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爸還指了指屋外的白菜:“都是一級菜!”


    此時的冬儲大白菜按照實心情況分級了的,一、二、三級,乃至於不入級別的,清清楚楚,價格也不同。但縱使一級菜最貴,要五分錢一公斤,大家也趨之若鶩,隻想多多地買一級菜。


    隻不過其他等級的冬儲大白菜都敞開了供應,唯獨一級菜有限量,按戶口算,每人十五公斤...毛爸這等於是又占了便宜。


    這聽起來有些像挖社會主義牆角,但在此時的觀念裏,大家卻並不會聲討這種人,反而認為這是有本事...這和現在嚴厲的社會氛圍又有些不同了。隻能說,有的時候再嚴厲的規則,也會屈服於現實的慣性。


    “明天割點兒肉,讓你媽給你包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毛爸和毛思嘉口味上是湖南的,但卻都很喜歡吃麵食,麵條、包子、餃子什麽的都吃的歡!


    毛媽是北方人,各種麵食手到擒來,餃子尤其好——就是包子水平不行,沒學到毛思嘉外祖母的手藝。


    “今天晚上我家包豬肉白菜餃子。”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毛思嘉給於欣說了毛爸買了許多一級菜的事情,引來於欣的一陣羨慕。


    她家是幾個男孩子用自行車把一大堆白菜分撥運回家的,葉子弄的亂七八糟是小事,一級菜沒買夠才讓爸媽頭疼。


    “欸欸欸,前麵怎麽回事兒?”於欣還說話呢,忽然發現前麵堵住了,和毛思嘉隻能下車。


    其實是兩幫孩子打群架,一幫孩子把另一幫孩子堵住了,一個逃一個追,逼到了這路口。


    “謔!這丫的夠狠的!”一個穿軍大衣的十六七孩子啐了一口,看熱鬧不嫌事大。


    旁邊一個穿藍色勞動布夾克,戴軍帽的男青年手上晃著條鋼絲鎖,吊兒郎當道:“‘紅葉’,你丫這不行誒!這不你地盤?怎麽啥人都能鬧事兒?”


    被叫做‘紅葉’,穿軍大衣的孩子笑了一聲:“您這話說的,我戳西單那一塊兒,這都鬧市口了,哪輪得著我管事兒?”


    男青年還想說什麽,卻一下不出聲了,顯得有些突兀。


    ‘紅葉’有些奇怪地看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然而順著他的視線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第11章


    這個時代有很多年紀不大,夠不上成年的孩子非常‘囂張’。


    年紀小就容易熱血上頭,動刀子了都不覺得怕!而且年紀小,罪也小,經常是一場架下來,連尋釁滋事都算不上!隻要沒被發現使用利器,又沒有鬧出人命,規範在小孩子打架這個範圍都很正常!


    這時候首都常見一群群的孩子茬架!規模大的,能驚動半拉四九城哩!


    這種氛圍下,自然是什麽牛鬼蛇神都出來了。在這些問題少年、問題青年的群體中,漸漸成長起來一些真正的大流氓。這些人也被稱為‘頑主’,打架敢拚命,不怕坐牢,手底下也確實有人。


    頑主都是小流氓中的大人物,彼此之間也有些地盤意識,占下一個地盤,這就叫做‘戳’。


    穿軍大衣的‘紅葉’就是戳西單那塊兒地的,至於手上玩兒鋼絲鎖的,那也是個頑主,外號叫‘鷂子’,戳複興路一帶。兩人關係一般,不過前段時間才剛剛調停了一場群架,當時‘鷂子’給了‘紅葉’一麵子,今天就是請客謝謝人家。


    紅葉順著鷂子的視線看過去,眼睛也一下亮了。


    “謔!鷂子你這個眼光好啊!真是個鮮果兒!”紅葉對於鷂子的眼光是讚歎的。


    路上不少行人被堵路上了,包括上班的工人和上學的學生。看那挎著書包的樣子,就是個女學生。


    年紀不大,但生的漂亮!紅葉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姑娘呢——上次,有一大院兒孩子請他去大院裏看文藝兵演出,還躥後台去拍婆子了。說實話,那些文工團的兵婆都不如現在這個。


    人姑娘一眼望過去就是白!白的像是雪花兒,旁邊的人站她旁邊,都不是一個色兒的!


