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查明白了?搶劫案真是那小流氓?”錢二喜向同事打聽。


    “查明白了,人家受害人都來了解過了——對了,小錢,這不是你找到的資料麽?怎麽,你不清楚?”同事一邊整理表格,一邊和錢二喜交接工作。


    “沒有沒有,是一熱心群眾舉報的,不然我哪知道這事兒啊!我原來都不認識這小流氓。”說到這裏,錢二喜又打聽:“那小流氓送哪兒去,幾年啊?”


    “清河農場,說是六年...表現好或許減點兒吧。”


    第21章


    “送去清河農場勞改了,說是六年。”錢二喜抽空告訴了孫繼東這個消息。


    清河農場說是農場,但誰都知道,這就是個勞改場所。北京這邊的勞改犯,不少都送到這邊。以至於清河農場在首都人民心中名聲大噪,說起這個地方就知道怎麽回事兒,還有家長拿這個地名嚇唬比較調皮的孩子。


    “再不聽話,將來送清河農場去!”


    孫繼東在胡同口站了一會兒,周圍是下班回家的工人,不少人都多看了他幾眼。這可不是幾十年後,京城胡同裏走過一個陌生人,大家隻當是遊客,看都不看。這個時候的首都,人口流動很少,居民區很少有生麵孔。


    穿皮鞋,罩著呢子大衣的年輕人在工人居多的胡同裏本來就很顯眼,不怪大家都看他。


    就在別人要問的時候,孫繼東往胡同裏走...這一個院兒其實是他很熟悉的,曾經他在這個院兒門口站著,徹夜到天明。


    “誒!你給我站住!誰讓你偷吃我家白菜心了?”“嘿,打不著!”


    一女孩兒追著一男孩兒從孫繼東麵前跑過去,一看就知道,又是一會犯壞的男孩兒。不過偷白菜心這種事,無論是在大院兒,還是在胡同,都是小事,大家都不太會和孩子計較。


    這也就是個小女孩兒能追,換成是一個大人看見的,都不好意思抓人。


    “你們小心點兒!撞了人怎麽辦?”毛思嘉站在水泥池子旁,手上端著菜盆,全是白菜葉子,似乎差點兒被撞到。


    抬頭一看,看到孫繼東,眼睛裏全都是驚訝:“繼東哥?”


    孫繼東隔著正在下象棋的幾個老大爺,朝她點了點頭。


    毛思嘉見他手上拿著公文包,似乎有一些局促的樣子,一下就笑了起來。朝他招招手:“繼東哥幹嘛站著啊?快過來!”


    想也知道,人家在這兒沒別的認識的人,肯定是來找自己家的。


    “我和爸爸媽媽說了那件事兒,爸爸說要抽空去您家謝謝您呢!”毛思嘉引著孫繼東往自己家走:“媽媽,有客人來了!”


    “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兒嗎?”毛思嘉好奇地看向青年。


    “是、”孫繼東回過神來,挪開了視線:“是有事。”


    毛思嘉剛剛是去洗菜了,冬天的水多冷啊!一雙手凍的通紅。


    她把一菜盆的白菜放在廚房,毛媽探出頭來:“客人是誰啊?”


    毛思嘉站在門口把孫繼東指給她看:“就是前幾天我和您說過的繼東哥!”


    一聽這話,毛媽也不忙著做菜了,怕菜扒鍋,還把鍋給挪開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真心實意地道:“你就是繼東啊!謝謝你,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小嘉還不知道有多大.麻煩呢!”


    毛思嘉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推了推媽媽的肩膀:“媽你去做飯吧,多做點兒好吃的!我來招待客人!”


    毛媽一邊再三感謝孫繼東,一邊往廚房走:“你好好招待——哎!這都不知道要來客人,不行不行,小嘉,我得去合作社買點兒涼菜,再看看肉床子上有沒有肉!”


