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戚映竹終於回了頭。


    她落淚的模樣,楚楚可憐,又如茶花映水,自憐憂傷。


    她眸漆淚亮,哽咽連連,一眾人的心都像被泡在水中一般,揪得難受。


    聽到戚映竹說:


    “好名聲?自詩瑛女郎回來,我在京城,還有好名聲麽?父親母親為了維護詩瑛,四處在京城散消息,是我鳩占鵲巢,還賴著不肯走。是我不懂你們的疼愛,非要搬去落雁山住。是我嫉妒戚詩瑛,專門挑她的生辰宴回來,想攪和得大家都不安生……你們為了戚詩瑛,從未顧及過我呀。


    “我隻是一介養女,我也從不敢怪侯府。隻求母親別再說這麽殺人誅心的話……我欠你們的養育之恩,用錢嚐不夠,難道要用命嚐麽?”


    她看向時雨:”時雨,給我匕首。“


    時雨看她,踟躕不動。


    戚映竹目光溫柔得看他,時雨緩緩地將一把匕首放在戚映竹手中。眾人便看到戚映竹抓著那把匕首,一下子割斷自己一綹秀發。


    發絲亂落,一半仍束著,一半卻垂在了頸上。


    戚映竹目光從閆騰風、宋凝思……還有痛苦的唐琢麵上一一掠過。


    她淡聲:“請幾位為我見證。”


    戚映竹手中的斷發,眾人看得分明。她道:“時雨是我的朋友,不是仆從。他與我沒有賣身契,他隻是以朋友的身份隨我進侯府保護我。我無權命令他做什麽,你們也無權用主仆之別打壓他,欺負他。


    ”阿母,你說我讓你失望,你也讓我失望。我以為這次回來侯府,我們能一起平安地度過最後一段時光……是我想錯了。我今日便割發斷情,從此後,我與宣平侯府再沒有任何關係!“


    一直沉默的戚詩瑛驀地抬眼。


    侯夫人慌亂:“不,你隻是開玩笑的……”


    戚映竹:“養母怕我傷侯府的麵子,不讓我離開侯府。如今我與侯府徹底一刀兩斷,我如何都不會影響到你們的名聲。我什麽樣的結果都是自找的,也不必侯府為我承擔。


    “諸位,告辭。”


    —


    侯府沉靜,唐琢呆了很久後,他喃聲著“不是這樣”,出去追隨戚映竹。


    戚映竹自然不會回頭。


    戚映竹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帶著包袱要離開這裏時,她被等在侯府外麵的宋凝思遇到。宋凝思站在馬車旁,顯然已經在這裏等了她很久。


    宋凝思目光輕輕地從時雨麵上掃一下。


    戚映竹對宋凝思抱歉笑:“讓表姐看笑話了。”


    宋凝思搖頭。


    她雖然和戚映竹說話,目光卻時不時若有所思地看時雨。她道:“表妹自己已經做了決定,我很敬佩。不過表妹現在出侯府,外麵閑言閑語難免多,你一時間也應付不了。不如表妹和這位……少俠,一同去我府上住兩日吧。”


    戚映竹正要拒絕,宋凝思傷心地看著她。


    宋凝思:“自我出事,我們多年未見……表妹就算要徹底離開,也得等我婚後再說,是不是?我希望我能在婚宴上看到你。我的婚期就在五日後,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


    戚映竹仍然遲疑。


    宋凝思補充:“你放心,我自歸來後……性格大變。我家人為了讓我住的舒適些,家裏那些沒用的仆從少了很多,規矩也不嚴。沒有人會影響你們的。”


