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藺之-在客房裏陪他共進晚餐,這也才明白兄長下午所言之事,他的確是進食的量不夠多,而且隻吃青菜,魚、肉類完全不碰。


    藺之-不由輕聲關切道:「你怎麽都不吃魚和肉呢?就算不吃肉的話,吃點魚也是好的,這是傍晚從湖裏撈起的鮮魚,清蒸的,完全不腥,而且味道香甜。」


    寒雨若看了那鮮魚一眼,轉首凝了眼一臉關心的他,迅即又收回視線囁嚅著說:「我……我不喜歡吃魚和肉。」


    這是違心之言吧?藺之-不由暗歎口氣。「你是在生我的氣吧?氣我下午所講的那些話,所以才……」


    「不是的。」寒雨若迅即抬頭打斷他的話。「不是的,我沒有生你的氣,你說的那些話都是事實,隻是我太沒用了,才會……才會……」話尾不自覺地又哽咽了。


    藺之-見狀不由展臂將他輕擁入懷。「對不起,我又惹你傷心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管是不是找得到你的生母,你都不要去找她了,你留在這裏就好,留在我的身邊,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為什麽?」寒雨若凝著他。「我們非親非故的,你為什要對我這麽好?」


    藺之-垂眸凝著他的眸,慎重、誠摯地說:「因為我愛上你了,從第一眼就無法自抑地愛上了你,這種愛是等同男女之間的情愛,你可以理解和明白嗎?」


    「我……」寒雨若蒼白的俊顏突地浮上兩抹淡淡的緋紅,收回視線伏首於他胸膛,輕輕低語:「我……應該有……一點點的明白。」


    那害羞的神情和帶點曖昧的話語,皆令藺之-感到希望無限,不由急忙追問:「你願意嗎?」


    寒雨若再次抬眸,眸光中有著惶惶。


    藺之-像是突然開竅般,從那眼眸感應到他的惶然和一絲絲的應允,不禁將他擁緊。「別擔心,我不會辜負你的,一旦我認定了你,你就是我的唯一,我會自始至終專一地對待你。」話落再次凝著他,輕問:「你願意嗎?」


    他眸中的誠摯深深地打動了他,寒雨若從未碰過這樣待他的男人,不由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應允得似有若無,但仍教藺之-欣喜若狂,一個情難自禁便低頭覆上他的雙唇。


    他的吻有著熱烈的索求但也不忘溫柔,寒雨若閉上眼任憑他擁吻。


    好一會,膠合的唇才分開,藺之-移唇在他額上印個吻,凝著他的雙眼透著深情無限。「相信我,你的幸福就在這裏。」


    寒雨若羞怯地輕頷首。


    藺之-見了心花更是怒放,拿過筷子伸手夾了筷鮮蒸魚送至他唇邊,溫柔笑語:「隻是我對你有個要求,要好好地吃東西,而且要多吃點才行,我不想被人說我是個不懂得疼惜伴侶的壞家夥。」


    寒雨若抬眸看了他眼,張口接受他充滿愛意的要求。


    這一晚,藺之-便留宿在客房裏。


    寒雨若伏首在他寬闊厚實又溫暖的胸膛,這男人給他一種無法形容的安全感,他也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承諾都是出自真心的肺腑之言,隻是——他心裏更明白,這樣的幸福他隻能短暫地擁有。


    彤霞山莊的宴客廳裏。


    外出辦事甫歸來的藺之-,正好在家門口碰見世交之子,同時也是至交好友的駱以行來訪。駱以行是「海-山莊」的少莊主,海-山莊位在赤壁,亦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武學世家,總是三不五時就到彤霞山莊小住一段時間,於是當晚他便在宴客廳設宴招待到北方遠遊月餘歸來的好友。


    席上,還有一同作陪的藺-笙和黎-貞夫婦。


    「以行,你這趟北方之行有什麽收獲?」藺之-邊幫好友斟酒邊笑問。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收獲,隻是見識到與江南有別的北方風光,以及一些芝麻綠豆般大的武林小事。」


