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手挨她的腰:“能不能抱一抱?”


    戚映竹慌地往旁邊挪:“時雨!”


    時雨見她麵紅,喉頭忍不住一滾。他克製著自己,失望地收回手:“好吧好吧。”


    時雨抓過一個風車,低頭逗戚映竹。戚映竹呆呆仰臉,兩人麵孔之間隔著一個五顏六色的風車。時雨輕輕一吹,風車就轉動起來,五彩繽紛的光照著戚映竹的眼睛,她頰畔的碎發也被風吹得輕輕揚起。


    時雨:“好不好看?”


    戚映竹目光透過風車,落到時雨的臉上。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時雨立刻扭頭對小販大聲:“我要買這個!”


    戚映竹攔不住,她站在時雨旁邊,見時雨非常珍重地從懷裏取出一破破爛爛的荷包,一枚一枚地數銅板給小販。他認真的樣子,既像是珍愛她,又像是舍不得算錯一分錢。


    時雨把風車遞來給戚映竹玩,他伸手的時候,戚映竹看到他另一隻手緊抓的荷包上繡的兩隻鴛鴦。


    時雨非常小心地將荷包貼心收起來,戚映竹抿了嘴,低下頭。但是二人走了一段,戚映竹還是忍不住問他:“誰給你繡的啊?”


    時雨:“什麽?”


    戚映竹悶悶地用手指轉著風車:“你的荷包上,繡了兩隻鴛鴦,繡工挺好的,不是一般成衣鋪子能買到的。你那麽珍貴地貼身藏著,繡荷包的人,對你一定很重要吧?”


    時雨茫然:“錢不就該貼身藏著麽?”


    戚映竹:“……”


    她雞同鴨講,看他清澈的無辜的眼神,第一次因為他的懵懂而有些發惱。戚映竹更加憋悶:“我說的不是那個!我問的明明是荷包,是荷包上的鴛鴦。”


    時雨將自己懷裏的荷包取出來,他反複地看了很久。戚映竹見他那樣,更加不開心。她哼一聲,不等他便走。時雨跟上她步伐,笑嘻嘻:“我才知道原來上麵繡的是鴛鴦,我一直以為是兩個鴨子。”


    戚映竹:“繡荷包的人要被你弄得傷心了。”


    時雨露出笑,虎牙一閃。他說是不懂人情,可在某個時刻,憑著少年本身的狡黠,又加上自己的經驗,他有點懂戚映竹是怎麽回事。時雨稀奇地體會著這種怪怪的感覺,低頭偷看她側臉。


    戚映竹扭過臉不肯讓他看,時雨卻看得呆住: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


    時雨忽然捂住自己的心髒,停下腳步。


    戚映竹回頭,看他手捂心髒,皺眉隱忍的模樣。她被駭住,不禁停了步等他:“怎麽了?你受傷了麽?”


    時雨茫然地抬頭看她一眼,手壓著自己狂跳的心髒。他不明白這種感覺,新奇的跳快了的心跳讓他本能懼怕。除了奔跑跳躍帶來的身體刺激,除了偶爾會因為戚映竹做了什麽而心跳加快外,他第一次……


    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看著看著就心跳加快了。


    從未有過的感覺總是讓人恐慌。


    時雨悲哀而恐懼地覺得自己在陷入一個不歸路,但他呆呆地隔著人群看戚映竹。人流洶湧,他捂住自己的心跳,咬著牙,繃著臉,忍不住向前走向她。


    ……他模糊地覺得,如果自己轉身跑的話,央央一個人在人流裏,會被衝散,會害怕,會哭。


    自她那一晚自盡後,他再不想看到她哭了。


    --


    戚映竹憂心地看著時雨就這般走過來,臉色鐵青,額頭滲汗。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既克製,又專注。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好似要將她吞掉,又像是時刻想繞過她走……


    戚映竹忍不住問:“怎麽了?難道你心髒也疼?”


    時雨快速放下了自己捂著心髒的手,他扭過臉,含糊道:“我不疼。”


    戚映竹:“那你……”


    時雨情緒低落,滿心迷惘。他道:“你別問了,我不知道。”


    他怕戚映竹追問,直接起了另一個話頭:“那個荷包是我在路上撿的。主人傷不傷心,我才不知道。”


    戚映竹呆愣一下後,點點頭。


    二人在街上行走,彼此不說話,氣氛有些怪。身後姆媽喚:“時雨!你這個壞小子,要把我們女郎帶去哪裏?”


