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禦沉默半晌。


    他說:“讓我考慮考慮。”


    步清源盯著他,突然道:“其實你還是不信我們吧?”


    金光禦彬彬有禮地回答:“閣下誠心要我回頭的話,拿出‘鐵骨扇’做什麽?”


    這二人相識時間最久,對彼此了解至深。步清源從一個打雜內務的,做到副樓主,在“秦月夜”裏誠誠懇懇為整個樓和殺手們核算內務和錢財……“秦月夜”的大部分人便都忘了,步清源初開殺戒時的武器,就是一把鐵骨扇。


    金光禦從未小看步清源。


    兩個老狐狸對視一眼,步清源一言不發,手中扇子傾瀉飛出,他身子同樣迎上,貼上懸崖。金光禦左手揚起匕首,與步清源的鐵骨扇在懸崖口交手。


    一人身形如電,一人身如浮雲。一冷烈,一飄逸。


    過招數十,風雲皆起,雲霧作衣。餘光漫不經心地向身後一瞥,金光禦驀地向後一退,整個人腳下踏空,向懸崖下摔去。


    步清源反應慢一拍,那人已經從他眼前消失。


    步清源微笑:“想‘金蟬脫殼’?”


    他搖了搖扇子,另一手擦擦汗,輕笑:“金光禦這人,詭計多端,鬧得我都有些緊張了。”


    話音一落,步清源向前一步,同樣跳下了懸崖。慢半拍趕到懸崖邊的閆騰風和秦隨隨,看到的便是這一步。


    宿衛軍等人撲到懸崖邊:“他們掉下去了!怎麽辦!”


    閆騰風麵無表情地看向秦隨隨,一言不發,他揮掌而出。


    秦隨隨嫣然笑:“咦,我這是被牽連了麽?”


    雖這麽說,她卻穩穩地向後躍出數丈,閆騰風相隨而打。


    身後宿衛軍幹著急:“閆郎君,怎麽辦——”


    閆騰風打鬥中,抽空咬牙:“下山搜!這些賊人,一個都別放過。”


    慢騰騰、悄悄的遠遠跟在後方的唐琢的衛士們,也跟著宿衛軍下山搜查,說來幫忙。


    —


    戚映竹那邊,她和唐琢、戚星垂一起將柏家父母搬回屋中,簡單包紮後,等來了禦醫。宋凝思抱著柏知節的屍體落淚,戚映竹不好說什麽,待柏家父母脫離危險,她向宋凝思提出告辭。


    宋凝思此時哪有心情理會戚映竹,她落落點頭。


    戚映竹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輕聲:“表姐,你聽我一聲勸。若是那個惡人今日死了也罷,今日他若不死,為了不連累無辜人事,你還是與大家脫離關係為好,莫要連累更多人。”


    宋凝思怔怔抬頭。


    她問:“你是說,是我害死了師兄?”


    戚映竹輕輕看她一眼,嘴角微動:“表姐不是小孩子,自己認識的人是什麽品行,心中當有數。”


    宋凝思不語,看著戚映竹羸弱身影走向木門。


    戚映竹要推門而出時,宋凝思開口喃聲:“殺手都是沒有心的,都是不能理解俗事的。表妹,你吸取我的教訓,莫要鑄下錯果。”


    戚映竹一頓,溫聲回答:“表姐,個人為個人負責,無愧於心便好。表姐家中瑣事多,近日恐沒心情招待我們,我便告辭,不打擾了。”


    戚映竹掛念著唐琢之前為幫她而手臂受傷,此時殺手們已經離開,唐琢上馬車後,戚映竹提出為他包紮傷口。


    戚星垂也厚著臉皮,擠在同一輛馬車中。


    戚映竹低頭為唐琢處理傷勢,唐琢不解道:“阿竹妹妹,你方才和宋女郎打什麽啞謎?什麽殺手,什麽吸取教訓?她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將疑惑表達得如此真摯,讓戚映竹聽到後心中一緊。


    戚星垂在旁邊湊熱鬧:“不會是因為姐你身邊也有殺手吧?”


    戚映竹手一顫,抬目瞪戚星垂一眼:“小孩子不要插話。”


    戚星垂:“……”


    他不可置信道:“我都被說親、快成親了,你還當我是小孩子?”


    唐琢盯著戚映竹清冷又微白的麵容,心間一沉。


    阿竹妹妹莫不是知道時雨就是“惡時雨”?她明明知道,還和那少年……唐琢心間發冷,沉默下去。


    戚映竹察覺他的異樣,輕聲:“唐二哥,連累你因我受傷了,你此時可好?”


    唐琢勾起眼,一點點撩眼皮。馬車輕輕晃動,車頂流蘇緩緩流動,車中的光也因外部景物變動而時明時暗。


    唐琢一點點抬眼,就這般看著戚映竹。他的眼神專注又古怪,從這一眼中,他看到他和戚映竹太多相識的片刻。


    冷冷清清的戚映竹;


    纏綿病榻的戚映竹;


    倚著綠竹歎息的戚映竹。


    刻骨銘心。


    唐琢盯著戚映竹,深深道:“阿竹妹妹,我喜歡你。”


    戚映竹冷不丁一愣,她驀地收回扶著唐琢手臂給他包紮傷口的手。唐琢反應快,立馬握住她的手。


    戚星垂在旁:“我人還在呢,你怎麽突然就跟我姐表情?”