    話落,駱以行突然對好友露出個別有用意的笑意。「剛才從後大院的客房出來時,偷偷聽到有人說,你有了一個貌賽天仙的愛人,到哪裏拐來的?還不趕快從實招來。」


    是那些愛嚼舌根的下人們說的吧。被好友追問愛人的事,藺之-不免感到有點靦腆。「這……這事說來話長。」


    「哦——沒關係。」駱以行故意拉長耳朵。「即使你要說上個三天三夜,我都願意恭聽。」


    於是,藺之-便把救治愛人的始末娓娓述來。


    駱以行邊聽邊點頭,原來如此。


    「因為他很可憐,無依又無靠,也無謀生能力,而我對他又一見鍾情,向他表達我的情意後,他也願意接受。」藺之-想到他也可以擁有一個真心所愛的伴侶,整顆心都飛揚了起來。「現在隻等我爹娘回來,向他們稟告,再焚香祭祖向祖先們告之,就算沒有拜花堂宴客,我也視他如同明媒正娶的妻子般,會好好珍愛他一輩子的。」


    瞧好友露出新婚郎君般的喜悅神情,駱以行也替他高興,不由笑說:「就算你不想廣邀親友來祝賀,更少也要擺個幾桌邀我們這些知交來喝杯喜酒,順便認識你的愛侶呀。」


    藺之-笑著點點頭。「既然你這樣講,那我就照做吧。」


    接著同座四人又聊了些最近在江湖上的一些傳聞。


    「啊——我想起來了。」駱以行看著好友。「這次我到『大名』,回程途經汴京就順便去探視我那在京師有『名捕』之稱的表兄,他向我透露有個小道消息,說江湖上有人覬覦你們家的稀世珍寶墨龍血珠。」


    藺氏兄弟聞言不由相視一眼,到底是哪個家夥有這種妄想,不知死活地想太歲頭上動土嗎?藺-笙問道:「覬覦我們家的珍寶?他們打算怎麽弄到手,是偷還是搶?」


    駱以行笑笑說:「我哪知道,你們家的秘寶又不隻那一樣,有妄想的人多得難以計數,在我還沒詳問之前,我那名捕表哥突然把話題轉開,又說起別的來了。」駱以行略為停頓後,看著兩人。「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自兩年前開始,發生在臨湘、崇陽、鹹寧、沔陽和華容等地,那數件慘絕人寰的劫財滅門血案嗎?」


    藺氏兄弟自然是有印象的,再加上被滅殺的人家幾乎都是當地的首富之家,遇害的時間也都僅相隔數月而已,到如今都未破案,也查不到可疑的嫌犯,一一成了懸案。


    藺-笙不免疑惑地問:「這和我家的墨龍血珠有何關聯呢?」


    「所有遇害的人家都擁有所謂的稀世珍寶一到數件,而且也都有個堅固隱密的藏寶庫房,但盜賊卻可以在深夜時分,僅短短的一個多時辰滅門搬空所有的財寶,這些稀世珍寶最後都現身於京城,成為富賈買通高官權貴的贈物。」駱以行說。


    藺氏兄弟聞言不由轉首相視。就他們的了解,那些被滅門劫財之家,都是以商起家,也隻招聘了幾個鑣師級的習武者當護院,而彤霞山莊是以武立家,除了僮仆侍婢外,護院、護衛們個個身手不弱,如果那班盜賊想來硬奪珍寶,簡直就是自找死路。


    「似乎……」駱以行沉吟思付了好一會。「我那名捕表哥還約略提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被滅門之家的老爺,都是貪戀美色的老家夥,尤其是年輕的-男,根據被滅門之家幸存者的轉述,他們在被搶劫滅門前,他們的老爺身邊出現了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絕美少年,他們是說那少年簡直就是個傾國傾城、足可迷倒眾生的妖後魔姬。聽說自那少年出現後,那些富家老爺自此是『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絕美少年?傾國傾城?藺-笙和藺之-不禁同時心頭一跳,轉首相視,更是看見彼此眼中的疑慮和驚然。


    黎-貞看了丈夫和小叔一眼,微笑問道:「那少年呢?在那些富豪之家被滅門後便失蹤了嗎?」


    「不。」駱以行看著她。「那少年也被殺了,而且死狀極慘,麵目全非——」


    他尾音一落,四人不由我看你、你看我。大家全是混江湖的,會將死者毀容通常隻有兩種狀況,一是對死者痛絕深惡,二是讓人認不出死者是誰,目的是為了掩飾其身分。


    宴客廳的氣氛突然間變得很詭異,藺之-低頭思付了好一會才問:「那少年究竟是多大的年紀?」


    駱以行想了想。「好像才十五、六歲的樣子。」


    除駱以行外,另三人聞言不禁心頭一沉,藺之-不禁低頭輕喃:「會是他嗎?他是那麽的純真善良又內向,應該不會吧……」


    藺-笙能體會小弟此刻的心情,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肯接受他的情感、能夠成為終生伴侶的人,怎能想像他的委身相許是別有居心呢?


