人卻手眼通天,一路追到了這裏,我不得不女扮男裝。


    “就是今晚,我都在躲人呢。那貴族郎君和他的狗腿還在追我……二位一看就不一般,幫幫我吧……”


    時雨嗤聲,他從不幫人。


    但是……他看向戚映竹,若是她要他幫,他可以勉強……動幾下手而已。


    戚映竹仍在悶頭走路,付小玉喋喋不休地求了她許久,語調帶了幾分哽咽,戚映竹抬頭,輕聲拒絕:“抱歉,我們今晚是偷偷溜出來的,不能讓家人知道。你尋其他人幫你吧。”


    付小玉是看了戚映竹的衣容和氣質,壓根不信她是尋常人家的。通常貴族女郎,總是會有多餘的心善來幫助窮人。付小玉不信自己會看走眼,她跟在戚映竹身後哀求:“女郎,我逃出來一個月,孤身流落江湖,吃不飽穿不暖……”


    她去拽戚映竹的袖子。


    時雨登時不悅:“你不要碰七女郎!”


    ——他眼饞戚映竹多久,都很難讓她心甘情願讓他挨一下,這個莫名冒出來的醜八怪,憑什麽碰戚映竹!


    時雨一把拽住付小玉的手腕向外一扭,付小玉臉色煞白,痛到極致竟然說不出話。戚映竹覺得不對勁,愕然抬頭,便看到付小玉額上滲汗、麵如金紙的樣子,她駭然:“時雨!”


    時雨手一鬆,付小玉顫抖著躲到戚映竹身後。付小玉懼怕地不敢看那個煞星一般的少年,她心裏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求這兩人。付小玉哽咽著對戚映竹說一聲“對不起”,伸手擦去自己眼中淚花。


    戚映竹一怔,略有些動搖。她其實很不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她當日送時雨傘,都是因為時雨……時雨合她眼緣。


    付小玉與他們告別,回頭要走時,卻是看一眼身後的人群,付小玉身子一抖:“完了,完了,他追來了!”


    戚映竹:“你別慌,什麽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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