    宋凝思這般熱情相邀,再加上戚映竹此次回京本就是為了宋凝思的婚事,若是不參加表姐的婚宴就離開,戚映竹也過意不去。


    戚映竹點了頭。


    她與宋凝思上馬車的時候,遙遙向著侯府外巷另一個方向的騎在馬上的青年微點頭致意。閆騰風見到戚映竹平安和宋凝思離開,放下了心。


    無論如何,讓戚映竹一個弱女子和時雨那樣看著就危險的少年獨自離開……他仍有些不放心。


    迂腐也好,不解也罷。在閆騰風這樣的人眼中,時雨始終不是什麽好人。


    —


    這番折騰,一天下來,侯府人精疲力盡,很快散了。


    看完一出好戲,秦隨隨輕飄飄地落了地,步清源跟著她走。秦隨隨意猶未盡,步清源搖扇而笑:“托小樓主的福,戚女郎和時雨離開宣平侯府,住到宋府去了。小樓主說著不管時雨,卻還是這麽好心,讓時雨抱美人離開了。”


    秦隨隨:“別把我說的無私。我是因為時雨不肯去宋府保護宋凝思,我們的任務不好繼續而已……宋凝思隻要察覺了時雨是我們的人,她就會想方設法讓時雨回去宋府。畢竟金光禦那麽厲害的殺手,宋凝思可不敢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來試金光禦會不會心軟。


    “我都是為了任務!”


    步清源詫異:“真的麽?我不信。”


    步清源:”哎呀,看是小樓主讓唐二郎懷疑誰是惡時雨,難道不是為了讓唐二郎心生懷疑,促成戚女郎不得不離開京城,跟我們走麽?”


    “我、我雖然是有那個意思,但是中間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秦隨隨跳腳,不高興地抱起胸,“我本來以為唐琢挑釁時雨,時雨會大開殺戒。他沒法留在侯府,就會搶走阿竹離開這裏。阿竹可憐兮兮地被時雨囚禁,成為時雨的玩物……那樣的話,阿竹會和時雨翻臉,說不定會鬧到今天金光禦和宋凝思的地步。時雨心灰意冷,就斷情絕愛,從此好好給我當殺手,給我賺錢。


    “我怎麽知道時雨這麽廢物,離開侯府這樣的事,竟然是阿竹決定的?他都不如一個女郎果決!”


    步清源驚訝:“原來如此,小樓主原來是抱著這麽惡意的想法。”


    秦隨隨點頭:“對,我就是這麽壞。”


    她道:“都怪時雨沒用。”


    步清源見她目光閃爍,不禁微微一笑。他輕聲:“喜愛戚女郎這事,違背了時雨的本性。可時雨還是喜歡戚女郎……我也希望此間事了,趕緊離開吧。”


    —


    宣平侯回來,得知白日府中發生的事,震怒不已。


    他和侯夫人爭吵,怎麽能這麽就讓戚映竹離開,別人會如何看他們?


    而且——“那個叫時雨的少年,到底是何人?你真的看到阿竹和那人手拉著手了?荒唐!我侯府的女郎,再不濟,也不會許配給一個下人!”


    經曆白天的事,侯夫人精神疲憊。她呆呆地靠著引枕,想到戚映竹割發斷情的決然,心中便一陣劇痛,一陣迷惘。


    她錯了麽?


    那隻是一個、隻是一個……粗鄙無比、根本配不上阿竹的鄉野小子而已啊!


    侯夫人掩袖落淚,此時也生了後悔:“阿竹她心裏怪我們。當日我們就不應送阿竹去落雁山,她不去那裏,就不會認識什麽時雨,就不會鬧出今天這麽荒唐的事……我侯府的女郎,怎麽能有那麽一個人婚配!她是自甘墮落,還是報複我們?”


    閉上眼,她仿佛看到世人對侯府的指責,鄙視,指指點點。


    侯夫人喃喃自語:“不,我不允許!我決不允許!”


    戚詩瑛一直坐在一旁,從下午開始,她就陪在這裏,看她生母喃喃自語,精神恍惚。父親回來後,二人開始爭吵。戚詩瑛一直沒開口,但這時,戚詩瑛忍不住問:


    “鄉野粗人怎麽了?怎麽就配不上侯府千金了?何況戚映竹根本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我才是!”


