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姆媽叫喚半天,沒有聽到動靜。她擔心女郎和自己一樣被人打了,連忙進寢舍去看。看到簾帳垂落,輕紗漫揚,簾中被褥微凸,女郎身形若隱若現。


    成姆媽放下心,又心憐女郎體弱,這般大的太陽了,她還睡不起來。


    成姆媽走過去,想跟戚映竹問一問昨天自己是怎麽回事……成姆媽拉開帳子,看到眼前所見,臉色微變。她忙撫上戚映竹額頭,果然,滾燙如火。


    女郎燒得昏昏沉沉,麵頰似火,唇瓣幹裂。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帳中,不知道病了多久了。


    成姆媽急道:“好端端怎麽又燒起來了……真是個小冤孽啊!”


    顧不上再質問戚映竹昨日之時,成姆媽打水給她額上放上涼帕子降溫,又急匆匆出門,去山下請醫工去了。


    --


    戚映竹生病的這一日,時雨正在成衣鋪子裏試新衣。


    少年盤靚條順,相貌俊俏,本就很得成衣鋪子的喜歡。時雨進來後,一時間,整個鋪子的老板娘與夥計都圍著他轉,給他好好拾掇。


    時雨懶洋洋地隨著他們折騰——他要給自己買一身好看的、漂亮的、讓戚映竹一眼就看到他的衣服。


    昨夜戚星垂把他當做保鏢的話,微弱地傷到了時雨。時雨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隻能給戚映竹當保鏢了……尋思了一夜,他覺得大約是衣服的緣故。


    殺手這個職業,雖然危險,但是排名越靠前,掙得越多。時雨年紀小,憑著殺人就給自己攢了許多錢財。但是他舍不得花,每花一文錢,都像在他心裏踩一腳,讓他心痛萬分。


    時雨沒想過自己要那麽多錢用來做什麽,但是錢越多,他越滿足。何況他本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都是風裏來雨裏去,都是灰撲撲的……時雨不會將銀錢花在給自己買新衣裳、打扮自己身上。


    然而……時雨此時紅著臉想,現在不一樣了。


    戚女郎與他交換了信物,他親了她兩次她都沒鬧,可見兩人見麵的下一次,就應該在床上了。


    而再是不羈的少年郎,想到要交出自己人生第一次,總是激動又羞澀。不能脫了衣服後,讓人倒盡胃口吧?


    時雨憑著自己本能的理解,洗了澡後,猶豫了下後刮了刮毛。等他全身上下幹幹淨淨後,他就看自己那破爛的、洗得發白的舊衣不順眼了——央央是要看他的身體的,在看他身體前,前麵的衣服也很重要。


    時雨悟了。


    悟了後的時雨,便去成衣鋪子折騰了大半天,給自己換上了一身新行頭。


    換好新衣後,時雨迫不及待就想上山。卻不料他出了鋪子,正好被威猛鏢局的人看到。對方的鏢師跑過來:“大人,我們老大正四處找你,說有人來鏢局鬧事,請您幫個忙鎮場子。”


    時雨一怔,然後淡漠道:“我不去,我沒空。”


    鏢師早被胡老大叮嚀過時雨如今的現狀,鏢師心裏對這個毛頭小子覺得好笑時,一板一眼地說出胡老大交代的話:“老大說,您就算要追女郎,也不能急在一時。把人嚇到了怎麽辦?”


    時雨皺眉,他解釋:“我沒有追女郎。”


