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瀾擊掌淺笑,帷幕簾後躬身步出個身影,素衣縞綢一沉不染,眉眼間依舊清明,鬢頭額發拾掇得幹練精雅。


    樓明傲隻覺眼前一陣恍惚,望著來人由不得倒吸了幾口冷氣,闊袖撐扶廊柱而立,雙目微凝。


    那人並未看向她一眼,隻朝著江瀾緊上三步,單膝而屈折袖行禮:“王妃千歲吉祥。”


    江瀾步步逼上,揚著下巴笑顏明麗動人,聲音盡是尖銳:“我並不知你從來喚他為哪般,隻我會直呼他裴!”


    樓明傲亦隨著笑,心中卻是平定如水:“原來你就是祠堂中的那個亡妻江氏,幸會啊,端慧王妃。”


    “你笑我?!”江瀾敏感掠到她眸中的譏諷之意,怒從中來,伸手一指。


    “不笑,豈是要哭?!或者我驚嚇過度暈死過去最滿您老人家的意吧。”樓明傲一推廊柱,自己站穩身子,撐足了底氣,“這是你的最後一招嗎?!不過如此。無非就是翻著舊情的老賬來充數。我隻告訴你,我明佑山莊的大門從來都大敞不閉,你要進則進,滾著進趴著進跪著進哭著笑著鬧著都隨了你!”


    明目圓瞪,朱唇輕顫,江瀾還從未見過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聲音越發尖利:“樓明傲,你休要猖狂。”


    “你連猖狂的資格都沒有!”樓明傲含笑相視,“江氏,你如今不過是在我麵前炫耀你舊人的資曆罷了。但不知長門宮寒﹑新人不聞舊人哭的道理。我們都不可避免成為舊人,明日我若亡去,怕也隻能化作他祠堂案桌上小小的一頂牌位,到那時我們便都是一樣的,隻在於是誰先了一步做那牌位上的人。他既為你立牌刻字,便也是死在他心底了的。所以,你實在沒有炫耀的資格。”


    “你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江瀾淒淒而望,搖頭間儼然一副不可置信,“不管要不要那頂牌位,生和死本就是不同的。”


    “我在意。”樓明傲偏過身去,隻看向臨風搖墜的玉樹海棠,丹丹鳳鳳華彩流光,“正是因為太在意了,才苟活這五年多的光景。想那偷天換日之說,我這等…隻是偷別人的命活。我曾也是個舊人,活在陰沉木的清冷牌位上。”


    言罷,回身拂袖行出幾步,忽而停步不動身,隻聲音清冷仄寒:“如若要翻起舊賬,或許我與他的數目並不少於你。”


    九重宮闕 雲陽大殿


    高台明鏡下九龍真位熠熠華輝,司徒遠依然冷衫負手,背向跪了一地的群臣,無聲無息。他自問從未像如今般靠近這龍座鳳椅,從前隻於雲殿金階之下偷偷張望過父皇母後坐於此的威嚴端肅,初以為這位置一定有它特有的吸力,今日近視觀瞧,卻見那嵌金雕龍的扶頭褪下幾層金漆,帝位龍座也不過如此,想那無上至尊的權位亦會有褪色的一日。


    夏相於殿下以頭死抵著白玉金磚,細細密密的汗珠滲下,後背皆由冷汗浸下。由卯時至辰時二刻,不知燃盡了多少香柱,他並不是沒有耐心的人,隻今時卻等得愈發漫長。


    “彥大將軍求見。”這一聲自九華門外連聲傳稟直至殿前。


    司徒遠僵直的後脊錚錚回轉,由這雲階望去,殿外彥慕大步走來的身影越來越近…司徒遠淡然步下金階,待到彥慕攜長生邁入大殿,徑自跪倒,聲冷清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文武百臣一片嘩然,三三兩兩仰頭以視,都忌憚著夏相青灰麵色不敢揚聲尾隨。


    彥慕自懷中放下長生,高舉龍印玉璽以示眾人,冷聲喝道:“天朝國璽於此,何人敢不跪不拜我新君?!”


    唏噓嘀咕之聲漸起,一時間眾人複垂頭,吸氣凝神間想不出萬全之策。但見彥慕之勢風聲鶴唳,夏相亦不怒自威,其謀策盤根錯雜本不可能由此兒戲哄鬧一時。


    半晌沉默,司徒遠亦不出聲,隻沉目以視手邊的金磚雕鏤。


    夏相撣袖起身,聲色不動,回身以對時,亦未躬身屈膝,隻緊攥著彥慕的視線,平淡自若道:“遺詔何來?!聖旨可在?!隻憑這一摔即碎的龍印,萬人皆能盜取的玉璽,空指我天朝之主,實乃謬焉。臣乃三朝重臣,國丈元老,又是殿下的親外公,皇上如若傳位於我王殿下,臣怎不知?!”


