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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琢和戚映竹在山上交鋒,時雨已經下了山。


    他不隻下了山,他去了京城一趟,直奔端王府。


    端王府守衛森嚴,時雨要殺的那位大公子,現今還不是世子。隻消那人過了今年的生辰,便會被封為世子。唐琢就徹底失去了機會。所以唐琢給時雨的任務,是必須在九月前,讓唐璨,即他大哥,死。


    時雨並不清楚端王府表麵兄友弟恭之後弟弟那對兄長的取而代之的心,唐琢將他這份心掩飾得極好,端王府無人知道。端王府一切資源傾向唐璨,唐琢想成為世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唐璨死。


    時雨不關心那些,他隻是接了個足夠多酬金的任務,來殺人而已。


    卻也不好下手。


    時雨沒有來端王府踩過點,沒有研究過唐璨的生活習慣。他的心被落雁山上的女郎占滿,若非唐琢死賴在山上不走,時雨依然不會下山。


    漆黑大夜,夜如凶獸籠罩住整個端王府邸。


    時雨伏在屋簷上,靜靜等著時辰,判斷著最好的時機。他知道以今日端王府的布局、自己的武力,他殺不掉唐璨。但是做殺手,本也不是武功最高的人,才能殺得人。


    何況時雨今夜,目的並不是真的能殺掉唐璨。他隻是試一試——


    時雨從屋頂跳了下去。


    片刻時間,刀光劍影,燈火一點點通亮。燈火遊走,護衛盡出。整個王府在一刻後,變得混亂——


    “快來人!有刺客!”


    “大公子遇刺了,快、快抓刺客!”


    “叫禦醫!叫禦醫!”


    寒夜中,時雨一刺便走。而即便如此,端王府那些發現他蹤跡的衛士們,緊追不放。衛士們靠王府養著,刺客大搖大擺地來刺殺,挑釁他們,他們若不作出什麽,明日端王府就會將他們全都撤走。


    衛士們和時雨在冷夜的京城街巷間追逐,他們的對手時遠時近。哪怕武功如時雨這般好,也不能很快擺脫他們。但是時雨必須擺脫他們:他要在天亮時離京,他要回去落雁山,找到戚映竹!


    夜間端王府的遇刺,驚動了京兆尹。閆騰風在府中休憩,也被拍門而喚:“大人,端王府遭了刺客!”


    閆騰風領著京兆尹的人,與端王府的衛士們一同堵殺時雨。時雨身形如電如鬼魅,因對方人數之多,他不得不幾次交戰。劍影下,時雨手臂被後方不知哪個人砍了一刀,時雨步伐一趔趄,從牆頭摔下。


    衛士們匆忙去尋,在牆下失去了那人的行蹤。他們倉皇時,身後少年竟不知何時回到了牆頭,從後向他們撲躍而下,一手一刀,將人悄然解決。


    時雨喘口氣,看眼自己臂上的傷。他不敢遲疑,再次動了起來。


    “懸佛塔”的塔頂飛翹簷上,秦隨隨紅衣灑然而暈,赤腳坐在簷頭,雙腿翹著玩。她的長刀被她隨意地丟在烏鱗瓦片上,在她旁邊,站著那戴狐狸麵具、撐著傘的步清源。


    步清源青衣落拓,衣袂隨風輕揚。他手中所撐的黑色傘龍骨磷光閃爍,傘麵為秦隨隨擋住月光,卻不會阻擋秦隨隨觀看下方戰鬥的目光。


    月光照著那佛塔頂上撐傘的青年和少女。靠在青年腿上,秦隨隨觀望下方街巷間的戰鬥,看得興致盎然,又嘖嘖撇嘴。


    秦隨隨納悶:“一個月不見,時雨變廢物了很多啊。”


    步清源含笑:“變得心慈手軟了?”


    秦隨隨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變得惜命了。”


    步清源:“哦?”


    秦隨隨拄著下巴,評判道:“今夜他既然敢闖端王府,按照他的本來風格,拚著大半條命,他也必殺那個唐璨,完成自己的任務。大半條命沒就沒了,有什麽關係,反正任務完成了,酬金到手了……這才應該是‘惡時雨’的風格啊。


    “但你看他現在,和人在街巷裏玩追擊賽……這是幹嘛,比誰腳程快?他在拖時間,拖什麽時間?”


    步清源想了下,說:“也許是等天亮,城門開的時間。我們隻消跟著時雨看看,就知道了。”


    秦隨隨垂下眼向下:“可惜不知道時雨能不能扛過今夜的追殺。”


    步清源笑:“那得看樓主您想不想救他了。”


    秦隨隨拄下巴,想了片刻,懨懨無趣道:“救吧。畢竟我剛當樓主,手下沒幾個真正聽話的……步大哥,去救他吧!”