    他隻是……單純的……算了。


    --


    時雨被鏢局砸場子的人耽誤了半天,他心急如焚,那事兒剛解決,第二天他就拋下鏢局上了山。威猛鏢局的胡老大欲言又止,覺得時雨現在這種狀態,對一個殺手來說太危險、致命。


    可惜胡老大又不是“秦月夜”的人,他不好教一個在江湖上排名第二的殺手該怎麽做殺手。


    不錯,時雨殺了那麽多人後,江湖殺手榜排名更換。第一仍由金光禦穩穩占著,第二名已經成了時雨。


    胡老大覺得,也許過不了多久,時雨就會成為第一。


    因為,江湖上的傳言,秦小樓主正在追殺金光禦,金光禦正處在下風。鼎鼎有名的金光禦被逼到今日這喪家之犬一般的地步,是因為金光禦的情人背叛。


    江湖中人隻隱約聽過金光禦有一個情人,但是金光禦將人保護得太好,誰也不知那女子是誰。如今大家第一次聽到大張旗鼓的消息,便是金光禦被情人所賣。


    這是最近“秦月夜”內鬥中的一件大事。


    殺手,本就不該沾染情愛。


    --


    戚映竹燒退了,睜開眼,便看到了晨曦光下,時雨的麵孔。金色光染在少年的眉梢眼角,透出淩厲之色。但時雨抬起眼,他眼神的潤澤烏黑,抵消了那幾分淩厲。


    她心神恍惚,怔怔地看著他。好像這一幕,最近頻頻出現……以至於她忘了驚訝。


    時雨憂心忡忡:“是因為我帶你出去玩兒,你才病了麽?”


    戚映竹忽地扭身,背對著他。她道:“不是!”


    時雨眨一下眼。


    他從後湊來,臉快貼上她。戚映竹昏昏沉沉,忘了問他姆媽呢,怎麽他大搖大擺就能進來……他抓住她的肩,一徑低頭看她,氣息拂在她麵上,戚映竹輕喘微微。


    帳中光影搖落。


    時雨:“能不能一起睡啊?”


    戚映竹往床裏縮:“……”


    她一時驚駭,一時氣憤,一時羞窘。萬般情感混於一處,戚映竹被氣得發抖:“我都這樣了,你是禽.獸麽?”


    時雨盯她半天,忽然低頭用鼻尖在她臉上揉一下,又輕輕嗅一下。在他張口要舔時,戚映竹瑟縮著聳起鎖骨,往旁邊躲。


    時雨按著她倒下去,他貼著她的臉:“你臉紅了,不像剛才那麽白了。”


    戚映竹喘息連連,憤怒消散,濃重的年少男女間那旖旎溫柔的氣息襲來。她經受不住,也擰不過他的誘惑……隻怕自己真的稀裏糊塗跟他鑄下大錯。


    戚映竹心裏推拒他,手卻握住他手腕。


    戚映竹努力抗拒著自己的渴望,扭過臉道:“你走吧,我再不想見到你。”


    時雨:“是因為我帶你下山,你生病了,你才不高興麽?你說實話我才走。”


    戚映竹立刻:“不是!”


    時雨一怔,垂下眼,眼睫在她緋紅麵頰上輕輕顫動,就如兩隻蝶翼,在戚映竹心口上徘徊流連一般。那蝴蝶擾人心亂,偏回頭問人怎麽了。


    時雨怔怔看她:“你回答得這麽快啊。為什麽?”


    小小帳子氣溫升高,再加上不知道何時會突然出現的姆媽,這賴皮少年死賴在她病榻上不走,還追問、追問、不停地問……戚映竹一把扯過被褥,蓋住自己的臉。


    她惱道:“因為我若是因此而生病,你就再不會帶我出門了。”


    顯然這樣的情景,在她的生命中,頻頻出現。


    隔著被褥,戚映竹聽到時雨噗嗤一笑,他道:“央央真可愛。”


    第17章


    過了一日,戚映竹燒退了。成姆媽卻更加擔心她,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無論做什麽都要能看到她。


    陽光好些的時候,戚映竹坐在廊廡下看書,聽到院中走來走去的成姆媽稀奇道:“女郎,咱們家那幾個廂房屋頂上的破洞,怎麽不見了啊?”


    戚映竹拿書擋住照來的日光,當做沒聽到。


    成姆媽一扭頭,特意過來指給戚映竹看:“真的,老奴剛才撐著梯.子上去,那麽高的地兒,老奴腿到現在還哆嗦。你猜怎麽著?前麵破的洞,都用木板和茅草給蓋上了。雖然沒有瓦片吧……乍一看還挺像回兒事。”


    成姆媽取走戚映竹手中的書,戚映竹才捂著心髒,仰頭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


    戚映竹含糊道:“唔,可能本來也沒多大的洞吧。”


    成姆媽:“不是!當初老奴親自去看了,那一整條樹枝打下來……女郎,你心口疼?”


