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看得出神片刻,忽而反應過來自己又在幹什麽後,連忙移開目光,麵容已經因此而紅透了。


    她皮膚太白,昨日懸梁時勒出了紅痕,今天早上看到時十足嚇人。戚映竹不想姆媽擔心自己,便用粉末胭脂掩飾。


    時雨盯著她梳妝盯了一早上,見她一直在抹脖頸的地方,自然也心裏有數。時雨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偽裝:“是覺得難看麽?雖然是有點嚇人,但是我不嫌棄啊。”


    戚映竹溫柔對他解釋:“不是怕難看,是怕傷了旁人的心。姆媽一心待我,放下家中親人跟著我。若是見我懸梁……對她是何其大的打擊。因為用了心,心卻被人放棄,這會讓人懷疑自己是哪裏做錯了。”


    若是她人沒了,姆媽傷心一段日子,就可以跟她的家人團聚;但如今戚映竹還活著,上吊的痕跡卻消不去,才最觸目驚心。


    戚映竹勢必要掩飾。


    時雨似懂非懂。


    他未必真的理解了她說的那種感情,但他記住了戚映竹說的話——不想姆媽看到戚映竹脖頸上的傷。


    --


    有成姆媽看著,時雨頂多能和戚映竹在院中坐一坐,戚映竹不敢叫時雨和自己進寢舍去。而戚映竹體弱,她在庭院中坐一會兒便受不了,隻能回屋去睡了。


    成姆媽將時雨打發走,自己關上屋門院門,也打算下山。她怕時雨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跑去找戚映竹,便囑咐時雨:“女郎要午睡,你不要打擾她。難道你的鏢局整日沒有活給你麽?你沒有事做麽?”


    時雨瞥成姆媽一眼,說話語氣何其淡漠,與之前他在院中的語氣判若兩人:“我事情多的是。”


    時雨確實事情多的是……經過了昨日那事,成姆媽根本不知道這個少年給自己找上了多少麻煩事。


    時雨要跟“秦月夜”聯絡,他要主動棄了那單子,不會再殺戚映竹了。原主送上的銀錢,時雨不光全額退,還要自掏腰包給人補償。還有即使時雨棄了那單子,該給秦隨隨的抽成卻不能少,這又是一筆自掏腰包的錢。


    不光如此,時雨還要接受“秦月夜”的鞭刑——殺手樓擁有這般大的規模,和樓中對殺手們定下的嚴格規矩分不開。若是誰都能想接單子便接、想棄就棄,“秦月夜”豈不是一盤散沙?


    總而言之,時雨因為自己臨時興起要殺戚映竹一事,事後做的補足工作,實在讓他損失慘重。


    時雨自己在心中琢磨著,鞭刑他不在意,白花花從他手中流出的銀錢,讓他心如刀割。他心裏惱恨自己判斷失誤,但事到如今,他隻能乖乖給銀錢。


    好消息是,因為“秦月夜”遷至塞外的緣故,再加上時雨身上還掛著一個真正的任務,時雨現在不必回“秦月夜”領鞭刑。待他身上的任務全部完成,再回不遲。


    而時雨身上的另一個真正任務,期限足足有半年。


    時雨到山下的威猛鏢局,與胡老大見麵,通過胡老大聯係“秦月夜”。胡老大不敢多問具體情況,隻是聽時雨輕描淡寫地說他要放棄一個任務,胡老大吃了一驚,抬頭看他一眼。


    時雨麵無表情:“怎麽?”


