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前的沙礫又轉過了一輪,司徒遠手中的信函仍舊沒有放下。一旁的楊回都在不解,是什麽信能占去主上那麽多的精力。從那一臉不論何時都陰鬱到死的神情上自然看不出什麽,楊回衝著一旁的楊歸使了個眼色。


    司徒遠起身走到窗旁,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情緒會被這封信牽扯進去,這樣的信收的多了不是嗎?依舊是他的手筆,照例先長篇大論一番對自己的諷刺,再提出幾個不合常理的要求。平日裏都是不動聲色的交給手下照著去辦,為什麽這一次竟是猶豫了這麽久。


    這一次隻有一個要求,他要見那個女人。


    別說是一個女人,身為帝王的上官逸虜去了多少莊中的女人,恐怕他自己都數不清吧。女人從來是小事,甚至都不會在文書中提一個字,也從不在事後打個招呼。


    可這一次,他上官鄭重其事的提出要見這個女人。雖然那個女人平日裏很吵,張揚奢侈,但自己還沒有到討厭她的地步。事實上,對任何女人,他不屑於用上任何情緒。連厭惡都是多餘。


    隻是就此由她入宮覲見就算是送她一步歸西,他能夠接受如此迅速克死剛娶來的女人,卻不知山莊眾人對此是否有所準備。


    司徒遠輕輕疊起了信函,冷聲吩咐道,“楊歸,去天命鋪訂一口最上等的棺木。”


    “恩?”楊歸著實沒有反應過來,雖然莊中不時會死人,可是能讓主上出言去訂棺木的一定不是常人。


    “下一份折子。”司徒遠已回到案前,信手撚了朱筆。


    楊回迅速遞上,同時也在極力克製內心的波濤洶湧。雖然討厭那個女人,不過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麽早離開他們的世界。主上的眼光從沒有錯過,這一回那個女人似乎是必死無疑了。現在的自己也難免有了絲小情緒,主上明明知道不會去保這個女人,為何還要任由著她肆意妄為,得罪不該得罪的人?!或者說,主上的心從沒有在女人身上留過一寸,他是真的不在意。


    消息傳到東院的時候,已是夜裏。樓明傲正在一心一意數著玉屏風上的桃花,好情緒也絲毫沒被影響。隨著消息送上來的還有司徒遠親自賞下的錦衣緞服,五顆靈芝,和幾十袋瑪瑙珠子。


    “去宮裏會不會受賞?!”璃兒好奇的湊了上來。


    樓明傲抓了一把瑪瑙珠子扔出幾米遠聽了個脆響,霎時樂了:“可能吧。”


    璃兒張口想說些什麽,隻感覺到身後的冷氣逼至,緊緊閉了嘴,退了三步又三步,給後麵的人讓出了道。樓明傲透過玉屏風也看清了來人的身影,以往這個時候她早就蹦出去好言好語,隻是今天故作不聞不見,歪了頭繼續數自己的桃花。


    “九十一,九十二……九四?!這麽不吉利?!”樓明傲氣血不暢起來,“騙人,送來時明明是說九十六朵桃花。”邊嘟囔著邊起身,一把推dao玉屏風。“呼啦”一聲,也知道自己這輕輕一推就是百八千倆銀子沒了。


    對麵的人影直入眼簾,還是隔著屏風好,至少不會被這眼神凍死。


    “相公來啦。”樓明傲想了想,還是一掃陰霾踩著玉屏風的碎片迎上去,順便不忘提醒道,“今兒不是初八。”


    “是十八。”司徒遠繞過滿地慘烈,尋了個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端了手邊杯茶,才發現是空杯,嚇得璃兒忙端了桌邊的茶壺去滿。


    樓明傲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還以為這男人在送自己去死前還能破例搞個特殊,沒想還是這般的冥頑不靈。


    “是什麽時候的玩意?!”樓明傲一指地上的碎片。


    司徒遠盯著杯裏的茶,眼神並沒有隨著她的指示有所偏離,隻頓了頓,輕輕喝了一口潤喉。


    “南北朝的。”倒是身後的楊回忍不住回了話。


    樓明傲無所謂的笑了笑,伸了手欣賞自己不久前繪好圖紋的指甲:“前不久我不小心摔了一套更久遠的青瓷碗。”


    司徒遠穩身不動一寸,身後的楊回幾乎要站不穩。


    樓明傲露出一手繪過的指甲,直伸到司徒遠眼前:“好看嗎?”


    司徒遠捏著杯子好久,院落裏一個個都是精明過頭的女人,她們永遠都是做好自己的份內,這等看似幼稚可笑的舉止簡直就是被視為禁忌。


    樓明傲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好著脾氣重複了一遍:“好看嗎?”


    司徒遠抿了唇,從沒有女人問過這種問題,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冷漠,女眷中敢正眼看自己也已經是少數。更何況這個聒噪的女人甩著一雙繪得亂七八糟的指甲在眼前晃來晃去,不過是手指尖大小的地方,再怎麽繪能看出個什麽來!他司徒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就當你是默認了。”樓明傲自覺有些丟人加失敗,訕訕的自答了,乖乖收回了手。


    “是江南水景嗎?”司徒遠放穩了茶杯,聲音不大不小,還是無論何時都不變的語氣。


    “相公眼力不錯嘛。”


    “喜歡江南?!”


    “沒去過,自然喜歡。都說山好水好美人好。”


    司徒遠淡然抬了頭:“你是江南人。”


    樓明傲就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多說話,五句話不出就一定有漏洞。這種情況下隻能笑,覺得兩頰都酸了。兩具身體的記憶重合在一起,有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很難完全做好一方,不是真正的樓明傲,亦不是徹頭徹尾的夏明初。


    “哦,你一說我記起來了。”伸手揉了兩頰的酸痛,像背文章一般從樓明傲的記憶中一點一點搬出來,“我家的山莊駐在陽江畔,有很大一片荔枝園,東麵是一座山。叫什麽我實在記不得了。”


    “欒山。”


    “是,是欒山。”樓明傲猛然抬了頭,“你怎麽會知道?!”自己確定,樓明傲的記憶中並沒有一個這個叫司徒遠的男人,甚至連影像的回閃都沒有。


    “隻是去過。”


    “是不是偷偷去看過我?!”腦子裏蹦出個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經思考就問了出來。


    “我大婚當日才見到你。”他答得很痛快。


    還真是誠實的男人,樓明傲臉上是笑著,心裏已經恨不得把這個怎麽也煮不爛的臭男人撕了煲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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