    戚映竹汗顏並羞愧,時雨滿不在乎。二人扭頭,肥胖的成姆媽終於擠到了兩個小祖宗身邊。但是成姆媽喘著氣,她不是靠自己擠過來的,而是有人帶著她。


    時雨眯起眼,目中情緒淡泊,分明是起殺意的意思。他的殺氣淩厲又無聲無息,讓人感覺不到,隻有那個帶著姆媽來的人往後顫巍巍躲了躲。


    姆媽瞪一眼那個麵無表情的臭小子後,好聲好氣地跟戚映竹介紹:“這位就是威猛鏢局的大當家,大家都叫他‘胡老大’。”


    戚映竹看去,這位胡老大是個四十出頭的黑臉人,身量修長魁梧,留著小胡須,看著分外可靠。這位一看便與時雨一樣,是習武人。而且這人還是時雨的上峰……戚映竹恍然大悟,向人問好。


    然而戚映竹看時雨在旁哼都不哼一聲。


    戚映竹心裏不禁為時雨的前程擔心,她尷尬地向胡老大解釋:“時雨……不愛說話,年輕氣盛,您不要與他計較。”


    胡老大連忙:“不不不!女郎客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惡時雨”,擦把頭上冷汗。他看時雨漠然的神情,便知時雨是不悅自己跟過來。時雨盯他的眼神分外警惕,似乎怕他多說什麽,招惹上這位“戚女郎”。


    胡老大苦笑。


    時雨大人近日實在太反常,胡老大既為自己的前程擔心,也為時雨擔心。那個成姆媽找上門後,時雨一陣風般飄走了。胡老大跟蹤不上時雨的輕功,隻能和成姆媽一起去找戚映竹。


    胡老大想看看,將時雨大人迷成這樣、任務完全消極對待的女郎,到底長什麽樣。是否有補救機會,讓時雨大人忘了這女郎,回歸正途。


    而今,胡老大終於見到了戚映竹。


    胡老大沉默許久,用一種少年人不懂的複雜語氣道:“女郎,長得好啊。”


    成姆媽奇怪地看他一眼。


    時雨目中浮起了笑,很高興戚映竹被誇。他道:“那當然!”


    戚映竹莫名其妙,又被胡老大的眼神和時雨的自豪而弄得不自在,臉紅無比。她含糊地應付過去對自己容貌的誇獎,和胡老大說了幾句閑話。戚映竹弄不清楚這位的來意,隻能順著對方的話隨便說。


    時雨目露不耐。


    胡老大及時截斷話頭:“其實我也沒什麽,隻是順路過來走走。對了,時雨啊……”


    胡老大說“時雨”兩字時,差點咬斷自己舌頭。他何德何能,竟然敢直呼“惡時雨”的名字。多虧了這位女郎!胡老大畢竟在江湖上摸爬了那麽多年,他借著戚映竹,與時雨耍了個心眼:


    “之前咱們說的那趟任務,你還不接麽?那可是好買賣,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要是你拒絕,來日……我可保不了你。”


    時雨冷冷看著他:“不、接!”


    胡老大惡向膽邊生,迎著時雨帶來的壓力,舔舔自己幹燥的唇,繼續:“這可不是一頓打能逃過去的……那位秦、秦……親行刑的人,可不會看在我的麵子上饒過你。”


    時雨不耐煩了:“不接!走開……”


    戚映竹:“時雨!”


    時雨迷惘地看向她。


    戚映竹對胡老大抱歉一笑,她本不想管時雨的事,但是她聽了半天,總覺得時雨在得罪他的大當家。威猛鏢局的當家,拿捏著時雨,時雨怎麽能這般叛逆?也許他是武功好,但是他不知道得罪人的後果。


    他既在鏢局做事,豈能得罪當家呢?


    戚映竹對時雨輕嗔:“你有什麽話,當與大當家好好說。大當家,時雨、時雨……不是故意對你不遜的,他隻是脾氣暴躁一些,其實心地是善良的。”


    胡老大幹笑一聲,都不敢對上時雨的眼神——脾氣暴躁,心地善良。


    戚映竹輕輕推時雨:“我要回山上了,你不要跟著我了。大當家找你談事,你跟著他回去吧。”


    時雨:“……”


    他眼神說著不想,戚映竹扭過臉,咳嗽一聲。她漲紅臉,極輕地動了動唇,隻讓時雨聽到她的聲音:“你晚上回來找我便好。”


    時雨眼睛微微一亮,這才不情不願地看胡老大一眼。胡老大繼續不敢看他眼神,聽時雨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走吧。”


