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妃的侄子,王三。


    此人風評如何,在座皆知,風流成性,不務正業,京城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而此時出現在這,意為何,顯而易見。


    韓將軍眉頭一皺,阮公子臉上也帶了隱隱的怒意,還未做出動靜來,便見趙坤從那席位上起身,麵色清冷地道,“殿下,微臣失陪。”


    說完也沒等穆蓁回應,轉身徑自下了台階。


    穆蓁從屏風後微微偏頭,便隻見到一道被台階拉長的影子,從那輕紗後快速地隱退而去。


    “今日就到這兒吧。”穆蓁輕聲說完,便轉頭同阿鎖吩咐道,“送送幾位大人。”


    韓將軍和阮公子相繼離席,涼亭內又恢複了安靜,穆蓁在裏坐了一陣,便有宮人到了跟前稟報道,“殿下,王公子已被趙大人帶走了。”


    適才趙坤那一走,穆蓁便已知道。


    趙坤一身正直是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根深蒂固,眼裏又哪容得下此等輕浮之事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隻是沒想到,被帶走的人會是王三。


    王三和趙坤原本就不合,這回兩人的梁子怕是更深了。


    穆蓁讓人撤了屏風,從涼亭裏下來,順著那碩果累累的桃林走了出來,打算去往太子的住處。


    今日麵見了三人,大抵情況她已經了解了,唯獨趙坤還未來得及問。


    倒也不急。


    隔壁南側的假山處,已經恢複了安靜,穆蓁從那門前經過,往前才走了兩步,卻見趙坤去而複返,朝著自己走來。


    穆蓁微微愣了愣,腳步便停在了那等著他。


    適才在涼亭的屏風後她瞧的模糊,此時倒是看清楚了。


    深藍錦緞,沒戴官帽。


    玉冠束發,身上多了幾分明朗之氣。


    趙坤便在穆蓁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地靠近,一對眸子微垂,盡量沒去看她的眼睛。


    到了跟前,趙坤兩袖合攏行完禮,才抬起頭來,看向穆蓁直接問道,“殿下適才可有話要問微臣。”


    那一臉肅然,問的穆蓁一怔,突地有了幾分捉弄之意,問道,“本宮若是問了,不知趙大人會如何回答本宮?”


    趙坤的臉色卻無絲毫未變,幹脆利落地道,“微臣尚未娶親,也未曾心悅過姑娘。”


    穆蓁倒挺意外,他知道自己最想問什麽。


    趙坤見她半天沒說話,又出聲問,“殿下可還有事要問?”


    沒了。


    她想問的,他都清楚地回答了。


    穆蓁突地想起那日借了他馬車,便道,“多謝趙大人慷慨借車,那日趙大人當真一人走回去的?”


    趙坤眸子明顯一跳,半晌才道,“殿下送來的謝禮足以,不必再言謝。”


    穆蓁那日選了個墨硯給他,想他一根筋,最適合。


    事後也沒記在心上。


    穆蓁正欲提步往前走,又聽趙坤道,“殿下的謝禮太過於貴重,微臣當不起如此重禮。”說完便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冊子,往她跟前一遞,“若殿下覺得妥當,便收下。”


    穆蓁一愣,“給本宮的?”


    趙坤不答,依舊舉著手。


    穆蓁詫異地接了過來,隨手翻了翻,見是一本印好的賬本,各類進賬和支出都已劃分了出來,隻需對應填上數字便是,眸子頓時生了光亮,許是太過於意外,聲音也比適才輕快了些,“你怎麽知道送本宮這個?”


    最近弄了中標之後,賬目開始繁瑣,她正好缺一個這樣賬本。


    趙坤沒答,站直了身子道,“殿下能用上就好。”說完退後兩步,轉過身又折道而回。


    穆蓁望了一陣那背影,才緩緩地跟上,去了東院找太子。


    太子已在東院等候侯多時。


    起初明德說出那幾人名單後,穆淮宇便頗感意外,待三人一進桃林,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今日到底會選誰。


    韓將軍,阮公子,趙坤。


    三人都不錯。


    為人正直,誠實可靠,沒有那麽多的花花腸子,無論是選其中的誰,他都放心。


    此時見她進來,手裏拿了一本賬本,那賬本他挺眼熟,今日過來,他見趙坤手裏也有過一本。


    目光一時好奇地望了過去,問道,“可有定奪了?”