    身穿一件米黃色短襖,最上頭一粒扣子比較低,不像別人都扣到脖子了。露出了裏麵的襯衣領子,和灰色雞心領毛衣的一點兒邊兒。下身是一條深灰色人字呢褲子,不過有點兒短,才到腳踝,露出了裏麵的黑色絨褲——這在其他人看來就非常特別了,因為這條絨褲是褲襪一體的。


    穿了一雙合腳的黑色小皮鞋。


    乍一看,通通沒出此時穿衣的大溜,既不會讓人指責奇裝異服,又沒有分毫靠攏資產階級趣味的意思,樸素普通。最多就是衣服都比較新,沒有一個補丁...但這對於首都家境比較好的家庭來說,也是有可能的。


    總不能因為人家的衣服沒有補丁就批判吧,還不興人家穿一次新衣服了?


    然而這一身穿出來又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相比之下,其他人穿著棉猴、棉大衣或者什麽別的冬季衣物,都臃腫的很,這個姑娘在其中就是顯得好看。就像是黑白電影裏冒出了一個彩色人物,別提多亮眼了——即使她其實也是灰、黑、白等顏色打扮。


    ‘鷂子’也不說話,笑了一聲,就上前擠,也不顧堵住的那些人的罵聲,硬是擠到了人家姑娘身後。


    “得嘞!”紅葉一看,也覺得有意思,打算看看鷂子怎麽拍婆子,也跟了上去。


    等到離得近了,才發覺...之前離得遠,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漂亮是真漂亮!


    離得遠,隻能看身段兒、看個膚色,眉眼什麽的哪看得清啊!這個時候就看到了——兩條眉毛又細又彎,一雙眼睛是杏核眼,水靈靈的,和那小鼻子、小嘴兒,嵌在鵝蛋臉上,說不出來的好看!


    紅葉覺得電影裏的姑娘也比不上,這姑娘就像他家老爺子養的一盆白蘭花。


    人姑娘留的是娃娃頭,領子又不高,正好能看到一截白膩膩的脖子...紅葉不知道怎麽的,一下就看住了。


    “欣欣...這兒沒近路嗎?該不會遲到吧?”姑娘的聲音傳過來,紅葉的心一下就軟了一半——像是北京口音,但又帶點兒南方的意思。此時首都聽到全國各地的口音都不奇怪,但像這姑娘,讓人心都軟了的,他從沒聽過。


    時間好像過了很長,又好像很短,前麵的路不一會兒也疏散了。一聲聲自行車鈴響,紅葉這才發現人家姑娘和同學已經騎自行車走了。


    鷂子手腳快,把路邊靠的自行車一送,就跟上了。紅葉慢一拍,過了幾秒鍾才趕上。


    鷂子身邊一哥們忍不住問:“剛怎麽不去拍啊?”


    卻沒想到被鷂子瞪了一眼。


    紅葉在一旁聽的好笑,想想剛剛自己的德性,立刻知道鷂子好不到哪去,估計也是看的迷迷瞪瞪的了。這樣還怎麽去拍?怕是什麽都忘記了吧!


    那哥們被瞪了也隻是笑,又說:“哥們上去把人堵了,哥你再拍了她,行不行?”


    他本以為主動打助攻能討了好,卻沒有想到又被瞪了。


    不一會兒,果然到了一所學校,不少學生都在進校門...這些小流氓也下了自行車,紅葉用肩膀推了推鷂子:“怎麽,不拍?你不拍,哥們兒就去拍了啊?”


    鷂子踹了紅葉的自行車一腳:“你丫拍了試試!”