    侯夫人心煩意亂,卻還強笑著安慰女兒:“你不要學她。她小時候聽話,沒想到越大越不聽話。”


    戚詩瑛幽幽道:“阿父阿母,我也是被當作鄉野粗人長大的。”


    君侯不耐煩:“我們說的是那個時雨,又不是你。你瞎敏感什麽?”


    戚詩瑛臉一寒。


    侯夫人為夫君找補:“你阿父是說,你是真正千金女郎,和他們都不一樣。你不要代入他們,覺得他們可憐。他們那種粗人,就哄騙好人家的女郎,阿竹就是個教訓。”


    宣平侯立刻道:“你母親說的不錯!阿竹遲早要後悔,遲早知道我們才是對她好的!等她被拋棄了,想回來侯府,我們可不會理她。”


    戚詩瑛問:“為什麽她會回侯府?你們不是說,當日趕走她,她就不能再回來了麽?我們不是早就不認她了麽,為什麽你們覺得她會回來?”


    宣平侯麵色難看,深深看女兒一眼:“阿瑛,你今天怎麽回事?都在為誰說話?”


    戚詩瑛盯著他們。


    她道:“沒什麽,我隻是突然覺得,雖然血脈相通,但我也許根本不認識你們。我隻是突然覺得……”


    她目光穿透黑壓壓的夜幕,凝視著空曠的院落。她低聲:“戚映竹很可憐啊。”


    有這樣的父母,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十幾年,張口閉口被要求的,盡是侯府的尊嚴、麵子……


    連愛一個人,都要被以養育之恩裹挾,逼迫著放棄。


    原來戚映竹是這麽可憐的一個人。


    屋舍中靜下,宣平侯和侯夫人因為親生女兒的話,都有些神色僵硬。二人正要訓斥女兒,一個慌張的少年聲音從外急急奔來:


    “怎麽了,怎麽了?我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回來怎麽就沒了一個姐姐?你們誰趕走的我姐姐啊?我要把映竹姐叫回來!”


    戚星垂錯過了所有重要事情,姍姍來遲,喋喋不休,在屋中亂轉。


    他被屋中三人齊齊喝一聲:“閉嘴!不許請人回來!”


    戚詩瑛:……這個蠢弟弟,沒救了。


    —


    宋家的氛圍,確實比侯府逼仄的氛圍好許多。


    宋凝思單獨給戚映竹備了以院子,隻留一兩個侍女給人用。宋凝思當時雨不存在,根本沒管時雨會住哪間房舍。


    時雨睡在戚映竹屋子裏,又有誰關心呢?


    時雨慣會裝可憐,他發現戚映竹憐惜自己後,就虛弱地靠著她嚶嚶,纏著她,說自己這裏疼,那裏疼。


    戚映竹本就心疼他,給他包紮好傷口後,見他麵色蒼白、精神萎頓。她心一軟,就同意他睡到自己屋中,與自己同床共枕了。


    夜裏,同床共枕,戚映竹柔聲:“時雨,你傷口疼不疼,疼的話要告訴我。你夜裏有什麽不便的,也直接告訴我就是。”


    時雨漫不經心的:“唔。”


    氣氛溫馨間,時雨向戚映竹的方向拱,黏黏糊糊、嚶嚶纏綿。戚映竹滿心懷愛,就見這少年得寸進尺,要她親,要她抱。這也罷了,他不懷好意地伸手到她衣襟中,抓著她的手按向自己……


    戚映竹默默地縮回手,往床榻裏挪了挪。她攏緊自己的衣襟,兀自有些緊張。


    軟紅帳子映著外頭的梧桐葉子,黑夜中,白色月光落在帳下,時而隨風照在時雨眼睛上。時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往她的方向蹭。


    戚映竹退的更多。


    除了與時雨那種事外,她其實從未與他躺在一張床上。


    時雨看到她的躲避,停了下來,不解眨眼。他疑惑她為什麽要躲自己?


    時雨道:“我們不睡麽?”


    戚映竹:“……”


    她幹幹道:“你不要總想著這種事。”


    時雨:“……”


    他道:“我上麵受了傷,下麵又沒有受傷。你不信的話,摸摸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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