    甚至毛媽沒給孫繼東客氣的時間,說完這句話,解下圍裙,轉身就走了。


    毛思嘉見孫繼東還準備去阻止毛媽,連忙把茶給他倒上:“別攔我媽了,媽媽就想感謝您,您給個機會,讓我家人表示表示嘛!”


    暖水壺裏的白開水撲出一層白蒙蒙的霧氣,毛思嘉很喜歡這種微微溫熱的熱氣撲在臉上的感覺,有種像是在做皮膚護理的舒服。


    孫繼東接過了水杯,毛思嘉笑了笑,又要去給他洗水果。孫繼東忙起身:“不用了,拿個橘子就行了。”


    毛思嘉以為他是愛吃橘子,就給他拿了一盤的橘子...心裏也有點慶幸,這個時候洗東西,每浸一次水,骨頭都要凍一次...


    “這次來是為了楊真的事。”孫繼東剝開一隻橘子,這是冬天能吃到的水果沒錯,但是在這個時代的北京很不常見。他心裏知道,恐怕是毛思嘉做貨車司機的爸爸弄來的。


    “楊真?”毛思嘉不認識這個人,在孫繼東的解釋下她才知道,這是‘鷂子’的真名。


    “他被判了六年,送去清河農場了。餘刑太長,將來還要送監獄。”


    毛思嘉本來也在剝橘子的,手上一下住了:“判了六年,就因為調.戲姑娘?”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的判決有的時候是很粗糙的,但親身感受是第一次。調戲女孩子這種事,根據情節嚴重與否,判刑結果可以有很大不同,但考慮到未成年的身份,以及當時的具體情況,毛思嘉實在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不是。”孫繼東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下具體情況...簡單來說,楊真以前就犯了事,當街搶劫,還動刀子捅了人。隻判六年,這其實已經輕判了,算是照顧未成年人。


    毛思嘉這才知道,糾纏自己的小痞子還是一個會持刀搶劫的狠人,心裏一陣後怕——他能捅別人,也就能捅她,隻是這次她運氣好,沒遇到而已!而且上次她是看到了的,那小痞子手上刀都拿出來了!


    “今後不用擔心楊真再來糾纏你了——我同學和我說了這件事,我覺得你會想知道。”孫繼東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


    “真是...”毛思嘉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您真是太好了!這些天我是有擔心‘鷂子’來找我麻煩來著...這下總算不用擔心了!”


    毛思嘉真心實意覺得孫繼東是個非常好非常好的人,知道了這件事還來特意告訴她!顯然就是想讓她安心啊!就算這個時候的人普遍熱心,遇到一個這樣善良又體貼的好青年也很讓人感動。


    “在說什麽呢?家裏有客人?”毛爸這個時候回來了,一眼看到了孫繼東,非常驚訝:“這不是繼東嗎?哎!前幾天小嘉多虧了你...”


    又是一通感謝。


    毛思嘉又把剛剛得知的事情說給毛爸聽,毛爸聽後一拍手:“這種小流氓就該送去勞改。”


    同時心裏比毛思嘉還要後怕,毛思嘉根本沒有親身經曆過真正的危機和醜惡,對於這種事可能的後果其實是沒有真實感受的。所以她的後怕也很淺薄,留不下什麽心理陰影。


    毛爸則不同,他是戰爭年代走過來的人,算是趕上了戰爭的尾巴。


    這些年又做貨車司機,兩邊都看不到人煙的公路上,有的時候發生什麽,那真是天才知道!


    他更能想象某些可能的危險意味著什麽。


    越是考慮這些,就越感謝孫繼東,更何況孫繼東還特意送消息來。其實他本可以不送的,反正也沒有什麽實際影響。但這個消息卻能夠讓他們一家人安心許多——更覺得老首長家的孩子哪哪兒都好了。


    晚上,孫繼東就被留下吃飯了。


    “你爸媽太客氣了。”孫繼東小聲對毛思嘉說。


    毛思嘉覺得耳朵癢癢,揉了揉,然後笑了起來:“因為真的很感謝您啊!我爸爸媽媽特別愛我,又隻有我一個孩子...您能懂吧?”