    紅葉這個人狠,但都是茬架的時候,平常脾氣不錯,典型的不聲張,別人說他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所以這個時候鷂子這樣,他也沒說什麽,隻是‘嘖’了一聲:“你急什麽?我又不和兄弟搶,就是現在怎麽辦?這都不見人了,你知道誰是誰啊?”


    “這有什麽難的?”鷂子啐了一口,讓旁邊的夥伴抓了一個男學生過來。


    那男學生一看這夥人的做派,還有什麽不知道的,立刻就曉得這是遇到小痞子了!還以為這些人是要找自己要錢,聲音帶顫:“那、那啥,我沒錢,真沒錢...”


    “誰要你錢了!”鷂子都給這學生整樂了,拿了夥伴叉在車把上的菜刀,拍了拍學生的臉,把人嚇的不善,這才問他:“問你個事兒唄...你們學校哪個姑娘最好看?”


    這一問,原本害怕中的學生一下臉紅了...以這個時候的少年男女微妙關係,確實值得害羞。


    “這...這我怎麽知道?”


    “特麽的你學校的,你不知道?”鷂子反手就扇了人一大耳貼子:“知不知道?”


    一般的好看姑娘,真有可能名氣不那麽大,不是同班的、又不專注這種事情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但是剛剛那姑娘,鷂子真不覺得同一所學校裏麵的男生會不知道!


    男生一下就被嚇哭了,連忙道:“知道知道知道,好看的女生,八排的錢愛紅,十排的趙晶晶,十六排的尤敏...不過、不過最好看的還是毛思嘉,對,就是毛思嘉,她最好看!”


    “是不是短頭發,皮膚特別白,眼睛特別水靈,騎一黑色26寸線閘嶄新女車的姑娘?”鷂子問他,想了想,又問:“她上衣扣子之間沒留口罩帶子是不是?”


    男學生差點兒被嚇死了,但又不敢亂說,隻能點頭:“是是是!短頭發,皮膚白,眼睛又大又水靈。不過她騎什麽自行車,扣子間留沒留口罩帶子...這、這我哪裏知道啊!”


    “滾你丫的!”放了那男生,又抓了幾個男學生,得到了差不多的答案。


    鷂子向紅葉抬了抬下巴,紅葉隻能拱拱手:“今兒算是服了你了...不過知道一名兒能幹什麽啊?”


    第12章


    “嘿!我說哪哪兒都找不見人,肯定跟這貓著了!”一穿著陸軍便服,腳上踩著懶漢鞋的孩子從防空洞入口一瞧,驚動了裏麵的孩子,唯一不動的隻有中間穿藍色勞動布夾克的‘鷂子’。


    孩子們躲防空是為了抽煙,此時的防空洞裏一片煙霧,顯然剛剛都吞雲吐霧過了。


    一孩子翻了個白眼,把朝內掐著、收在袖口裏的香煙又拿了出來,抽了一口:“進來你吱個聲兒啊!”


    來的孩子‘嘿嘿’笑了兩聲,朝這幫孩子擺手:“沒注意、沒注意——對了,今兒介紹大家認識我一哥們兒。”


    說著把身後另一穿著陸軍軍服,矮了半個頭的孩子給拉了出來:“這是小虎子,我弟班上的同學。”


    小虎子很有眼色,首先就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散給這幫孩子。


    之前說話那孩子眼睛一亮:“謔,這可是中華過濾嘴!”


    孩子學會抽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平常抽煙就得避著大人。別說被爸媽發現,就是被熟人發現也夠嗆!說不定回頭就告知爸媽了。這樣一來,一頓揍是少不了的了。


    戰備年間修的防空洞此時就成了最好的吸煙室,每天不知道多少孩子在這兒抽煙。


    孩子不同於大人,大人有自己的固定收入,抽什麽檔次的煙往往按照收入水平來。而孩子的抽煙檔次是不固定的,有時手上有錢,或者偷著抽爸媽的煙,那是什麽好煙都可能有。可要是沒錢又煙癮上來了,撿煙屁股抽也是有的。


