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以為自己回來,就能再次和戚映竹玩了。何況昨日他一徑和她玩,都忘了告訴她正事了。時雨現在蹲在這裏,頗有些鬱悶。成姆媽卻很高興,道:“你不知道,我們女郎平日覺少,休息不好。今日好不容易多睡會兒,太難得了。”


    時雨眨眼睛:“她多睡覺是好事?”


    成姆媽點頭。


    她便見這少年噗嗤一笑,彎起了眼睛。他好像發現了什麽,好像擁有了什麽秘密。時雨眼眸轉動,想張口時,想起麵前的人是成姆媽,不是戚映竹,他便不與成姆媽分享,而是將秘密藏在心裏——


    原來央央那樣子就會睡得多,睡得多對她有好處。


    那他要多親親她才對!


    時雨主動幫成姆媽劈柴火,成姆媽坐在一旁,看他蹲在那裏一下一下地揮動手臂。沉重的斧頭在他手裏如同玩具一般,被他耍得肆意輕鬆。黃昏下,少年郎長手長腳,背對著成姆媽,每一次動作,薄薄貼著皮膚的肌肉線條何其漂亮。


    成姆媽感慨:看來家中還是需要一個男子,幹這些重活。


    成姆媽試探著跟時雨打聽:“時雨,你在那個鏢局,每月能掙下多少錢財啊?”


    時雨回頭,黑漆漆的眼睛望一下成姆媽。他不吭氣,因他並不知道正常鏢師的工錢是多少。


    成姆媽猜測道:“看你年紀小小,武功這麽高,在鏢局裏肯定是很厲害的人。史郎君說他沒怎麽見過你,可見你和一般鏢師都不一樣……”


    一般鏢師,也沒有空閑了就往他們山上跑,然後一整天蹭在這裏不挪地方,總是纏著他們家女郎。


    時雨不說話。


    成姆媽問:“你是不是……平時活計挺少的?”


    終於有一個時雨能回答的問題了。他“嗯”一聲,隨口道:“我平時很閑的。”


    成姆媽道:“那你也不能……總往我們家跑啊。”


    時雨目光垂下,眸色淡漠。他心想難道這個老婆子又要趕他走,真是太煩了。他殺人的念頭被他的理智克製著,他手扣著斧頭,告訴自己不能動手、不能動手……


    成姆媽徒然不知道時雨的危險,兀自問他:“你平時除了鏢局,沒有住的地方麽?你還是要有個自己的住舍啊……不然、不然……你讓我們女郎往哪裏去?”


    成姆媽委婉地暗示時雨“男女婚嫁之事”,時雨偏頭,想的卻是——家宅?


    是啊。


    如果他有自己的地方,這個討厭的姆媽,就不能總打擾他和央央了吧?他每次想親央央,央央就不用總說“姆媽在”了。央央不用每次緊張兮兮,他就能為所欲為。


    但是……居有定所,對一個殺手來說,太危險了。


    時雨驀地想到金光禦說他的住所,被仇家日日盯著,金光禦現在根本回不去……時雨心裏有些不安,有些懼怕。他覺得自己分明在走金光禦的那條路,但是時雨惶然片刻,定下神,不敢多想了。


    反正……他想賴在央央身邊。


    --


    戚映竹一整日睡得昏沉,到次日天亮才有了精神。姆媽看著她吃了藥吃了飯菜,滿意地看到大約是睡了一整日的緣故,戚映竹雖然看著慵懶無比,但是氣色變得好了很多。


    成姆媽囑咐戚映竹:“女郎在家裏歇息吧,我去山下的當鋪,看看咱們上次當的那些字畫,有沒有人要。”


    戚映竹多嘴道:“姆媽,再多買些筆墨紙硯。”


    成姆媽:“舊的不是還沒用完麽?”


    戚映竹低下眼睛,不安地撫了下心口。她自己按得自己吃痛一下,想到裏麵的傷,某個少年那狼狗一般的狠勁兒……戚映竹紅著臉,訕訕道:“很快就用完了。”


    成姆媽沒有多想,她對女郎神秘地一笑,心想女郎還不知道時雨回來了。而且成姆媽知道一旦自己離開,那個時雨必然來找女郎。成姆媽歎氣,心想,好吧……如果這是女郎自己選的,那就這樣吧。


    成姆媽走後不知多久,戚映竹一直坐在案頭前寫寫畫畫。她總是那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柔柔弱弱地坐在那裏,秀眉輕蹙,眉目間好似籠著說不出的輕愁。