    孫繼東當然懂,實際上他太懂了...當初毛思嘉出了意外,他是親眼看到毛叔叔金阿姨怎麽一夜之間沒了精氣神的。


    “一頓飯而已,根本不能完全表示感謝,過幾天我爸還打算帶著我去你家裏感謝...我爸還想給你單位送錦旗呢!”毛思嘉非常小聲地說出了爸爸的打算,她覺得這有點誇張了,直覺孫繼東可能不會喜歡這種感謝方式。但她也不好說什麽,說不定是她感覺錯誤了呢?


    這個時候的人是非常重視榮譽的,這種好人好事錦旗再多也不怕呀!


    “這...”孫繼東真有些吃不消了:“這就算了吧。“


    毛思嘉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她其實也不在意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她更看重的是心意,重要的是心懷感恩。將來對方需要幫助的時候,也能立刻伸出手...雖然對方不像是會需要她幫助的樣子。


    但是毛爸很堅持這個,長輩的想法也要顧及...


    “那樣真是使不得——真想感謝我,就借我幾本書吧。”孫繼東提議道,“你那天和衛南聊天,你是有不少書?”


    這個時候各種小說被認為是毒.草,特別是一些外國小說,更是冠以了資本主義毒.草的稱號。不少人去抄家,首先抄的就是這些書籍,不知道毀了多少!此時,很多公家圖書館都封閉了,那些‘封、資、修’的書全都不許人看了,怕毒害國人。


    但是,這種東西又怎麽禁的住呢?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依舊在私下傳閱這些明麵上不讓閱讀的書籍...這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毛思嘉並不覺得孫繼東這個提議奇怪,實際上這個時候青年人、孩子之間傳閱小說非常正常,大家都瘋狂地尋找各種途徑,弄來能看的小說——這和後世相反,後世大概是精神生活太充實了,想看什麽書就看什麽書,大家反而沒有了那種勁頭。


    這個時候,如果誰的手上有幾部好書,立刻能成為小夥伴中的紅人!


    “當然可以!”毛思嘉大包大攬:“你自己來挑,想看什麽看什麽!”


    第22章


    這個時候孩子們之間傳遞各種書籍,特別是小說,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亂’!很多孩子的書一旦借出去,就很難收回來了。這就像是好學生的作業,借出去之後肯定會被轉幾道手的,嚴重一點兒,最後找不見了都有可能。


    但借作業這種事,始終限製在一個班級,一般還是丟不了的。這個時候的小說就不一樣了,大家誰都借,有的時候還不分大人孩子。中途被截個幾次,怎麽都找不著了的現象不在少數。


    不過,即使有這樣的問題,借書依舊非常活躍,很少有孩子敝帚自珍。


    一個是,這些書大多不是這些孩子本人的,而是來自家長,或者來自社會上...不是自己的書,是很難有那種愛惜之情的。另一個,北京孩子也講究一個麵兒,好朋友來求借書,還能不借?張不了這個嘴嘛。


    而且,別人找自己借書,自己也可以找別人借書,總體來看也不虧。


    這倒是像現在的自行車鈴了,一般來說,孩子是不會偷自行車的。偷了之後沒法和家裏人解釋,就算是送廢品收購站銷贓,也是有風險的,這個時候可沒有那大的地下市場。


    但是自行車鈴大家敢偷,事情沒那麽大,又好銷贓。


    如果哪個孩子的自行車鈴被偷了,立刻就能去卸別人家的。等到別人家發現自己的自行車鈴被偷了,一般也會選擇再去卸一個——大家完成了一個另類‘內部循環’。


    在這些孩子中,毛思嘉可能算是很敝帚自珍的那一個了...她的書幾乎從不外借。


    之所以這樣,一個是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書,分外愛惜。另一個,她不想給自己、給家裏惹上麻煩。普通孩子那樣隨便流通書籍反而沒事,因為每個人手上留的書並不多,也不是很重視的樣子。她不同,她手上精心保存著不少書呢!要是真有上綱上線的,多少有些麻煩。


    會和孫衛南這個不熟的孩子聊起自己的書籍,正是因為兩人不熟!真要是熟悉,是一個圈子裏的孩子,就免不了借書,免不了更多接觸,甚至會導致毛思嘉的藏書情況泄露了...