    唐琢看他一眼,微笑:“忘了你了。”


    他抬手,抓過手邊趁手的一隻茶壺,向戚星垂頭上砸去。車中姐弟二人都沒反應過來他的狼子野心,戚映竹眼睜睜看著戚星垂被砸倒,噗通趴下,鮮血從後腦勺流出。


    戚映竹心髒猛跳,臉色煞白。


    她這一下差點暈過去,唐琢握住她手安慰:“阿竹妹妹別怕,隻要你乖乖聽話,我找人給他治傷,送他回府,保他平安。我隻是想和阿竹妹妹好好說說話。”


    戚映竹盯著他,如同不認識他一般。


    她顫著唇想開口,泠泠美目抬起望他。美人風骨如此,纖瘦婀娜,抬目便是一段風情。唐琢看得心中蕩漾,忍不住低頭,將她抱入懷中。


    戚映竹聲音艱難又極輕,她揪著自己的心口:“放開我……”


    唐琢溫柔又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阿竹妹妹,我之前說的祝福你另尋所愛的話,都是騙你的。我這般喜歡你,怎麽會看著你落入他人之手……阿竹妹妹,我就要好了,隻要我當了世子,沒有人能夠搶走你……”


    他從後抱著她腰身喃喃自語,戚映竹聽得又驚又糊塗,想不通世子之位和他有什麽關係。她努力掙紮,也努力辯駁唐琢的話。


    唐琢低頭,見她珊珊動人,白玉琳琅,紅血嫵媚。他喉間一燙,情不自禁地低頭,在她耳上輕輕一吻。


    戚映竹身子一顫,厲聲:“放開我!”


    唐琢安撫她:“阿竹妹妹,你是我的。”


    他食髓知味,捧著她的臉想親吻更多。卻見懷中女郎身子顫抖,氣息一下子變弱,她虛弱地抓著他袖子想掙脫,可她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這並非羞澀的反應……


    唐琢低頭,臉色猛變:“阿竹妹妹,你怎麽了?快,停車!”


    —


    馬車一停,唐琢懷裏出氣多進氣少的女郎忽地抬手推開車門,整個人從車中跌撞滾下去。


    沒反應過來的唐琢一呆。


    馬車門晃動,坐在車上發呆的唐琢看著戚映竹跌跌撞撞向外跑的樣子,這才知道女郎方才是在裝病。


    他又氣又驚。


    阿竹妹妹——不愧是他的阿竹妹妹!


    到這時候,她也永遠很冷靜,很聰明,會裝病脫身。


    可是她能往哪裏逃?


    眼下過了這麽久,唐璨應該已經死了,時雨也應該得到惡果了。等他當了世子,宣平侯府敢反抗他麽?


    何況戚映竹如今什麽什麽都沒有!


    唐琢笑歎:“阿竹妹妹,真是調皮。”


    他心中不急,下了馬車,緩緩追向戚映竹逃跑的方向。戚映竹那般柔弱,能往哪裏逃呢?


    —


    戚映竹心急如焚,身後豺狼緊追不迫,她此時哪裏還信唐琢?


    那人對自己的占有欲,實在、實在……


    然而她的身體……


    戚映竹手扶著巷口一牆,低著頭喘氣。她心口又開始疼,呼吸變得困難,額上滲汗也並非作假。她不能再跑了,再走一步,都會危及性命。


    戚映竹扶著牆喘氣,唐琢眯著眼,腳步一步步踩在她身後。


    唐琢:“阿竹妹妹,這裏沒有別人能幫你。跟我回家吧,讓我養你,乖。”


    他伸手去抓戚映竹背對著他的小肩,卻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手腕被一隻手抓住向後一擰。


    少年聲音響起,透著幾分無情造成的天真:“央央不跟你回家。你這麽逼他的時候,是不是沒想過我會活著呀?”


    戚映竹霎時回頭轉身,她旁邊多出了一個人——浴血而立、卻修長挺拔的少年。


    戚映竹捂著疼痛的心髒,慢慢彎下腰。她視線變得模糊,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覺。她好像看到了時雨,便心中委屈,向他伸出手:“時雨……”


    時雨怔然看她,他本向後一退,但看到她搖搖欲倒的身子,不禁上前,接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唐琢在後跌坐在地,他看到活著的時雨,目露驚駭,轉身不管不顧地便要跑。


    抱著戚映竹的時雨,回頭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波瀾不驚,說不上多少情緒,不過寒意藏在深冰下,冰淵破水。


    時雨低頭,對戚映竹說話聲很溫柔:“央央,你等一下我。”


    第55章 細雨如同重鉛,千鈞壓心……


    細雨如同重鉛, 千鈞壓心。


    戚映竹捂著心髒靠著牆根,視線模糊地看著那個勁衣染血的少年一步步走向爬起來便跑的唐二郎。


    時雨真的回來了?他之前做什麽去了?他為何身上有血,這又和唐琢有什麽關係?


    戚映竹心裏有許多疑問, 但是她說不出口。她額上布滿密汗,被雨水澆暈, 辨別不清。她緊咬著唇, 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 壓下喉嚨間的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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