    而戚映竹又忍不住:“時雨,你應對大當家禮貌一些。”


    時雨:“……”


    他憋屈萬分,對胡老大露出一個假笑,溫溫和和:“咱們,走吧。”


    --


    不提時雨和胡老大一進鏢局門,時雨是如何一腳將人踹翻之事,戚映竹和成姆媽上山之路上,戚映竹便聽成姆媽猜測時雨在鏢局的身份不簡單。能夠讓鏢局老大親自出來找人,可見時雨是真的武功好。


    成姆媽又喜又憂:“他地位高,年紀小,才能賺錢。但他這態度……真的能在鏢局持久待著麽?不行,回頭得勸勸他。


    “他武功那麽厲害,平時會不會弄傷女郎你啊?女郎,他有欺負過你麽?”


    戚映竹兀自搖頭,咬著唇不願多說時雨。她心髒砰砰跳,卻也擔心著時雨在鏢局的前途。待主仆二人到了家門前,兩人卻一時愣住,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院門前,停著五輛華麗古樸的馬車,侍女仆從進進出出,往裏麵搬運東西。戚映竹和成姆媽目光皆露出疑惑,但戚映竹再看看挨著她家院子旁邊那個粗糙的木屋——時雨在她家外麵建的房子還在,這院子自然是她的了。


    戚映竹和成姆媽一前一後地走近院子,仆從和侍女們看到她,皆目光閃爍地躲開。進了主屋,戚映竹立在屋廊前,看到裏麵站著的那位女郎,正嫌棄無比地指東指西,讓人收拾。


    成姆媽氣怒:“你們這是幹什麽?”


    戚詩瑛驀地扭頭,看到了站在屋外的妙齡女郎。


    成姆媽瞪直眼,連忙伸手,將戚映竹護在自己身後。戚映竹卻推開姆媽,對屋中的女郎笑一笑,道:“蝗蟲過境,百聞不如一見。”


    戚詩瑛一愣,擰起眉:“你在說什麽?”


    戚映竹道:“沒說什麽,向你問好。”


    戚詩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看到外麵飄起了雨,見戚映竹立在屋廊下,羸弱纖纖。戚詩瑛總覺得她話裏有話,但又不知道戚映竹什麽意思,戚詩瑛一拍桌子,喝道:“你進來!我有事與你算賬!”


    雨絲淅瀝,山霧漸起。


    --


    落雁山下著小雨,京城卻是瓢潑大雨。


    宋翰林府上,戒備森嚴,密密麻麻皆是調來的衛軍。然而宋翰林仍嫌不夠,他托關係派更多的衛士守住府邸,似乎生怕有人闖進來。雨水嘩啦啦地順著屋簷滾滾流下,在地勢低矮的地方形成小水窪。


    天地晦暗。


    在翰林府的一處院中,宋凝思正抱著膝,坐在屋門前聽雨。她麵容清秀,氣質婉約,正是才女那一類的清雅端正樣子。隻是這坐在門檻上聽雨的隨意模樣,與宋家教誨多年的“閨閣小姐”的品貌,相去有些遠。


    一位青年撐著傘,和宋翰林一起進了此院,遙遙地看到那女郎的樣子。二人一愣,目光皆是微暗。若非宋凝思被人擄走那麽多年……她該是真正的閨閣小姐,不會像現在這樣,時不時露出江湖市井之氣。


    宋翰林高聲:“凝思,你看誰來看你了?”


    宋凝思抬頭,見是自己的未婚夫君,柏知節。此人是翰林學士,她離家時,柏知節是她父親的學生;而今,柏知節成了翰林學士,與宋家也算門當戶對。


    宋翰林怕夜長夢多,迫不及待給兩人定了婚期。


    宋凝思道:“柏大哥,你不該來的。婚前我們不應見麵。”


    柏知節對她一笑,提著衣擺沿著長廊行來。柏知節旁邊的宋翰林弓著腰,道:“還不是擔心你……凝思,你之前說的,找什麽殺手樓的人幫忙保護你,真的有用麽?可咱們府外的衛士這麽多,沒有人見到有人靠近啊。”


    宋凝思漫聲:“有用的。”


    她懨懨道:“阿父,江湖上的規矩,你不懂。我既然用了他們的暗號,一定會有人來接應的。何況他們自己的人……本就會自己解決。”


    柏知節遲疑片刻,和未來的老丈人互看一眼,柏知節猶豫地問宋凝思:“那位……那位惡人,有前來找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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