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啊。”鷂子還挺喜歡看毛思嘉這樣的,至少比不和他說話強,怪有意思的。


    然而毛思嘉可做不到他這種拿人家的反抗當有趣,她隻覺得這人很討厭,很不尊重人。


    見這夥人不放自己走,便一邊沒有章法地掙脫,一邊大聲喊:“有人耍流氓啦!耍流氓啦!”


    雖然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惹這些流氓,但這個時候的人正義感又是很足的,這兩句話立刻引來不少路人的側目。看到這邊,已經有幾個青年工人模樣的路人往這邊走了,顯然是想看看怎麽回事。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朱老二伸手就要去捂毛思嘉的嘴,然而被毛思嘉躲開了。


    “喂喂喂,這樣做事兒就沒必要了啊!”紅葉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看起來他是臨時被人叫過來的,踩著自行車過來都直喘氣兒。說話功夫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自行車則往旁邊一推。


    “我說鷂子,你這做事兒不地道。拍婆子就好好拍,人家不樂意,你上什麽手啊?手賤啊?”紅葉的語氣是開玩笑的,但是眼睛裏可沒有一丁點兒玩笑的意思。


    ‘鷂子’看了紅葉一眼,抬了抬下巴頦兒,笑了一聲:“老子就知道你丫不安好心,那時候你也想拍人家姑娘吧?晚了一步,這個時候裝好人來了?”


    啐了一口:“雜種!”


    “嘴放幹淨點兒!”紅葉走過來,似乎並不想和鷂子有正麵對抗。而是對毛思嘉點了點頭:“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兒小姑娘不合適看。”


    “謔!還真裝好人啊!”鷂子一把抓住紅葉的領子:“你也不看看,你丫配嗎?”


    毛思嘉真的被嚇住了,她從小被家人保護的很好,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稍遠一點兒的人看不到,但靠的很近的她看的清清楚楚,鷂子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折疊刀來!


    很短促地叫了一聲,就像小鳥一下被掐住了一樣。


    她想跑,但是鷂子帶的小流氓還圍著,她根本跑不掉。


    “幹什麽?打架鬧事?”忽然一個鎮定的聲音插了進來,然後一隻手落在了毛思嘉的肩膀上:“調.戲女孩兒?”


    本來毛思嘉已經被圍住了,但是來的這個男青年,穿雙排扣的毛呢大衣,挺闊大氣。加之肩寬體長,比在場最高的男生都高了半個頭,氣勢上一下就壓倒了在場所有人,竟沒有人敢攔住向包圍圈內走的他。


    毛思嘉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了...在男青年靠近的時候,她聞到了一點點洗衣粉的香味——這很少見,或許是出於保護衣服的想法,也或許是因為不太好洗,冬天的外套,像是棉襖、大衣什麽的,幾乎不會拿去洗,一個季節洗一次很正常。


    然而落在毛思嘉肩膀上的手很快離開了,然後又把毛思嘉往後推了推:“你們這幫孩子怎麽回事兒?”


    第18章


    “你丫的多管閑事兒?”鷂子抓著紅葉領子的手給鬆開了,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新來的這人。


    並不認識,年紀不大,但應該是已經上班了的人。


    孫繼東有的時候會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有一段時間爸媽和身邊的人看到的他就是這樣的?有些事情,過了那個階段再去看,就會覺得難以回首。就像很久很久以後,毛思嘉和他說過的,這叫做‘黑曆史’。


    ...嗯,說的和毛思嘉很熟一樣,實際上兩人根本沒說過幾句話。非要說兩人有什麽原因可以多一點兒說話的機會,大概是兩家大人認識,以及他最小的弟弟和毛思嘉曾經是同事了。


    這樣說或許會很奇怪,但孫繼東自己也覺得這件事很難說清楚...1980年的冬天,和往常沒有什麽差別的夜裏,他再次失眠到天明。而這次,推開門見到的世界卻不同了,他來到了1967年,他剛剛因為一場群架進醫院的時候。


    這場群架,他屬於被牽連的——他已經有兩三年時間不和那幫調皮孩子混了,沒什麽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沒意思了。所以,他被砸了腦袋進醫院,這純屬運氣不好,是被殃及到的。


    貿然遇到這樣的事,身為一個無神論者,應該有一個艱難接受的過程。幸好那段時間呆在醫院裏,大家照顧他傷了腦袋,很少打擾他,給了他這個時間。


    出院之後,並不是說他就徹底想明白這件事了,而是另一件即將發生的事牽扯了他的注意力...他首先找到了他爸,參軍的事情他不幹了!不管怎樣,他得留在北京,一定得留在北京!