    胡老大:“從沒聽‘惡時雨’有完成不了的任務。這有損大人你的聲譽。”


    時雨並不在意。他坐在旁邊看著胡老大寫信,待胡老大寫完了,拿來給時雨過目。信上暗號連連,時雨滿意點了頭後,遲疑著對胡老大說:“我應該會在這裏待很長一段時間。”


    胡老大:“懂。您身上還有一個期限半年的任務嘛。大人放心,我這鏢局在京城裏也有的,可以給您安排住舍,方便您的刺殺任務。”


    時雨:“……”


    他遲疑一下,到底沒有說自己不是要待半年,而是按照戚映竹的說法的話,他應該待兩年。但是兩年後……時雨也沒打算放過戚映竹啊。


    時雨迷茫了一下,到底忌憚讓人知道自己過多的事,而沒有對胡老大交代。時雨讓自己不去多想金光禦的教訓,和胡老大說完話後,出門離開。他出了主廳,和胡老大告別時,目光微眯,看到一個人影匆匆走過,一瘸一拐地走出鏢局大門。


    胡老大時時關注著時雨的情緒:“大人,怎麽了?”


    時雨手指那個出去的人:“那個人叫‘史宇’。”


    胡老大恍然大悟,摸著自己的小胡須:“對,那人與大人名字聽起來一樣,難怪大人記得那人。說來好笑,史宇這小子最近好像在追一個女郎,為此還弄瘸了腿。就這樣,他都不放棄,每次那女郎的姆媽找人叫一聲,他都跑去幫忙。這混小子!”


    時雨眼睛微微揚了一下,偏過臉。


    胡老大對他這副平靜至極的神色很忌憚,往後挪了一步:“時雨大人……”


    不等他試探,時雨已經身形一閃,離開了鏢局。胡老大弄不清楚“惡時雨”的態度,便也停住不多打探。


    --


    史宇陪著成姆媽去那藥鋪壯膽,成姆媽千恩萬謝,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史宇拍胸脯保證:“隻是一個小藥鋪而已,姆媽你放心,他們總要給我們鏢局一點兒麵子。”


    史宇不好意思的:“今天……我能送你回家麽?”


    少年的心思實在好猜,成姆媽雖覺得這少年和自家女郎恐怕已經緣盡,卻也不好阻攔,而且……能與時雨分庭相抗也好。


    誰知成姆媽即使拉著史宇這個壯丁陪自己到藥鋪,那藥鋪依然不給他們麵子。對方背靠侯府,在這樣偏僻的小鎮,態度囂張十分。何況這個成姆媽天天來,實在讓人厭煩。


    店裏小二叫夥計們把史宇和成姆媽一同轟出門,嘲笑:“你以為你叫一個瘸子來有什麽用?讓一個瘸子威脅我們?”


    史宇臉色發青,沉聲:“小兄弟,我是給你們麵子,大家各退一步,日後好相見……”


    藥鋪小二眼睛長在天上:“日後不用相見!我們藥鋪的藥,你們這種人買不起。”


    史宇大怒,揮拳迎上。那小二趕緊往櫃台後縮,吆喝著四五個壯丁去迎戰史宇。史宇中等身高,藥鋪請來的打手各個如小山一般壯實。雙方過招幾次,史宇就被人揪起領子,小雞一樣甩出藥鋪,砰一聲扔在地上。


    成姆媽嚇得臉白,兩個壯丁拖拽著她也要將她扔出去。成姆媽高聲:“放開我!放開——”


    兩邊鉗製她的桎梏突然消失,成姆媽聽到兩聲慘叫,她腳踩到實地,那兩個抓她的人卻是抓著自己的手掌,往後大退三大步。史宇低喘著躺在地上站不起來,小二慌張地問“怎麽了怎麽了”,壯士們或慘叫或心有餘悸地盯著藥鋪門口,成姆媽驀地扭頭向自己身後看去——


    少年穿著靛藍色的武袍,腳踏黑色武靴。他腰束皮革,腰板挺直,從門外拐彎口,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閑庭信步,小腿筆直。


    時雨走過躺在地上的史宇身邊,如同沒看見一般,直接踩過少年的手。多虧史宇收得快,手掌卻還是被時雨踩了一腳。史宇忍痛慘叫,成姆媽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時雨慢條斯理地走進了這個藥鋪。


    小二:“上!”