    黎-貞開口道:「-弟,別急著往壞處想,或許根本不是同一人。」


    藺之-抬頭看向大嫂,黎-貞給他一個信心的微笑。對呀,在什麽都還沒確定前,怎可先將愛人判定是壞人呢?思及至此他不覺感到釋懷了。


    駱以行看了三人一眼,便技巧性地把話題轉到別處了。


    稍晚,當藺之-回到東院的客房,輕輕推開內室的門之時,一抬眸就看見寒雨若坐在床邊低著頭似在思考的模樣,猶未察覺他已進到睡房。


    看著他纖弱美麗的身影,藺之-真的不能也無法相信所愛的人,可能會是與盜賊共謀,為財寶滅殺無數富豪之家的共犯。


    不!也許如嫂嫂所言,根本就不是同一人,隻是剛好年紀相仿而已。藺之-努力地讓自己釋懷,深吸口氣後關上房門走向他。


    本是低著頭的寒雨若,聽見了腳步聲本能地抬頭注視,在看見是他時,眸中不由閃過一絲驚愕。


    然而,藺之-卻比他更感驚訝,因為此時的他滿麵淚痕,雙手互疊捧貼在心窩處。難道他身體哪裏不適嗎?愕愣過後,一箭步搶到他身邊,急切地問:「你哪裏不舒服嗎?我請大哥來幫你看看。」說話間伸手去輕握他捧在心口的手。


    寒雨若回神忙抬手拭淚,輕聲急急否認:「不是的,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


    他都已哭得雙眼通紅,淚濕衣襟了,左手還緊緊地捧在心口呢。難道是手受傷了?藺之-扳開他的手,卻見他掌心握著一個很舊很舊、像是什麽小動物的小小布偶。


    「這是小時候我娘做給我的小老虎香包,雖然我娘已忘了這件事,卻是我很珍貴的收藏,每當我想起我娘時,就把它拿出來看一看。」寒雨若說完便小心翼翼把它收進懷裏,抬手拭幹眼角的淚水。


    原來是緬懷已逝的慈母,藺之-在他身畔坐下,心疼地將他擁進懷裏,這樣的他怎會是殘忍冷血的惡徒同夥呢?


    翌日午飯時,藺之-帶著愛人到宴客廳,並將他介紹給好友。


    寒雨若一踏進宴客廳,麵對駱以行投來的灼視目光,本能地就垂眸睇著下方,不敢與他多作交會。


    自他踏進宴客廳,駱以行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寒雨若。他真的很美,有一種令人見之魂醉的魔魅之美;通常再美的人,多看幾眼後總會被眼睛逐一找出不甚完美之處,但他卻是相反,是愈看愈美,有著纖細的美、柔弱的美、羞怯的美,甚至連跡近病態的蒼白也是一種絕美。


    一旁的藺-笙見他看得雙目發直,眼睛瞬也不瞬,不由伸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


    直到察覺眼前有個黑影上下移動時,駱以行才回過神,待看清是一隻手時,本能轉首看向手臂的主人,不解地問:「藺大哥,怎麽了?」


    這小子還敢問他怎麽了?藺-笙露齒假笑。「你想用眼睛把人給吃了嗎?」


    「用眼睛吃人?」駱以行輕喃過後才猛然醒悟,不由俊顏微紅忙抬手對好友直搖。「之-,你可別誤會什麽,我剛才隻是不小心看呆了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藺之-隻是笑了一笑,展臂擁著愛人走至桌邊坐下。


    駱以行看著寒雨若,待他欲坐下之際,突然開口問道:「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沔陽的一個叫鄭元通的茶葉大富商?」


    寒雨若坐下的動作不由緩了一緩,眸中更迅即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又恢複正常,抬眸看向駱以行,搖了搖頭輕答:「我不知道。」


    駱以行的目力是何等的銳利,寒雨若那眸中的細微變化,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更暗忖好友這天上掉下來的豔福,果真有問題。