    步清源挑眉。


    秦隨隨笑嘻嘻,手繞到身後,忽然在他腿上重重一推,將步清源從佛頂推了下去。青年瞬間被推下,他低笑一聲,在半空中將巨傘刷地轉個方向,逆轉方向後,青年騰空調動身形,青袍躍起,撐傘落地。


    下方的衛士們正在尋人間,忽被淩厲至極的殺氣鎖定。他們尚未反應過來,身後薄薄刀刃如風一般,輕飄飄掠過。步清源站在地上,用傘擋住前方人反應過來的攻擊。


    閆騰風聲音驚怒:“你是何人?”


    傘下青年抬起臉,露出一張銀白狐狸麵具。


    閆騰風眯眸,冷聲:“……閣下莫不是‘狐狸刀’?但沒有聽過‘狐狸刀’有撐傘的習慣。閣下在冒充他麽?”


    步清源在麵具後悶笑一聲:這傘,是他和秦隨隨給時雨拿來的。之前,時雨和金光禦打鬥間,時雨的傘被金光禦毀了。之後時雨一直悶悶不樂,秦隨隨就叫步清源給時雨修傘。


    步清源還沒把傘修好,時雨就離開了大漠。


    而今,步清源和秦隨隨前來京城,自然將傘給時雨帶了回來——隻是如今這傘,和時雨當日丟給他們的傘,些微多了些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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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後,京城諸人,仍沒留住時雨。他們還在京城追尋刺客時,臉色蒼白的少年已經回到了落雁山。時雨倉促處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就去找戚映竹。


    他有些累,而戚映竹起得又很晚,她還不讓他進她閨房。


    時雨抱著膝,坐在戚映竹主屋外麵,靠著牆等她醒來。許是失血嚴重,許是一整夜不曾合眼的緣故,時雨這般靠著牆,昏昏睡了過去。


    明晃晃的光落在臉上,細微的碰觸如雨點一般。模模糊糊間過了很久,好像聽到人的討論聲。時雨驀地睜開眼,握住那隻落在自己臉上的手。他的睫毛輕揚,烏黑的眼珠,與蹲在他麵前的戚映竹麵麵相覷。


    戚映竹手中拿著一方濕帕子,給他擦臉。


    靠著牆的時雨睫毛上沾著塵土,麵容如雪一般。他眼神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身上有戚映竹剛認識他時的淩厲無情。這樣陌生的時雨讓戚映竹踟躕,不敢太靠近他。


    但是時雨呆愣了片刻,小鳥尋人一般依偎過去,蹭著她撒嬌:“央央……”


    這才是戚映竹熟悉的少年時雨。戚映竹麵紅,成姆媽在戚映竹身後重重咳嗽一聲,戚映竹便掩飾著推時雨,讓他坐好:“時雨,你怎麽了?怎麽睡在這裏?”


    時雨知道戚映竹這兩天好像又變得很不高興,他便扮乖:“我剛來的時候你沒醒,我就等你。等著就睡著了。”


    他朝戚映竹的身後張望,沒有看到唐琢,他非常高興:“唐二郎是不是死了啊?”


    戚映竹:“……時雨!”


    時雨:“哼。”


    他別過臉,當做沒看到戚映竹的不讚成目光。


    戚映竹歎口氣,知道時雨不喜歡唐琢,便也不提了。戚映竹柔聲:“似乎是端王府出了事,早上便有人找來,唐二哥匆匆離開了。”


    時雨彎起眼,成姆媽在旁監視,他卻壓根不管,他柔弱地非要蹭在戚映竹肩頭,纏她:“央央,我好餓……央央,討厭的人不見了,你是不是就隻和我玩兒了?”


    時雨還在高興,溫暖潮濕的鼻息輕輕拂在戚映竹耳際:“太好了!山上隻剩下我和央央兩個人了!”


    成姆媽再次重重咳嗽。


    成姆媽推戚映竹,戚映竹抬起臉,成姆媽用眼神暗示戚映竹:女郎,你叫他自重!