    時雨神色不變。


    成姆媽縮在牆角,見識到十來個人圍著一個時雨,非但不能將時雨拿下,反而時雨從頭到尾都很輕鬆,如同逗他們玩一般。成姆媽漸漸放下心,但她眼睛忽然看到有兩個壯士不懷好意,抽出刀從後躡手躡腳走向時雨。


    成姆媽張口來不及提醒,時雨背後的長刀揮下,眼看要砍中少年,時雨身形一擰,錯開一步。他隨意讓出一步,對方的刀落了空,要再次揮起時,時雨的招術卻沒有結束。


    他手向上托,一左一右托起對方的刀,薄薄雙刃,拍向兩個人。看起來毫無力道的動作,兩個偷襲的壯士一聲都沒發出,便倒在血泊中,咽了氣。


    廳中的打鬥,瞬間停下。


    藥鋪小二麵色慘白,哆嗦著伸手指時雨:“你、你敢、敢殺人!快、快叫官府……”


    時雨慢聲:“你確定?官府的人到的早,還是我殺人殺的快?”


    他漆黑的眼睛純良幹淨,盯著藥鋪那櫃台後的小二:“我不介意全殺幹淨。你們處理幹淨屍體,官府不知道,我就不追究;官府知道了,他們奈何不了我,但我回頭就會殺幹淨你們。”


    他將嗜血狂魔一般的話說得稀疏平常,成姆媽心梗住,這才知道自家女郎惹上了一個多可怕的少年。姆媽駭得雙腿發軟倒地,時雨扭頭看她。時雨解釋道:“是他們兩個要殺我,我才反擊的。我本來沒打算殺人。”


    成姆媽說不出話,心裏懼怕之時,在藥鋪老板發著抖出來,要把拖欠的藥材和月例全部結清時,成姆媽尚有些恍惚。那個史宇沒幫上忙,這世間真正奉行的,是強大的武力。


    時雨問成姆媽:“為什麽他們不給你藥材?誰欺負央央啊?”


    成姆媽遲疑一下,問:“……你不會要去殺人吧?”


    時雨揚眉,無邪道:“怎麽會。我才不會隨便殺人。”


    ——讓他殺人的價格很貴的。


    他最近正債務緊張,沒有興趣多動手。


    成姆媽思考時雨偏向戚映竹後,決定讓時雨教訓教訓背後的人。她說:“是戚詩瑛,侯府的千金……但你嚇唬嚇唬就好了,不要對人家女郎下手……不然我們女郎就倒黴了。”


    時雨隨意抱臂:“嗯。”


    他微皺眉,心想動手不難,他最近打算洗心革麵,也沒那麽想殺人。但是……請他動手也要給錢。


    時雨琢磨著如何騙錢來,讓他去京城走一趟。


    時雨回頭對成姆媽頑皮道:“你要回去了對不對?叫央央不要等我,我要離開兩天。”


    他回頭,看向這藥鋪中人。還沒等到他開口,藥鋪老板已經主動:“我們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不知道!”


    這般閻羅一樣的人物,肯定不是威猛鏢局的,看著像是江湖人士……藥鋪哪裏敢惹啊!


    第30章 因為感情淡漠、不通……


    因為感情淡漠、不通俗事, 時雨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唯二兩件事他會認真——


    一是殺人;


    二是錢財。


    前者是為了賺錢,後者還是為了賺錢。時雨抱著自己的錢財死不放手,隻想進不想出, 死命不願撒手。


    而今時雨要去京城裏走一遭,戚詩瑛的事, 他知道了, 但他不願白花力氣。時雨在京城待了數日, 也見了戚詩瑛幾次,都是在戚詩瑛無知無覺的時候。


    那少女穿金戴銀、趾高氣揚, 時雨看了許久, 都弄不懂為什麽宣平侯府會不要央央,要這個女孩。央央那麽漂亮……但是時雨知道自己不太理解旁人的想法,便也未曾多關注。


    某日夜裏, 京城一位姓閆的貴族女郎與自己的侍女在自家府邸中嘲諷戚詩瑛的粗俗不堪,咒罵戚詩瑛的眼高於頂……當日夜裏, 這位閆女郎被驚醒,發現四周闃寂無聲,一個人坐在她寢舍的橫梁上, 要與她做一樁生意。