    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並不是1968年才開始的,而是五十年代就有的事情,但大規模,甚至半強製性如此,確實是1968年以後的事情。而在此之前,像北京這樣大城市的青年,出路還是比較好的。


    可以留城工作(隻不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這就要看每個人的情況了...甚至有些人根本找不到工作),還有少數人能夠去參軍。至於上山下鄉,那屬於個人自由,願意去的會被全社會表揚,但選擇這條路的少之又少。


    光榮是一回事,其中暗含的艱難又是另一回事了。遠離家人,難得回家,生活困難...這些都是客觀事實。


    孫繼東在停課鬧革命之前,成為這場革命之前最後一屆順利畢業的高中生,本來是要去當兵的。曾經的他並不在意這件事,畢業之後就去當兵,他們家的男孩子從他大哥起,走這條路就成了慣例。


    當時的他沒有考慮過未來做什麽,就是被推到了這條路上而已。反正對於他來說,走哪一條路都沒有區別。


    後來他才明白,綠色軍營很好,但他的未來並不在那裏...他是在1973年下定決心轉業回家的,又因為弟弟的關係認識了...思嘉。


    這是遲到了六年的認識,如果他留在北京,他就能提前六年認識思嘉了。


    而這一次遲到,遲到的不是六年,而是一生...


    思嘉出了意外之後,他收到了弟弟送他的一箱書籍,都是思嘉葬禮後毛叔叔金阿姨(毛媽姓金)分送給思嘉的朋友的。思嘉喜歡書籍,不喜歡書籍被浪費,所以保留了其他遺物之後,兩位長輩就把書籍送了出去。


    孫繼東不知道弟弟衛南是什麽時候看穿一切的,他也沒問,隻是在心裏感激衛南。沉甸甸的書籍壓在手上,就像他輕飄飄的魂兒可以再次留存在身體一樣——那段時間他反複閱讀那些書籍。


    ‘緣分是非常奇妙的東西,不能早一點兒,也不能晚一點兒。錯過了一點點兒,原本可能的眷侶,就會擦肩而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這段話是鋼筆字,落在一張書簽上,書簽則是夾在一部日文小說中。那部日文小說譯為《春琴抄》,思嘉應該在嚐試翻譯,已經翻譯一部分了,在原書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標記。


    孫繼東甚至不敢去碰那些還沒有暗淡失色的淺藍色鋼筆字,他分明感受到了命運這玩意兒有多操.蛋——它讓你生,你就不能死,它讓你死,你就不能生。


    孫繼東並非是感情細膩的那種人,甚至在大家都對姑娘特別感興趣的年紀裏,對此興趣缺缺。他當然也覺得漂亮姑娘是好看的,但並沒有和其中一個親密起來的想法,就是覺得麻煩。


    但是,見到毛思嘉的那一天,他終於明白少年時代隨大溜看的那些小說裏的故事,並非是虛假的。


    甚至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為什麽許許多多的故事裏,那麽多的人可以為愛情去死——因為從那之後他也可以了。


    他可以為了毛思嘉去死。


    書簽上的字就像是惡毒的嘲諷,他在告訴孫繼東,他曾經隻差一點點就可以趕在所有人之前愛上她了。那個時候她還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他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讓她靠近自己。


    隻要他能做到,她身上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她能長長久久地活著。


    “調.戲女孩兒、鬧事...”孫繼東看著這個一身痞氣的男孩兒,臉上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行了,不想惹事兒就散了。”


    似乎被他輕描淡寫的語氣給激怒了,鷂子上手就要動刀子。


    孫繼東曾經在部隊鍛煉多年,現在肯定比不上過去,但這些日子每天鍛煉,也撿起來了一些。幹淨利落地招呼上,先前鷂子手上那把折疊小刀先被踢飛了,然後順勢把人給按倒。


    控製這麽個人並不難,但在場不止鷂子一個,還有他帶來的小流氓...這些人有不少都帶了銳器。


    毛思嘉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很快恢複了理智,那些被嚇住了就不能動彈的,在現實生活中隻是少數,大多數人的求生欲會告訴他們該怎麽做。


    剛剛準備向周圍的人呼救,眼睛一瞥,居然看到一些穿警察製服的人。小痞子也不是眼瞎的,跟著有人注意到了警察——毛思嘉看出來了,他們想跑,但又不想扔下被按住的鷂子。


    一孩子似乎很緊張,手上的軍刺就要往孫繼東身上去。毛思嘉連忙喊:“你幹什麽!警察來了!動不動手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就像是當頭棒喝,那孩子手上的軍刺一下被嚇掉了,‘當啷’一聲響。


    孫繼東控製住鷂子,慢慢站起來,看了毛思嘉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他非得收回目光不可。


    “這兒怎麽回事兒?”三名警察發現這邊的情況,滿臉緊張。


    其中一個看到孫繼東,立刻招呼起來:“東子?你怎麽在這兒?我聽說你當兵去了...這怎麽...?”


    哦,錢二喜,他的高中同學...花了一點兒力氣才認出來。因為他上次見他,他已經不是這個樣子了,而是肚子微凸,滿麵油光,即將升職的幹部了。


    孫繼東指了指鷂子:“當街調.戲姑娘,打架鬧事,還動了刀子——沒去當兵,留了下來,現在在公安部上班。”


    “喲!那大家也算是一個單位了。”錢二喜表現的非常熱情,其實最多就是一個係統,實在稱不上一個單位。不過這也是人情社會常見的了,七大姑八大姨地扯一通,就能叫一聲老表老鄉什麽的。就此看現在錢二喜的操作,並不算過分。


    錢二喜旁邊的同事一看這幫孩子就知道是什麽事兒了,也不上手銬(這個時候手銬也是要省著用的),隻綁了幾個首要的,其他的也不怕他們跑了,然後就招呼這些人跟自己走一趟派出所。


    挨著個地拍這群孩子的腦門:“一群小流氓,淨會做些缺德事兒!”