    毛思嘉請孫繼東自己來挑書:“您自個兒選就是了!”


    於是孫繼東就進了毛思嘉的房間...真實情況當然沒什麽,毛思嘉的房間門開著,毛爸毛媽就在客廳裏,但孫繼東還是站在了門口,就沒再往裏走。


    毛思嘉的房間挺小的,其實是從客廳裏隔出的一個房間,但在這個時候已經算很好的房間了。


    孫繼東是大院子弟出身,住的是樓房,他那樣的住房條件比胡同裏可好多了!而胡同裏的住房情況麽,家裏孩子能男女分開住就不壞了!很多人以為胡同家庭住房情況,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才開始嚴峻起來,其實並不是,首都的住房實際上就沒好過!


    隻不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進一步惡化,那個時候其他人能和夫妻分開住,這就算是了不起了!


    毛思嘉之所以能有單獨的房間,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她家人口少。


    當初她爸媽結婚分房,分了兩間屋子。稍微大一點兒的這間成了客廳,稍微小一點兒的那間就當成臥房。後來不是流行自搭小廚房麽,就在客廳前麵靠著搭了小廚房,這也弄的她家客廳采光一直不太好!不過這個時候的人並不太在乎這個。


    等到毛思嘉有四五歲了,在她強力要求下,毛爸把客廳隔了一截出來,就成了她的房間。


    房間真不大(從毛思嘉的角度來說),六個平方出頭,裏麵擱了一張一米五寬的床(毛思嘉強烈要求下更換的,小時候她睡的是更小的單人床!她寧願其他的生活空間小一點,也不肯睡覺的時候翻個身都難)。


    另外,後窗下擱了一兩頭沉,又放了一把椅子。再加上床頭櫃,以及門後一書架,將整個房間填的滿滿當當,再無什麽活動空間。但是這在現在,已經是絕大多數的北京孩子不敢想的房間了。


    別說胡同裏,就是大院兒孩子也少有這麽好的房間。


    毛思嘉的書並不在書架上,她的書架上放著一個又一個的紙盒子,存的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底下一層半則是鞋子——這就是當衣櫃用。


    她的書用木頭箱子裝好,收到了床底下,這樣平常就是有親戚朋友來她房間,也不能發現這些書籍。


    這些木頭箱子都是在廢品收購站弄來的老樟木箱子,舊社會這都是姑娘家裝陪嫁的箱子,本身也是重要的陪嫁品。如今從廢品收購站弄來,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主要是這是用得著的廢品,得花錢,好在毛思嘉從來不缺錢。


    這些箱子一般做的又闊又深,是非常能裝的。然而就算是這樣,毛思嘉的收藏也有滿當當的四個大箱子。她拉出了其中一個,打開了給孫繼東看:“繼東哥喜歡哪個作者?有沒有想看的書?”


    孫繼東過去當然沒進過毛思嘉的房間,他從來不知道毛思嘉的私人空間會是這樣的——和這個時候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很樸素的風格,但是孫繼東還是看出來了一些不同。


    床單的顏色、床頭櫃露出的很老派的深棕色,還有台燈,和一般居民的台燈不太一樣,是簡單的鬱金香造型,看的到亮鋥鋥的銅色——這是毛思嘉很久以前在舊貨市場淘的,估計是民國時期的台燈了,還是名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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