    戚映竹趕緊放下手:“沒有沒有。”


    成姆媽盯著她:“你臉怎麽這麽紅?難道又發燒了?”


    成姆媽說起這個就緊張,她當即不敢讓戚映竹在這裏曬太陽了,她扶著戚映竹回房歇著:“……等過兩日你好些了,咱們還是應該在山上多走走。其實你現在生病的時候,比在侯府時少了很多。這山上還是養人的。”


    成姆媽嘮叨著戚映竹身體的時候,忘了他們家廂房屋頂破洞被堵住的事。


    傍晚時,天下起了淅瀝小雨。


    成姆媽站在廊下發愁,覺得山中生活沒太多不能忍受,隻是也許因為落雁山和山下一道出京長河相挨著,氣候互相影響,山上的雨水實在太多了。


    戚映竹攏著眉不語,她總是這般鬱鬱寡歡樣子,成姆媽也不再多說。


    一會兒,戚映竹垂下的視線中看到姆媽提著燈籠下台階,去關好院門。戚映竹心裏亂七八糟地想些什麽的時候,聽到“砰砰”兩聲踩踏木板的聲音。


    戚映竹一下子站起來:“時雨?”


    她放下手中筆,攏住自己鬆垮垮披著的湘妃色外衫,向屋外走去。


    他懷中抱著兩三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果子,周身濕漉漉地站在屋廊下,這一次的衣衫沒有兜帽給他戴。他抬起眼,眼睛濕潤,烏光閃閃,像星辰投入的湖水一般。


    他貪戀地看著她——太弱了,也太好看了。


    戚映竹抿唇小聲:“不是說讓你不要來了麽?我……有些事情要想一想。”


    那一日時雨都鬧到她帳中,她病得稀裏糊塗隨了他。但事後想到便覺後怕……她分明與時雨說好,讓他先不要總來找她,讓她想兩日再說。


    她麵前出現了一條之前從未被考慮過的路。她十幾年人生受到的教育,是嫁人生子。她的婚配對象,一直是高門子弟。誠然以她的身體狀態,生子不可能,但嫁人……怎麽也不會是江湖人士。


    何況戚映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她也不想嫁人。


    驀然出現在她世界中的少年,誘惑著她走進一個沒有規矩、隨意自如的世界。明知不可以,可她已被引.誘。在深淵前的最後一步,望著崖下雲煙霧繞,時雨可知她心中的害怕與彷徨?


    時雨是不會知道的。


    他隻知道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用那樣無辜又不在意的眼神吸引她。


    他抱著一懷抱的果子,他的身影映在牆上被照得扭曲,廊上的燈籠被風雨吹得簌簌搖晃。


    時雨站到戚映竹麵前,大方道:“你病剛好,那個……那個鏢局有人送了荔枝,說這個叫‘三月紅’,很鮮,本來是給宮裏進貢的……我給你送一點吃。”


    戚映竹抓住重點:“鏢局?是你被雇傭的地方麽?”


    時雨含糊地應一聲,戚映竹放下心,對他微微一笑:“我早就說,你應該找個正經活計,賺錢養家,不應整日遊手好閑,四處亂晃。”


    時雨哼一聲,撇過臉。


    一個小鏢局有什麽了不起,還正經活計……不就是給人打雜的麽?要不是“秦月夜”護著,一個小鏢局哪來本事在京城外麵開這麽多年。威猛鏢局一年的收益,有他一個單子高麽?


    何況等秦隨隨那邊成功了,他殺人的價就又能漲了。


    央央就是一個笨蛋,居然說他遊手好閑……等他不遊了,她就好幾個月別想見到他了。


    時雨不高興道:“那你還要不要?”


    戚映竹嗔他一眼,見他又不以為然,便也不再多說了。她張臂接過他懷中的果子,低頭囑咐他快些走,姆媽要回來了。戚映竹背過身立在屋廊下,再一步就要回屋子去了,時雨跟在她身後,仍不走。


    時雨問:“我送了果子給你,親一親可以麽?”


    他提要求:“就是舌頭能動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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