    寒雨若那幾乎難以察覺的異狀,藺-笙也看到了,同時也暗想,難道寒雨若為了混進彤霞山莊,不惜以苦肉計外加獻身?果真如此,這犧牲未免太大了吧。


    與他平坐的藺之-自然是看不見愛人那細微的異狀。


    駱以行待寒雨若坐下後,取過酒壺站了起來替在座之人和他自己都斟了杯酒。


    寒雨若看著白瓷杯裏那棗紅的液體,和撲鼻而至的一股微甜香氣,下意識睇了滿麵笑容的駱以行一眼。


    藺之-見他隻是垂眸看著酒杯,便關愛地輕問:「你沒喝過酒嗎?」


    寒雨若輕點頭。


    藺之-再問:「你想不想喝?若不敢喝,就不要勉強了。」


    寒雨若抬眸看了眼對座的兩人,又轉首看著藺之-,輕問:「這酒會不會很烈?」


    「這——」藺之-正想回答。


    不意,心中另有盤算的駱以行卻搶先說:「這酒是藺大哥親手釀造的水果酒,是甜的而且不會很烈,就算喝上個一大壺也不會醉人的。」話落轉首向藺-笙笑問:「對不對,藺大哥?」


    真不知這小子心裏在打什麽主意,藺-笙隻好應和地點點頭。「是啊,你安心地喝上幾杯也無妨。」


    他話才落,駱以行便舉杯邀酒,笑嗬嗬地說:「恭喜我的好兄弟之-遇到了有情人,也祝你們白頭偕老,恩愛一輩子。」話落仰首一飲而盡。


    寒雨若也隻得依法炮製,端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雖然有點辣但味道甜甜的,並不難喝。


    愛人如此豪邁的模樣,反而令藺之-有點擔心,隻因這酒雖是甜的但後勁很強。


    駱以行立刻再替他斟上第二杯,並笑說:「再多喝一點吧,好酒能讓人心情爽樂,飄飄欲仙,說起話來才會投機。」


    喝酒會使人爽樂又飄飄欲仙?寒雨若在還沒有這種感覺之前,就已經先覺得肚子像有把火在燃燒般,霎時渾身發熱,眼前的東西像是在晃動,不一會竟連椅子也搖了起來,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藺之-見他雙頰倏然緋紅,身體似乎也在輕微地搖晃著,正想開口詢問之際,駱以行又已舉杯邀酒了。


    「來來,雨若老弟,我們再來幹一杯吧,藺大哥也想和你喝上一懷呢。」語畢對藺-笙使個眼色。


    藺-笙聞言會意,也立即舉杯邀酒。「是啊,你來我們家這麽多天了,難得——」


    他話未說完即倏止,因為對座的寒雨若在身體晃了幾晃後,竟從椅子上掉了下去,幸好藺之-反應迅速,及時接住了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藺-笙的笑容凝在唇邊,未完的話不知如何接下去。


    駱以行舉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著好友抱著醉昏了過去的寒雨若。「藺大哥,你沒有在酒裏動什麽手腳吧?」


    藺-笙卻答非所問:「駱老弟,你的算盤似乎撥得不太精準。」


    藺之-抱著醉暈過去如軟麵團也似的愛人,轉首看著好友和胞兄,聽他們的對話似乎對雨若有所預謀,但也隻能輕呼口氣,抱起愛人。「我送他回房間再過來。」


    待他離開宴客廳後,藺-笙放下酒杯,睨眼駱以行問道:「你看怎樣?」


    「我看他的確有點問題。」駱以行飲盡杯中之酒。「隻是沒想到他竟會一杯就倒。」話落轉首看著他。「藺大哥有什麽看法?」


    藺-笙凝著白瓷杯上的繪竹。「我注意到了,他眸中總有著掩不住的憂鬱,我一直以為他是因喪父失母的關係,但現在我有了不同的想法,也許他是……」


    駱以行接口說:「身不由己。」


    藺-笙點了點頭。「男人無可抗拒的三件事:酒、財、色。為色失財、喪命,甚至亡國,自古以來比比皆是,好色是人之本性也,也是弱點,隻是——」話落仰首呼出口長氣,語中有憐惜也帶不解。「如果是他,那麽纖弱又不會武功的一個大孩子,他究竟是怎麽辦到的?怎麽想都想不通。」


    這時,駱以行想起了至交好友的感情歸屬,不由脫口而出:「也許我們都想錯了。」


    藺-笙看他一眼,似自喃地點點頭。「也許真是多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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