    穆蓁將那賬本擱在了桌上,捧了一盞茶在手,輕輕吹了吹,眸子微微一閃,聲音到底是含了幾分羞澀,“嗯。”


    **


    投壺那陣,蕭譽不在場子上。


    一人出來,立在烈日下。


    身側的一池荷花,正是怒放,池水蔓延而上濕了堤岸,印出一串隱隱的腳印。


    鑲嵌著金絲線紋龍的筒靴,穩穩地落在河池上方那凹凸不平的一排青石板上,南苑裏的路,他熟悉,南側西院假山的隔壁,便是那處桃林。


    王三鬧出來了那陣熱鬧之後,裴風便過來稟報,“進去的人,有韓將軍,阮公子,還有趙坤。”


    今日是招親。


    殿下人就在那桃林之中。


    為何獨獨進去了三人,裴風用腳指頭都想得到。


    裴風說完,遲遲不見蕭譽反應。


    河池間夏風掃過,卷著一股悶熱的撲麵襲來,裴風猛吸了一口氣,再抬頭,便見跟前的一道身影,從那一片河池間穿過,直接出了殿門。


    裴風緊緊跟上,追走到了南苑門口,便聽蕭譽道,“去晨曦殿。”


    **


    北帝安靜了半日,將王貴妃也早早打發了,一人好不容易歪在那榻上,閉上眼睛,正要入睡之時,門外突地一陣動靜,王總管的腳底踩著金磚,磨出了刺耳的聲音,“請蕭帝稍候,陛下還在歇息......”


    王儀攔了沒攔住。


    當蕭譽立在跟前,一張目光森然莫測地看過來時,北帝的瞌睡也徹底沒了。


    “宴席結束了?”


    結沒結束,北帝心裏比誰都清楚,隻是此時見到蕭譽如此模樣,便知,自己那丫頭,終於是開竅了。


    也徹底了放了心。


    麵對蕭譽的黑臉,北帝也沒同他計較失禮之處。


    一場清夢被擾,反倒是心情和悅地讓王儀沏了茶。


    該來的還是得來,早在蕭譽去西殿應招之時,北帝就知道他會找上門來,自己必須得拿出一腔誠意出來,好生應付。


    北帝屏退了宮人,自己親自給蕭譽倒了一盞茶,“西關口之事,朕確實欠了你一個人情,蕭帝盡管開口,隻要朕能辦到,定不會推辭。”


    蕭譽坐在那沒動。


    半晌,待那心口的煩躁之意,消退了些,才道,“我以為,進宮當日,便已同陛下說清楚了。”


    北帝眸子一頓,抬眼看了一眼蕭譽的臉色。


    幾回同他交手,都是自己被動,由著他牽著鼻子走,心頭七上八下,而蕭譽永遠都是一副平靜孤傲的樣模樣。


    然,俗話道,風水輪流轉。


    該還的遲早得還。


    北帝擱了手裏的茶壺,手掌緩緩地蓋在雙膝上,撐著身子往前靠了靠,輕聲一歎道,“朕養的這個公主性情如何,想必蕭帝清楚得很,若非她願意,就算我這個當父皇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妥協半分。”


    北帝抬起頭,輕聲問蕭譽,“當初你們在一起,朕百般阻擾,不也是無可奈何嗎?”


    第20章 求親被拒


    當年穆蓁非要喜歡蕭譽,北帝想盡了辦法棒打鴛鴦,不僅沒成功,還讓穆蓁同他生了間隙,怎麽也沒料到有朝一日,會出了心頭這口惡氣。


    北帝能如此說,也是斷定了穆蓁不會同蕭譽再有何牽連。


    這幾日他都看得清楚,之前穆蓁尋死覓活的求著他要去南陳,如今不但不求了,蕭帝人都來了北涼,主動提出了求親,更是委下身段去了營帳應招,也沒見她有任何反應。


    那便是真的想開了。


    想開了就好辦。


    強扭的瓜不甜,他蕭帝怎麽著也是一位皇帝,總不能沒有風度,還要熱臉子往上貼。


    北帝說完,一直注意著蕭譽的神色。


    從蕭帝闖進來的那一瞬,便是一身凜冽,眼裏的鋒芒沒有半點收斂,哪裏還有當年為質時的沉穩和隱忍。


    可在北帝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卻又明顯感覺到那雙深邃的讓人琢磨不透的眸子,驟然暗下,一抹哀痛從那眼底一閃而過。


    北帝當是看花了眼,正揣測他到底是何種心思,便見蕭譽抬起頭來,看著他低沉地道,“若她答應,還望陛下記得今日之言。”


    說完不待北帝反應,起身便走了出去。


    王儀守在門前,見人出來了,瞬間打起精神一臉的警惕,到了跟前,卻還是被他一身寒氣震住,腳步下意識地往邊上移了移。


    蕭譽出了大殿,下了那白玉台階。


    烈日曬在那磨平的金磚上,光線刺眼。


    裴風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晨曦殿,才悄聲同他道,“陛下,宴大人來了。”


    宴觀痕是午後進的宮,北帝沒攔著,一個帝王再加一個謀臣,北帝如今也懶得去訝異蕭譽是不是當真瘋了,最好是他所有的能人猛將都單槍匹馬地闖來北涼,自投羅網。


    一並關進他的籠子裏。


    幾日不見,宴觀痕進來,早已沒了上回分別時的哀怨和憤然,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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