    言聲一落,必有響應附和,時下場麵更亂。夏相成竹在胸,並不把彥慕手中的印信放於眼中。眾臣皆死死咬住空印無憑,無詔無旨,一口實在難服人心。


    “傳詔遺旨,何人接旨?!”側殿雲簾處甫一聲散來,眾人皆轉眸由聲望去。


    九彩華冠鳳輦下走來的女子雲髻端若飛燕,以丹翠點眉,瑩彩畫眼,紅唇似含朱果,琉金鳳裙委於身後步步拖曳,軟紅明紗罩在朝服金襟外更顯堂皇明麗。群臣隻道雲後之美多是流傳於宮人口中,落於禁宮畫師墨筆丹青之下,今日驚見真人,猶如那自書畫中翩翩走來的妙齡佳人。複一想她長年苦守青燈佛燭,這一張傾世容顏日夜對著那泥身假人,委實可惜!


    雲詩然自始至終緊持闊袖長帶,步至典儀官前,由袖中取出黃金帛卷,不緊不慢道:“先帝大行,此遺詔本是一式兩份,一份親命傳旨於殿下,另一份留予本宮就是防那歹心之徒暗毀旨明篡位。今日幸得有心之人尋我兒歸宮,這一旨遺詔本宮亦無需掩藏,隻詔告世人,九龍真君但為何人!”


    夏相連連撤步,直瞪著那明皇帛鍛,頭一偏,生生嘔出血來。眾人忙去扶,卻被其一手推開,搖搖欲墜間踉蹌跪倒,扶地間一口明豔血色朱染金璧,苦笑間殘聲溢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聲落畢,身子僵直歪了下去,倒於金磚明色中不省人事。


    雲殿殿外,九霄長空。


    樓明傲冷衫跪於殿外,但聽那一聲聲“吾皇萬歲”此起彼伏繚繞於長宮不散,複仰頭,匍匐間靠近了幾步,額頭貼抵地麵,朝拜聲入耳越發清晰明亮,轉瞬間震天動地,直貫雲霄。心頭顫悸,緊繃的神經舒展,鋪天蓋地的疲憊冷倦席卷而上,熱淚滴滴砸落於冷磚之間蘊開一片濕色。


    司徒遠於眾人叩拜朝賀中淡然步出,立身於雲殿殿外任冷風貫滿長襟,目光掠到那抹跪地顫抖的身影,腳下一怔,疾走幾步拉起冷磚上的樓明傲,惱怒言道:“地上濕冷由不得你跪!”


    “我跪…”樓明傲神智已不清晰,由著他扯起了自己的袖子,半身不受自己控製,“我在跪新君。為人母,明明是千百般痛恨那個位置,還是親自推送著我兒步步邁上。”


    “天命所歸,並非由你左右。”司徒遠擒住她,十指止不住地顫抖,不受控製的攬著她的頭貼在臉邊,“你已經盡力了,把眾人推回各自所在的軌道,你做的很好。我實在想不到,想不到你的勇氣。”


    梨花妖嬈,朵朵飄散於長宮之外,拂動於二人周身,馨香直沁人心脾,花海延綿竟是落寞的清骨隨風輕蕩。


    宣元十一年四月末,宣元帝上官逸寢於西京慧陵,諡號文瑞皇帝。


    宣元十一年五月初一,新帝上官玦(乳名長生)即位,是以為孝明帝,年號貞順。


    坤寧宮後花園中飄起了梨花雲海,雲詩然一身素衣淺步遊於花海中,紋袖間瓣瓣清雅明蕾的玉蘭出塵高潔。甫一回身,看了身後奉命尾隨遊園的彥慕樓明傲二人:“這一次,有勞二位了。本宮自會念及你二人於我朝的功績,此以後,亦要拜請二位傾心扶持幼主。”


    彥慕後撤半步,躬身抱拳:“扶立新主,本是為人臣子的職責,實不敢接這拜請二字。”


    雲詩然淺淺而笑:“既然如此,本宮記著彥大將軍今日之言了。”


    雲後借興賞賜二人吃食飲酒,遊園席間,倒也輕鬆愜意。雲後對朝事多未涉及,亦時而處處相問,遇到不明的地方絕不會故作知曉,反倒是要細細問訊個清楚明白。半日下來,倒讓樓明傲覺得這個皇後並非難以相處之輩。說話間,亦是三五言間引上佛語禪道,那神態直逼她想起一個人——法慧。但不知他如今又雲遊至何處。


    待到雲詩然興罷揮手遣眾人退下,花池雲道間,隻剩樓明傲委身於後。樓明傲知道她必是有話要問自己,索性自己先跪在花海中,恭敬道:“民婦有罪!”


    “司徒夫人尋主有功,何來請罪?!”雲詩然捏下蘭花骨朵,把弄於手中,笑意不散。


    “民婦私造後印,誆騙禁軍侯衛,樣樣實乃死罪無赦。”樓明傲微眯了雙目,澀言道,實也想將功抵過,把那檔子事糊弄過去。


    “是嗎?”雲詩然淡淡回眸,一動不動的望著她故作驚怕的麵容,手中力度鬆下,由著蘭花碎在裙間被風吹散。淡淡的香氣漫上,她已分不清這氣息是自己的還是她的,抑或隻是蘭花的香氛。


    “是。”樓明傲狠狠咬牙,頭埋得更低。


    雲詩然麵衝向她,手間輕輕提拉著裙裾軟紗,膝間緩緩屈彎,一寸寸跪了下去。雲海花池,瓣飛若舞,落在鬢間發梢,宛如花髻。


    “詩然拜見孝仁懿夏皇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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