    時雨坐在廂房的屋簷上看她,時不時向下探出頭。


    戚映竹手中筆停下,抬頭看向窗外,她怔怔一會兒後,長長地歎一口氣。


    時雨的聲音響起:“你又歎氣。一個時辰,你都歎了一百二十口氣了。”


    戚映竹穩穩地握著筆,沒有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到。隻是一聽到他的聲音,她難免想到那晚帳中昏而暖的被糾纏場景,戚映竹兀自鎮定,耳尖卻一點點飛紅。


    戚映竹抬目一刻,時雨縱身下跳,輕飄飄落在了她麵前。


    時雨湊來,盯著她的眼睛,道:“你的姆媽說你經常生病,我覺得就是你總歎氣歎出來的。你看你還不想活了,想自盡……”


    戚映竹一下子急了,嗔道:“時雨,不是說不提那事嘛!”


    時雨一本正經:“我在跟你說正事呢。我覺得你沒有求生欲,整天都在不高興……我不知道你在不高興什麽,但是你可以練習高興一點兒啊。”


    他趴在窗口,與她麵容幾乎貼上。戚映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他眼睛裏閃著金色的日光,很認真地道:“我教你,從今天開始,咱們練習高興一點兒。每天先從少歎氣五十次開始練習,怎麽樣?”


    戚映竹清泠泠的眸子盯著他,她小聲問:“哪來的那麽多高興事兒?”


    時雨就在這裏等著她呢。


    他眼睛一揚,鄭重其事:“我決定,我要有自己的屋舍,歡迎你來我家。”


    戚映竹眨眼睛。


    時雨說自己的目的:“這樣我睡你的時候,你的姆媽就不會來打擾了,你也不會總趕我走了。”


    戚映竹臉刷一下爆紅,她結結巴巴道:“時雨,我不是說過,不要總將這種話掛在嘴邊麽?不要、不要再說‘睡’這個字……”


    時雨站直身子,垂目看她:“可是這是我真實想法啊。你不讓我說,你怎麽知道?”


    戚映竹扭過臉,目光閃爍:“你、你換別的說法……暗、暗示我便可以了,不必、不必讓所有人都聽懂。”


    時雨納悶:“我怎麽暗示你啊?”


    戚映竹手指快要將案頭的宣紙抓破,宣紙被她抓得皺巴巴,卻哪裏比得上她心跳的忽高忽低。戚映竹結巴片刻,但時雨目不轉睛,分明不放棄。戚映竹福至心靈,脫口而出:“你說討厭我……對,你說討厭我,我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時雨一怔。


    他問:“那我真的討厭你時,你不就分不出來了麽?”


    戚映竹還沒吭氣,便見這個總是淡著一張臉的少年笑了。時雨俯身而來,親昵地與她鼻尖蹭一下,唇更是調皮地與她貼著。他目中波光流動,神采漾漾。


    他勾著她的心魂,誘拐著她:“以後,你去猜‘我討厭你’是什麽意思吧。”


    第32章 時雨和戚映竹說了許……


    時雨和戚映竹說了許多閑話, 都是些漫無邊際的。他上山路上看到一隻鬆鼠,也能跟戚映竹講半天。


    少年倚著窗,長腰慢抵, 比劃手指。戚映竹覷著他,心間的抑鬱, 好似也跟著他被一場春雨澆去, 變得清新無比。他便是她心間藏著的春夜中的秘密, 不與人說,不為人知, 她偷偷地羨慕著他這般的肆意無拘。


    時雨忽而側頭, 看她一眼。


    戚映竹心口一縮,移開目光。她不與他灼灼目光對視,好像隻要這樣, 她就能抵抗得住來自時雨的誘惑。


    時雨並沒察覺戚映竹的敏感心事,他亦有自己的一腔煩惱。他一邊隨意地和她說話, 一邊心裏打鼓,越想越覺得是自己的錯。他便偷偷看戚映竹,一眼又一眼。少女低著頭, 耳尖和麵頰卻一點點紅了起來。


    戚映竹終於被他看得惱了, 抬起臉:“我還要寫字, 你若是沒什麽事,就不要打擾我了。”


    時雨目光閃爍,他湊來, 手肘撐在窗欞上, 仰頭看她:“我有事和你說,我本來前天晚上就想和你說的,但是, 你那樣對我……”


    他手上一陣比劃,指指自己的臉,指指戚映竹的嘴。他也有覺得不好意思的時候,說話間悄悄望她時,臉就紅了。戚映竹心中崩潰並麻木,心想:明明是你!你臉紅什麽!


    戚映竹瞪他:“時雨,你這個壞蛋!”