    這些孩子一個一個被帶走,直到輪到紅葉...紅葉覺得這個穿呢子大衣的孫子多看了自己幾眼,總覺得他好像認識自己。


    孫繼東確實看到了紅葉,然後轉過了頭:“這孩子不是這幫流氓一起的,我來之前還阻止了這幫小流氓。”


    “看不出來啊?還是個做好事的。”錢二喜一眼看出這孩子也是小痞子樣兒,但自己這同學說話向來是有一句算一句,而且他也沒必要給個小痞子撒謊。隻能說,禍害人的軍閥偶爾也會幹一兩件好事吧。


    “這孩子就不用帶了,走吧走吧——這姑娘是...?”錢二喜其實一開始就看到孫繼東一旁這姑娘了,隻是之前不好問。


    孫繼東轉過頭,看到了毛思嘉頭頂的一個小小的旋。眼皮飛快地垂下,然後又抬起。


    “我爸戰友家一姑娘,剛正好看到被小流氓欺負。”


    第19章


    “我爸戰友家一姑娘,剛正好看到被小流氓欺負。”


    毛思嘉聽到這一句話是迷茫的。


    孫繼東不動聲色地提醒她:“一個月前,你和毛叔叔來過我家。”


    “啊!是孫...孫衛南他哥!”毛思嘉想起來了,這可不容易...隻是怎麽都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反而對方的弟弟印象稍微深刻一些。因為對方和自己同齡,當時還說了幾句話。


    也不記得說的什麽了,大概是小學哪所學校之類的。


    “對...”孫繼東深深地看了毛思嘉一眼,弄的毛思嘉非常心虛。人家救了她,她卻連人家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是孫衛南他哥。”孫繼東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頭和旁邊等著的錢二喜說了兩句,然後才轉頭看她:“我記得你叫毛思嘉。”


    毛思嘉更心虛了...人家都記得她的名字呢...


    錢二喜這邊處理好了小流氓們,招呼孫繼東去派出所,一方麵了解一些情況。這個時候警察做事程序雖然沒有後來那麽規矩,但也是有一套的,孫繼東、毛思嘉都得跟著去警局說明情況,相當於錄口供。


    另一方麵,老同學有些日子不見,可以好好吃頓飯。


    毛思嘉倒是沒有一般人麵對警察的緊張,眨了眨眼睛:“那...警察叔叔,能不能讓人去我家報個信兒,我沒按時回家,爸媽肯定著急。”


    錢二喜看了看毛思嘉那樣,覺得這小姑娘的話挺有道理的。男孩子就算了,這麽個漂亮姑娘,晚回家是能急死大人。想了想就在路邊找了個願意熱心助人的路人,問了毛思嘉的家庭住址,就給捎帶口信去了。


    這麽簡單,就是這麽簡單。這個時候的人熱心是真的熱心。特別是北京人,還特別講究個麵兒,已經答應的事情保準會比自己的事情還上心。毛思嘉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了,對此是很有了解的。


    於是她很放心地跟著警察叔叔走了。


    毛思嘉落在稍微後麵一點兒的位置,孫繼東也落了下來,一路走著,快到派出所的時候冷不丁地說:“警察...叔叔?”


    “?”毛思嘉迷茫地看著他...然後是忽然的福至心靈——這個人該不會是覺得自己被老同學占便宜了吧?


    事情是這樣的啊...毛思嘉和他是同輩,毛思嘉叫了他同學‘叔叔’。如果他和他同學算一輩,那就被叫老了,連二十歲都不上,被個中學女生叫叔叔是不太對勁的樣子。但是和毛思嘉一輩也不對啊,同學都成了叔叔了。


    “順、順口?”毛思嘉‘唔’了一聲:“對,就是順口,其實是‘哥哥’,但是大家都叫‘警察叔叔’的。”


    最後半句,聽起來都有些期期艾艾了——孫繼東眼睛裏有了些微的笑意,但卻沒有說什麽。


    警察局裏,事情前前後後都說的清楚明白...這件事本身也不複雜,一看就知道的事情,這個時候也就是走個過場。


    “行了,今兒事情就這樣,這幾個孩子先關幾天。”錢二喜一邊收拾文件,一邊邀孫繼東去吃飯。


    孫繼東搖了搖頭:“改天...就明天,我請你,今天不行。”


    錢二喜不明所以,隨著孫繼東的視線,才看見了毛思嘉。


    孫繼東叫住了要走的毛思嘉:“我送你回家。”


    錢二喜倒是沒有多想,北京的冬天天黑的早,這一陣忙的,早就是夜裏了。雖然作為人民警察,應該對首都的治安有著相當的自信,但世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人家又是一那麽漂亮的姑娘,剛大白天都能被小流氓糾纏,就別說晚上了。


    還是有個人送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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