    貴族府邸, 那人來去自如。閆女郎瞪直眼, 也看不清那人藏在黑暗中的麵孔是何模樣。她隻能從對方聽著清朗的聲音中,判斷出那人應該年紀比較小。


    再加上舍中的侍女都暈了過去,閆女郎懼怕之下, 不得不被逼著和那人做一樁生意——


    奉上一百兩銀子, 托這少年去嚇唬捉弄戚詩瑛。至於後果如何……那少年也沒有和她多說。


    一百兩銀子,閆女郎含淚取了自己平日花的剩下的銀錢送上。在閆女郎看來,自己是被那少年捉弄了, 府邸從第二日便戒備森嚴,更讓自己哥哥調禁衛軍來家中。


    但閆女郎打聽一番,卻並沒有聽說戚詩瑛如何。她便放下心,慶幸那少年隻是索財,不是采花。


    在戚詩瑛這邊,某日夜裏,戚詩瑛被冷風吹得瑟瑟哆嗦。自她回到宣平侯府,她再沒有受過這般冷。睡夢中,她當即大喊:“來人,你們怎麽搞的,我要凍死了!”


    這般嚷著,戚詩瑛忽然覺得腳下無物,她伸手也沒摸到被褥。一個激靈,戚詩瑛睜開眼,登時發現自己不知如何坐在了一處高塔的屋簷邊,往前一步便是懸空。腳下燈火輝煌,京城夜色不歸,隻著中衣坐在塔頂屋簷上的戚詩瑛生生地被嚇出一身冷汗。


    身後傳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醒得好快呀。”


    戚詩瑛僵硬著不敢動,怕自己被半空中的冷風割下去。她醒來這短短時間,已經看出來自己現在坐在京城最高的“懸佛塔”上,“懸佛塔”將將有五層樓閣那般高……往前一步,便是死路。


    戚詩瑛僵坐著,連頭都不敢回:“你是誰?你要幹什麽?你好大的膽子,綁架侯府千金!你知道我是誰麽?”


    時雨抱臂立在她身後。戚詩瑛隻是坐在屋簷上,時雨卻是立在“懸佛塔”最高的那一點上,他好玩一般地被風吹得晃來晃去,打著秋千一樣自娛自樂。


    時雨玩得無聊時,看一眼戚詩瑛:“你是誰?”


    戚詩瑛嗓音緊繃:“我是宣平侯府的千金!”


    時雨“哦”一聲:“我沒弄錯啊。”


    戚詩瑛一呆,這才知道原來對方就是衝著她來的。前十幾年的人生,都在底層百姓間打磨,戚詩瑛從未想過自己會遭遇“侯府千金被綁架”一事。她眼珠亂轉,當即改口:“我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我隻是一個假的,真的那個不在京城,在城外的落雁山……”


    “嗖——”身後一柄匕首向她飛來,戚詩瑛有些武功底子,她倉促地偏頭躲過身後那飛來匕首,匕首卻還是割斷了她一綹頭發。


    匕首紮入黑夜中尋不見了,烏黑長發飛上半空,又輕飄飄地向下飄落。戚詩瑛眼睛發直,知道自己剛才若不躲,那一刀就直直刺破她臉蛋。到底是十幾歲的女郎,戚詩瑛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起來。


    戚詩瑛哆嗦:“你殺了我吧!我阿父阿母會給我報仇的!”


    身後少年笑眯眯:“你這麽好玩,我才不殺了你。我要把你綁在這裏,跟你玩遊戲。你要不要回頭看一看,我手裏有好多針,我一根一根地紮過去,你會不會變成刺蝟?我們來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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