    時雨一怔,目光有片刻迷離。他仰頭看她片刻,大腦空白一會兒,他扭過臉不看她,眼睛向上翻:“好吧好吧,是這樣的。我去京城,見到戚詩瑛了。”


    戚映竹聲音細柔:“嗯,我知道。姆媽與我說了……時雨你不該去的,我不想和他們有牽扯。”


    時雨:“那我惹禍了你也不會生氣對不對?”


    戚映竹凝目,輕聲:“你惹什麽禍了?”


    時雨皺眉思考。他並未真覺得自己有錯,但是按照他旁觀的別人做的事,好像他確實錯了。時雨便吞吞吐吐道:“我去嚇唬她,把她從佛塔頂上推了下去……”


    戚映竹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臉色煞白,身子都跟著晃了一晃。她第一反應是——


    時雨殺了戚詩瑛!


    怎麽辦?!侯府不會放過他的。


    時雨連忙道:“她沒死,我就是嚇唬了她一下。”


    他看她麵色蒼白,便心虛著沒敢說自己半途是被金光禦吸引走了注意力,才沒有殺掉戚詩瑛。時雨隻是若有所思地看戚映竹鬆了口氣,她此時真的微怒,瞪他:“你嚇死我了!”


    時雨打量她,忽然遲疑著問:“為什麽會嚇死你?戚詩瑛死了,你覺得不應該?她不是欺負你麽?”


    戚映竹斟酌一下,與他解釋:“時雨,戚詩瑛本是侯府的真正千金,我與她也許隻見過兩次麵。第一次是換錯千金時,彼此都是嬰兒;第二次是她回來時,雲泥之別掉了頭。我享受了她沒有享受過的十幾年的富貴榮華,出身帶來的好處由我鳩占鵲巢,她怨恨我並沒有什麽問題。


    “但是這本也不是我的錯……所以我遠遠躲開他們,便是不想與她鬧矛盾。我無意關心她是什麽樣的人,她想要什麽。我得到的終將失去,她餘下人生會得以補償。她做千金女郎,我做鄉間村女,如此便很好。”


    戚映竹微蹙眉,想到自己還從侯府得的藥材和月例。她之前沒有生誌,不知未來會如何,便一直消極地等著一切降臨,不思進取,隻想了卻殘生。而今、而今……


    有時雨。


    就像時雨說的那般,她不應整日懨懨過日。她也應打起些精神來,例如自己賺錢買自己要吃的藥,不從侯府再拿月例了。姆媽和時雨這次的事給她提了醒,既然想和侯府斷幹淨,就應該一絲一毫都不沾邊。


    戚映竹又望著時雨,柔聲勸他:“時雨,你也不應整日總是打打殺殺。你而今年紀尚小,總是一言不合就用打鬥解決問題,並不好。你動不動殺人也不好,嗜血會讓你變得麻木……誠然你也許比旁人感覺少一些,但是一旦你習慣了這種方式,餘生可怎麽辦呢?


    “殺人者,人恒殺之。時雨,你該給自己找些真正的活計,養、養家糊口……”


    時雨迷惘萬分地看著她。


    他莫名其妙,聽了半天,隻聽出一句:“……你覺得我殺人不對,你不喜歡我殺人?”


    戚映竹噎半天,默默點了頭。


    時雨便皺起了眉,真的煩惱了起來。“秦月夜”的教育告訴他,要隱瞞自己殺手的身份;戚映竹的態度也告訴他,她不喜歡他殺人;還有他以前殺過的那些也許曾是“朋友”的人,他們都覺得他不對。


    可是……當殺手很賺錢啊。


    時雨想了想,決定還是隱瞞自己殺手的身份比較好。


    時雨問戚詩瑛:“所以戚詩瑛會找你麻煩,你不怪我對不對?”


    戚映竹看著他眨巴的乖巧的眼神,真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她不敢,她隻好扭過臉,小聲:“時雨,這種事,沒關係的,我不怪你。”


    時雨鬆口氣:“我也覺得都是小事,沒關係啊。央央你放心,她就算找你麻煩,她也沒辦法的。有我在,她欺負不到你的!”


    戚映竹低頭小聲:“時雨,你在保護我麽?”


    時雨很隨便:“沒有啊,我保護人是要收錢的。我又沒收你錢。”


    戚映竹緩緩抬頭,看他一眼。


    她輕輕地哼一聲,眸中藏著笑。女郎杏眼微乜,黑白烏亮,她卻伸手,果斷地將擋在兩人之間的窗子關上。“啪”一聲後,時雨向後退一步,呆呆地看著關上的窗,聽到裏頭少女嬌聲:


    “我要寫字了,你不要打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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