    不過孩子們好麵子,一般怎麽也得抽香山、紅葉這種三毛多一包的才行,再少就拿不出手了...鬼知道他們從哪裏搞到的錢。


    像是紅牡丹這種五毛錢一盒的,對於孩子們來說就是極品好煙了!平常用來托人情,是無往而不利的好東西...至於有過濾嘴的中華煙,六毛五一盒,能買兩盒香山、紅葉了,更是辦事利器。


    拿出這樣的煙來散,其他人都是要高看一眼的。


    小虎子散完煙之後又單獨拿出一盒中華過濾嘴,拆開之後遞了一支給‘鷂子’,剩下的也給了他,巴結道:“三兒他哥說帶我認識鷂子哥,今天總算是說到做到了。之前三兒他哥說他認識您,我當他吹牛呢!”


    頑主一般都是大流氓,除了老百姓對他們討厭又懼怕,孩子們對他們的觀感要複雜的多。


    就像是《古惑仔》流行那幾年,社會上看黑社會就跟看害蟲一樣,但半大孩子卻有可能覺得‘酷’。


    所以,平常真有不少的孩子‘慕名而來’,意圖巴結。


    另外,這個時候首都孩子茬架之風大盛!有的孩子為了防止在外的時候被欺負,就得找到一個拿得出手的靠山。被人圍攻的時候,得報的出這名號,以此也能免去一次皮肉之苦。為了這個,巴結頑主也是尋常的。


    這算是非常現實的需求了。


    小虎子很會做人,他是來求鷂子罩著自己的,但是他不會直說。這個時候他隻管散煙、點火,說好聽的話。把人捧舒服了,就算他不開口,其他人也得幫他啊,不然多少不好意思...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時候人確實比較淳樸。


    鷂子斜著眼看他點煙,手法熟練,笑著罵:“你丫多大,抽了不少年了吧?”


    小虎子比了個數字:“今年十四了,抽煙也有五六年了,小學集煙盒開始抽的煙。”


    能在防空洞裏抽煙的孩子,大多有差不多的經曆,聽他這樣說都會心一笑。


    鷂子也笑了,抽了半支煙,然後將小虎子給他的那盒中華過濾嘴也散了。又說了幾句笑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盤,唬地站起身:“行了,今兒先到這兒吧,回頭再聊...我還有事兒!”


    看著鷂子在防空洞外抖煙灰,之前帶著小虎子進來的三兒他哥有些不懂了:“鷂子這是咋回事兒?這又不是飯點兒,有什麽事兒這麽急?難不成他老爺子有事吩咐?”


    “嗐!”最開始和他說話那孩子搭腔:“說什麽呢!鷂子哥他家老爺子還能管的住他?這著急上火的,還不是去找他女朋友去了。”


    “張萍萍?”三兒他哥有點兒納悶:“鷂子什麽時候對張萍萍這麽上心了?”


    張萍萍是常在他們這幫男孩子裏混的一個女孩,人長得過得去,關鍵是放得開——她爸媽一個是工人,一個是沒工作的家庭婦女,家裏有七八個孩子,對她這個女孩兒一直不好,吃飯都吃不飽,非打即罵。這兩年她年紀大了有主意了,就不願意回家了,一般都到處混。


    張萍萍按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圈子’...平常總愛往鷂子身邊湊,這幫孩子都是知道的。當然了,也可以說張萍萍是他們共同的女朋友——社會就是這麽極端,一邊是極度的壓抑,另一邊就是極度的混亂。這種流氓孩子裏,有正派的不錯,但大多數都很亂。


    有孩子聽三兒他哥這麽一說,立刻就笑了:“說啥呢!怎麽可能是張萍萍!鷂子都沒說過張萍萍是他女朋友呢!”


    三兒他哥覺得自己隻是被爹媽關了幾天而已,怎麽一出來卻像是錯過了十幾集的劇情...


    “其實也不是女朋友,”有哥們在一旁解惑:“說是看上鬧市口那兒一姑娘了,想拍,還沒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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