    戚映竹低頭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的時雨,看到他烏黑的眼,水潤的唇,一眨一眨的睫毛……戚映竹終是說不出口,讓成姆媽扼腕女郎太過心軟。


    第42章 時雨沒有傻到讓戚映……


    時雨沒有傻到讓戚映竹知道自己受傷。


    但是他失血過多, 臉色煞白,即使吃了飯,也精神委頓, 靠著戚映竹就能睡著……戚映竹便覺得他可能是病了。於是,不顧成姆媽的不讚同, 戚映竹讓時雨白日在自己房中歇息。


    戚映竹與成姆媽據理力爭:“他自幼便是孤兒, 小小年紀闖蕩江湖, 極為不易。如今連生病了都沒人照顧。大家相識一場亦是緣分,時雨也救過我, 讓他在這裏歇息, 也是應該的。”


    成姆媽狐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勉強同意。


    於是時雨睡醒後,便發現自己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戚映竹讓他白日待在她身邊, 養病。


    時雨這般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都有些感動: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最近戚映竹身邊總是圍著很多人,戚映竹總是忙得顧不上理他。時雨一直在等著戚映竹忙完,他們能恢複回到山上之前的樣子。


    分明在山下住客棧的時候, 央央待他都頗親近。


    都怪唐琢的到來。


    而今, 終於到了時雨翻身的時候。時雨很高興, 果然他將唐琢弄走,做對了。


    夏日竹簾輕懸,繡戶張些。


    戚映竹坐在書案後寫字, 身後支了張竹榻, 時雨虛弱地臥在其中。成姆媽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針線活,時時盯著時雨。自從那日清晨,成姆媽發現從自家女郎被褥裏鑽出來的少年郎, 成姆媽對時雨的警惕心,就到了十萬分。


    讓成姆媽很詫異的是,這個小混蛋分外乖,並未如她想的那般,總是吵她家女郎。


    女郎在那裏寫字,時雨就趴在床上的竹枕上,露出一雙烏黑清澄的眼睛,毫不厭煩地盯著戚映竹看。他的眼神沒有經過世俗的遮掩,看戚映竹時便總是過於直白……成姆媽完全能看出時雨對女郎的渴望,但是時雨並沒有說。


    成姆媽有點懂女郎為何一與時雨對視,就投降的緣故了。


    而時雨在這邊乖得久了,看戚映竹的眼神太渴望了,連成姆媽都有些看不過眼,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分。成姆媽便尋了借口,說坐得腰疼,出去走走。


    握著筆寫字的戚映竹臉頰滾燙,低著頭:姆媽這借口敷衍的……


    她餘光忽然察覺旁邊有人影動,戚映竹扭頭,見到成姆媽一走,時雨就溜了過來,對她桌案上的東西探頭探腦。時雨與她微瞠的杏眸一對,他欲蓋彌彰道:“你說那個老婆子在的時候,不讓我靠近你。可她現在不在了啊。”


    戚映竹:“……是姆媽。時雨,不要那般沒有禮貌。”


    時雨抱胸:“我不喜歡她。”


    戚映竹:“為什麽?”


    時雨盯著她,他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輕向上一揚,睫毛微拖,勾出一抹鴉青色的瀲灩,如羽毛一般輕輕勾向她。戚映竹心頭一燙,知道了他是什麽意思。戚映竹偏過臉,刻意將注意力放到自己的筆下。


    戚映竹忍著:“姆媽也是為了我們好……而且你不喜歡的人,難道就不應該存在麽?”


    時雨沒說話,心想我看不順眼的人,我通常就殺了。


    戚映竹卻說:“你無權決定旁人啊,時雨。你要乖乖叫‘姆媽’,不要惹她老人家傷心。”


    時雨“唔”一聲:“你在教我為人處世嗎?”


    說到這個“教”,戚映竹便想到他對自己愈發強烈的愛慕心。戚映竹心中又甜又澀,情緒變得低落下去。她認真地寫自己的字:“算是吧。”


    時雨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敏感的心思,他俯趴在案頭,百無聊賴地翻看。戚映竹心頭思緒亂飛,也不敢多盯著時雨,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時間,屋舍中漫起詭異的沉默。


    時雨突然笑一聲,聲音清朗,還透著邀功一般的喜悅:“央央,我認識這幾個字!‘雨竹居士’。我全都認得。”


    他拿著一疊宣紙,炫耀自己也並未全然不認字。不想戚映竹抬頭一看,眼神略慌,連忙去搶被他拿走的宣紙。時雨向後隨意地一走,戚映竹撲了空,卻上身一晃,靠在了時雨的腰上。


    她的臉直直撞去,時雨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那聲音……


    戚映竹漲紅臉,抬頭,見他手捧宣紙,低頭正看她。他眼睛裏帶著笑,戚映竹一愣,便知他是故意讓自己撞上去的。戚映竹結巴:“你、你這個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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